嫉妒的靈魂

罪惡的靈魂比瓦斯更可怕。柱子不敢看自己的雙手，他覺得自己也中毒死了，從此，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柱子暗暗地對自己說。礦井里只有柱子和老趙，兩盞礦燈在巷道的無邊黑暗中，宛如兩只昏黃的螢火蟲。

許多年來，柱子一直在等待這個日子。

他不甘心！憑什么好事都讓老趙占盡了，一起穿開襠褲長大，念書時老趙就始終是班上的尖子；后來一起進煤礦，眼看著老趙從雜差——礦工——隊長，竟一步步變成了今天的礦主老板。而柱子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組長，每天領著那幾個灰頭黑臉的家伙不見天日地干活。

每次哥們幾個聚會，老趙總是給柱子斟酒，總是意味深長地說：“兄弟，好好干！”

柱子應著，但心里在狠狠地啐他。

最令柱子難受的是阿娟，鎮里的一朵花，曾經美麗過柱子無數的夢境。他一直不敢開口，后來，后來阿娟嫁作了老趙的枕邊新娘！

這條新礦洞已經挖了整整三個月，起初一直出石頭，堅硬僵冷；接著慢慢地有一些夾生的煤塊；最近才進入煤層，準備挖肥采了。正如農民開始麥秋，好日子觸手可及。

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亂子。

井下挖通了百年老礦巷道，有瓦斯泄漏。而技術員小魯回贛北老家探親未歸，礦里只得全盤停產。

老趙在辦公室里踱了一宿，嘴唇燎起許多小泡兒。天剛麻麻亮，老趙便從宿舍被窩里拽出柱子。他要親自下去探井。

雨靴踩在潮濕膩滑的礦泥上，“噗嗤噗嗤”的響聲顯得特別沉悶而恐怖。俗話說：“捕魚的死了沒埋，挖煤的埋了沒死。”深井礦洞真的就是一座空蕩蕩的巨大墳墓，它可以不動聲色地吞噬一切。

柱子從褲兜里摸出手套悄悄戴上，他不想在老趙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失足滑落進廢井里，那是礦下的正常現象，不足為奇。

在微弱的礦燈中，柱子看見老趙佝僂著腰身，踉踉蹌蹌地往巷道深處摸索。柱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再也不想望其項背地活著。

常常，生與死只有一念之差，一步之遙。

老趙突然停止了，身形顫抖著，雙腳似乎被磁場吸住，再無力邁開。他緩緩地側轉一點，伸手朝柱子努力搖晃，示意退后，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噥著：“瓦——斯——”

柱子仿佛被電擊了，屏住氣息，蹲下身匐匍著，然后像一只蝦米似的朝后爬。

老趙站不穩了，慢慢地枯萎下去倒在泥濘中，全身痙攣。柱子看著一切漸漸平息，只剩下那盞礦燈，在幾米外，鬼火般亮著。

似乎有許多五彩斑斕的焰花升起來，照亮了整個天空，接著又似乎在舉行一場轟轟烈烈白幡飄飄的葬禮……各式各樣的幻覺在柱子眼前交替著上演。

柱子被礦醫院救醒的時候，依然戴著那雙骯臟的手套。

老趙死了，死于瓦斯中毒。整理遺物時，大家從老趙的衣兜里找到一張紙，上面寫著：《關于提升李二柱同志為生產科長的決定》。

在老趙的葬禮上，阿娟一次次地哭得昏死過去。

罪惡的靈魂比瓦斯更可怕。柱子不敢看自己的雙手，他覺得自己也中毒死了，從此，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