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滿都：政變驚魂

加德滿都在連續幾日的日光暴曬之后，終于下起了暴雨。三葉梅濃綠的枝葉從二樓陽臺垂蓋下來，大廳里一片幽暗。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閃電在空中霹靂散化，看不見。雷聲一直轟鳴，起伏連綿如遠山崩塌。雨水從崩塌的裂縫中傾斜下來，是從未見過的暴烈。旅館大廳里人影散去，漸漸失去聲音。大使館又打來電話，再三囑咐不要出門。拐角餐廳，被困加都的中國游客圍在一起，又在探討尼國形勢。朋友在msn上問及加都情形，說著說著，我又忍不住淚落。

昨日里國王宣告放權，全國上下開始慶祝歡呼。其實就算國王順利退位，馬上就又是政黨之爭。政治斗爭從來都是復雜殘酷，斷不會這樣輕易結束。各個政黨果然不依，民眾亦想要完完全全的民主。于是當天就發布宣言，紛紛要求國王下臺，交出軍權。國王為了控制局勢，白日黑夜里依舊是戒嚴。

還是不能外出，午后洗完澡，躺在花園吊床上曬太陽，忽然就聽聞街口動向。一群群的尼泊爾民眾從大街小巷聚集，舉著旗幟樹枝，喊著振奮人心的口號，源源不斷地從面前路過。有青年男子，亦有婦女兒童，甚至有失去雙腿的殘疾老人，都夾雜在不斷行進壯大的隊伍當中。他們的口號激揚頓挫，聽不懂，卻是飽含真誠意愿。這情形，讓旁觀者動容。

原本我在街邊站立，不知不覺就跟隨到他們隊伍中去。有尼泊爾人跟著口號的節奏唱起歌來，于是身邊所有人都唱起來。這不明意味的歌聲，夾雜四處飛揚的灰塵，越過聚集人群，在加都狹窄的街道上飄蕩，又讓人產生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隊伍似乎是朝杜巴廣場的方向行進。只是途中被警察堵攔，于是拐進另一條街道，繼續向前。路旁的民居窗口，一顆顆腦袋擠過來，朝向街道。是致敬，亦是觀禮。

不斷有人從樓頂潑下水來，于是游行的隊伍，就像過潑水節一樣歡呼起來。人群一直行進到一個小小十字街口，又看到神廟前警察聚集。我們退到一邊，四顧拍照，脫離了游行隊伍。

不過是一分鐘的時間，聽到前方沉悶槍響。接著就看到游行民眾四散退回，從各個路口逃散。幾乎同時，我在神廟側角聞到刺鼻氣味。原來是政府軍在前方路口阻斷隊伍，并且施放了催淚瓦斯。等我跑到路口，已經看到街巷里煙幕繚繞，來不及逃散的人們擠成一堆，恐慌萬狀。前方的人由于懼怕瓦斯，還在拼命后退，后面的人卻被擠壓在地起不了身，于是人越積越多，終于壘成人墻。我看到人墻外側被踩在最底下的幾個人，只露一個半身，伸長脖子手臂掙扎，痛苦萬分，可一瞬間，又被后面涌來的人淹沒。而他們身后，黑壓壓一片騷動，像停滯的波濤，不斷涌動，卻無法行進。我站在十米外的路口看到這一切，眼淚忽然控制不住，悲痛而無聲地哭泣起來。

居民樓上有人不斷向下潑水，瓦斯味道終于散淡一些。等瓦斯消散，人墻亦慢慢瓦解。站在十字街口，看到那些尼泊爾男人滿頭滿臉的血跡，看到他們腿腳受傷顛跛著走路，看到女人們頭發凌亂沙麗被扯碎，看到散落一地的拖鞋，看到他們從人堆里抬出來一個渾身血跡已經失去呼吸的中年男子……我站在那里，又忍不住悲從中來，不能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