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森從北京調到上海總部做副總,最后一個認識的人是姚曉單。
而且,他認識她之后覺得特別奇怪,這么矮這么難看的女孩子,怎么進了這個公司?公司里多的是美女和才女,每次去名牌大學招人,一米六以下的女孩子基本上是不考慮的。
很顯然,姚曉單不在這個范圍之內。
他問過人事部的吳經理,小吳說,她呀,咱組織過一次考試,人家拿了第一,我們不好意思不要。而且她人很好,吃苦耐勞,咱們公司最好的設計全出自她的手。
后來,高森看到過姚曉單的字,清秀雋永,瘦骨臨風,絕對不似女孩子的字,好像她的人,清瘦含蓄,卻蘊藏著爆發力。他們打交道不多,他是公司的副總,她是公司的職員,何況,他身邊不乏美麗的女孩子,知道他單身,那些女孩子對他的引誘實在是明目張膽。
為什么不呢?他海歸,二十八歲,有車有房子,有良好的家世,這樣的男人,已經快是絕世珍品。他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但沒有一個驚天動地波瀾起伏,他喜歡的女子,應該是聰明的靈動的,單單是美麗不能吸引他。他看過杜拉斯的傳記,當時就被吸引,他想,如果遇到的是杜拉斯,他會喜歡。
有時候他們會在電梯里遇到,只兩個人。他和她相視一笑。他一米八,她一米五,她只到他肩頭,雖然矮,但沒有穿高跟鞋,穿棕色的休閑鞋,食草堂的牌子,包也是,很自然的大帆布包,更像個女學生。高森來了3個月,他們也只是那么擦肩而過,笑笑而已。
直到那天。
高森和另一個副總吵了起來,兩個人幾乎動了手,起因是一份關乎幾百萬訂單的材料。高森說把那份材料交給了耿強,但耿強不承認。其實,交接的時候有幾個人在場,但沒有人說話,因為誰也不愿意趟這個混水。沉默中,姚曉單站了出來:“我證明,高總是把這份材料交給過耿總的。”
耿強呆了,他狠狠地罵姚曉單:“就是暗戀,也不至于這樣賤吧?”他曾經在一次晚上加班時,看到姚曉單在看高森的照片。
所有人都呆住,姚曉單冷靜地說:“請你尊重我的人格,我只是說了一個事實。”
幾天之后,耿強被迫辭職。高森請姚曉單吃飯,說:“謝謝你幫忙。”
“不是幫忙,”姚曉單說,“我只是說了實話,我不愿意看到大家都這么冷漠。”一件小事,一下就拉近了他和她的距離。
圣誕節,公司在國際酒店舉辦宴會,高森向姚曉單發出了邀請:“今晚做我的女伴好嗎?”
二
那天晚上,他們起初沒有跳舞,因為她還不到他的肩頭,走在一起看著都別扭,不用說跳舞了。
高森始終和公司那些美女們在跳,跳累了,就跑過來和角落里的姚曉單說話。姚曉單還是素面朝天,有時,她會遞一塊面巾紙給跳舞出了汗的同事,有時,她會給人端一杯酒來。
真像一朵羞澀的茉莉花。這是高森對姚曉單的印象。
最后一支曲子,他把手伸給了她。
她拒絕:“不不,我不會跳舞。”
不由分說,他把她拉到舞池中,然后緊緊抱住她。他能聽得到她急促的呼吸,看到她臉上飛起的紅暈,還有低垂的眼簾。他忽然低下頭,伏在她耳邊問:“你喜歡過我嗎?”
猛然,她抬起頭,眼睛里有了一層霧氣。
“我喜歡。”她顫抖地說。
高森有些得意,公司里的女孩子,她是唯一一個沒有對他表示過好感的女孩子。看來,她是自卑的。
他把她拉到外面,外面正下著雪,一粒一粒的凍雪,掉到衣服上簌簌地響。他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好小,但她的眼睛卻那么明亮。“那么,做我的女友吧。”他說。
她好像不相信:“為什么?”
“哪有為什么?”他低下頭去吻她:“傻瓜,你是天下最傻的傻瓜。”
這次,高森感覺到她的眼淚滴到他的衣服上。他抱著她,在雪中站了好久好久。
那之后,高森給了她一把他家的鑰匙,反正120平米一個人住也是孤單,不如讓她來一起住吧。他以為,她會高興得跳起來,但她說:“同居?不,讓我們等到結婚吧,我可以來給你做飯,吃過我再走,好嗎?”
高森不得不答應。他明白,她應該就是這種女孩子。以前,他在北京時,有一個女孩子哭著喊著要和他同居,今天要這個明天要那個,沒少花他的錢。但姚曉單沒有,她常常花自己的錢買菜買花,下了班先回家做飯,她是杭州人,能燒一手杭幫菜。高森驚奇:“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會燒菜?”
姚曉單回答:“我還會做衣服粉刷墻壁,還會換燈泡修下水管道……”高森聽得目瞪口呆。她又說:“有什么好奇怪,我小時候父母就離婚了,我跟著媽媽,什么都學會了。沒有男人,也照樣要生活啊。”
姚曉單很少和高森提起她的身世,聽了這番話,高森得出了結論——姚曉單出身寒微,父母離異,吃過不少苦,很有韌性,總之,她真是與眾不同的女孩子。
雙休日,他們常常一起去街邊的小店淘碟,然后回來看。姚曉單在廚房里煲湯做菜,圍著小黃圍裙,把頭發用夾子夾好,是一個快樂的小主婦。她說,很多年前,就夢想有一天,可以給一個她愛的男人做飯。
有時候天晚了,高森留姚曉單過夜,但她總是執意要走,即使天氣不好。她說:“我很看重這個,要不,我們結婚吧?”
高森猶豫了一下,只一下,然后說:“我們還年輕吧。”
她就沒有再提,仍然專心為他做飯收拾家務,幫他整理資料。高森發現,和姚曉單好了以后,他胖了足足有5公斤。
三
夏天的一個夜晚,還是國際酒店。
這次是高森的同學聚會,從前海歸的那批人。大家建議,帶自己的女友或老婆出席,否則就不要他參加。
高森想不帶姚曉單去的,他覺得,姚曉單不適合那個場合,再說,她的形象真的差了一點。一開始她吸引他的是她低下頭的那一剎那溫柔和抬起頭的淚水,后來吸引他的是她的堅強和韌性,別人怎么能了解呢?初見之下,大家注意到的只是外表。
但同學直接打電話到姚曉單那里,發出了邀請。高森知道躲不過了,給了她1萬塊錢,請她一定要為自己買一套漂亮衣服。他說,妖艷一些,夸張一些,再買一雙7厘米的高跟鞋!
姚曉單看著他,好久沒說話,她沒要錢,只是說:“我可能穿不習慣高跟鞋。”
他莫名其妙地煩躁,沖她發火:“你必須要穿。”她低下頭,說:“好。為了愛。”
那天晚上他們出現在酒店時,所有人全看著他們。穿上了鮮艷服裝的姚曉單顯得那么不順眼,她涂了很厚的粉底,7厘米的高跟鞋讓她上樓時崴了腳,走路一瘸一拐的。濃裝艷抹的她失去了往日的清麗和單純,而別人的女友和太太,全是那樣的高雅大方。
高森一直覺得有無數根刺在扎著他,他一直強忍著做出笑臉。吃飯時,所有人都歡聲笑語,姚曉單卻沉默地坐著,高森想:“她是多么不適合這樣的地方和場合啊。”
有人提議情侶們喝交杯酒,大家都喝過了,只剩下他和她了。
他們愣愣地看著對方,忽然有人說:“算了,高森你那么高,人家夠著你費勁!”
高森擺了擺手說:“算了算了,喝什么交杯酒,無聊。”
姚曉單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高跟鞋脫下來的。她提著那雙鞋往外走,沒有人追她,她知道,她和高森,已經完了。
四
幾年之后,高森結婚生子,娶的是美貌如花的女孩子,模特一樣的身材,給他生了一個美麗的女兒。那天晚上之后,他和姚曉單真的分了手,他回了北京,再也沒有見過她。他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承受別人的目光,原來愛情在這些世俗面前是這樣的不堪一擊!
后來他聽說姚曉單出國了,嫁了一個英國人。他還聽說,姚曉單的父親原來是一個跨國公司的老總,她的母親,是一個出色的翻譯家——她居然從來沒有和他說起過。
偶爾他會夢到她,總是圣誕節那天的樣子,她抬起頭來,滿臉的欣喜和淚水。高森知道,她真心愛過他,他也愛過她,只是,他愛她只有一點點,可她愛他,卻是那么多。
他知道自己傷過她,那個提著高跟鞋走了的女孩子,是他一輩子的心痛。
(編輯:梁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