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馬爾庫塞的理性與非理性

[摘 要]盡管馬爾庫塞的社會批判理論體現出理性因素與非理性因素的結合，但無論是追問批判性喪失的根源、或是批判發達工業文明，還是探求新文明的重建，更多透露出的仍是他的非理性傾向；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批判理論最終只能落入空想。

[關鍵詞]馬爾庫塞；愛欲；弗洛伊德；理性因素；非理性因素

[中圖分類號]B5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2234(2008)01-0051-02

馬爾庫塞是法蘭克福學派的左翼代表人物，從20世紀50年代以后，馬爾庫塞主要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出發解釋馬克思主義。在《愛欲與文明》中，他繼承、改造弗洛伊德的壓抑性文明論，把它與馬克思的社會歷史批判結合起來，創建非壓抑性文明論。在《單向度的人》中，他通過對發達工業文明的批判，進一步發展了非壓抑性文明論。《反革命與造反》則更加具體化了重建非壓抑性文明的途徑。學術界一般認為，在這一階段，馬爾庫塞是非理性主義的弗洛伊德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但實際上，只要我們仔細分析就不難發現，在他以批判與重建為主題的非壓抑性文明論中，特別是這一理論的核心部分——對發達工業社會的批判都彰顯出馬爾庫塞思想理性因素與非理性因素的結合，這種結合表現在：一、他把人的非理性本能被壓抑理解為發達工業社會喪失批判向度的源頭；二、他用批判和否定的理性揭示了科學技術對人的理性的壓抑，從而造成單向度的人和單向度的社會；三、他堅持從愛欲與理性的統一論證非壓抑性文明的重建和人的解放。

馬爾庫塞繼承和改造了弗洛伊德的非壓抑性文明論，認為單向度社會是發達工業社會壓抑人的非理性“愛欲”的最終結果。

弗洛伊德在探討人類文明起源時，提出了個人與社會之間存在著一種必然的沖突，人類的歷史就是其本能遭受壓抑的歷史，文明社會起源于對無意識的本能、欲望的壓抑和升華的論點。弗洛伊德把人的心理劃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最原始的、無意識的心理結構；“自我”是受知覺系統影響經過修改來自“本我”的一部分，它代表理性和常識，接受外部世界的現實要求；“超我”是一個根據社會行為標準和要求而在人的內部世界中期作用、由父母和師長的指示所形成的結構，它以理性和良知的形式嚴格支配著“自我”，鼓勵和指導“自我”去壓抑“本我”。他認為“本我”追求一種有礙于社會、不利于人類文明的滿足，社會則借助于“超我”來壓抑人所特有的本能、欲望。^〔1〕整個社會是一個禁令和限制系統，它總是從外部對人的無意識的本能、欲望的沖動施加壓力，而這一本能與欲望則一直是由快樂原則支配的。他從這一基本觀點出發，認為文明的產生與發展總是伴隨著犧牲自由的性愛，即人類文明的產生、發展總是與個體追求快樂的本能相對立，若不壓抑人的性本能就要毀滅文明；不想毀滅文明就必須壓抑人的性本能。

弗洛伊德把性本能看作人的本質，把人的生理欲望看作歷史活動的起點和最終根源，否定了人的行為和活動的社會本質，他夸大了性欲的作用，把性欲放在一個不恰當的位置上，這一點馬爾庫塞似乎是意識到，他對弗洛伊德的壓抑性文明論進行了改造。

“性欲”在弗洛伊德的概念中有時指同生殖機能有關的對異性的肉欲追求，有時則指人的機體追求快樂的普遍屬性，馬爾庫塞則對此進行區分，他強調作為人的本質的“性欲”應該指的是“愛欲”，“愛欲”是性欲量的擴張和質的提高，它包括性欲、食欲、娛樂等活動，擺脫了性欲的生殖至上性，擴展為創造文明、創造新的社會關系的力量，從追求局部的快感發展為追求整個生物機體的快樂，從生物內驅力變為文化內驅力。^〔2〕而令人遺憾的是，發達工業文明卻是“愛欲”被壓抑的頂峰時期——勞動本應該是人類真正自我實現的手段，是一種給人帶來快感的消遣活動，人在勞動中滿足了自己的愛欲要求。然而科學技術的發展使勞動既不是出于社會生產的需要，也不是出于勞動者愛欲滿足的需要，而是出于對社會來說消費的需要。其結果表現為發達工業文明是一種單向度的文明——物質生活資料極大豐富，但并沒有促進人的愛欲的實現而是更嚴重地壓抑甚至直接取消的愛欲滿足，“虛假的需求”把喪失人性的生活方式強加于人，壓抑著人的愛欲，使人變成單向度的人，社會變成單向度的社會。在尋求造成愛欲在文明社會里遭受壓抑的主要原因時，他推翻了弗洛伊德把人類文明與愛欲滿足對立起來的結論，認為應該把矛頭指向“生存斗爭的組織方式”——文明社會的統治者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為了維護統治秩序對人的本能進行過多的壓抑，千方百計地壓抑人們的愛欲，“統治利益”才是愛欲壓抑的真正根源。

馬爾庫塞一方面把非理性的人的本能“愛欲”理解為人的本質，并且這種本能的壓抑是造成單向度社會的原因，另一方面，又在非理性因素中滲透著理性的分析——他同時注意到了外在的社會因素是導致“愛欲”遭受壓抑的原因，在這里他避免了和弗洛伊德一樣單純從內心的體驗出發尋求根源，正因為如此，非壓抑性文明的重建才成為可能。

馬爾庫塞發展了弗洛伊德的壓抑性文明論，認為工業文明是壓抑性文明，而發達工業文明是壓抑性文明的頂峰。這種壓抑性文明則直接地體現在對人的批判理性的壓抑上。在馬爾庫塞看來，發達工業社會的技術進步既帶來了人們的富裕，同時也擴展到控制和調節系統，并創造出一些新的生活方式和權力形式，調和反對這種制度的力量，扼殺所有為擺脫控制和奴役的抗議。所以，科學技術成了社會控制的新形式，發達工業社會以新的控制形式同化了社會中的反抗力量，消除了一切革命的企圖，排除了一切異己存在的可能性，使所有成員自覺地融入這個社會，使整個社會包括經濟制度、政治制度、科學、藝術、哲學、思維等各方面都失去了批判與否定性的向度而成為單向度。人被科學技術馴化、操縱，失去了自己的個性，失去了自主力，失去了對社會的控制與操縱的內在反抗性；科學技術的發展使政治變成了沒有反對派的單向政治，造成了政治上的封閉性；科學技術的發展造就了單向度的思想和行為形式，通過各種商品及娛樂新聞事業對人們進行說教和操縱，規定了觀點和習慣；科學技術還消除了高級文化中的反抗和異己因素，實現了高級文化與現實的一體化，于是，發達工業社會就變成了壓抑人的內心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單向度社會，人就變成了屈從社會需要而又麻木地自感幸福的單向度的人。可見，馬爾庫塞正是用批判和否定的理性解釋了科學技術對人的理性的壓抑，使我們在盲從中看到了被掩蓋的人本身的內在的否定性和批判性。

馬爾庫塞抨擊發達工業社會的單面性后，又試圖建立毫無社會壓抑、個人絕對自由的另一種社會，從而恢復人的理性，消除對非理性本能和愛欲的壓抑。首先，他認為需要進行總體性革命，尤其是文化、心理革命。所謂“總體性革命”就是革命必須是全面的，它發生在社會的所有領域，政治、經濟、文化、意識形態等各方面都必須發生變革。其中，主要是文化和心理革命，體現在通過大拒絕的方式，拒絕一切服從，拒絕發達工業社會中的一切，拒絕一切對人的愛欲和理性的壓抑。其次，總體性革命的主力軍應該是來自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為數不多的被排斥在社會正常體制之外的“亞階層”，包括嬉皮士、“垮掉的一代”、流氓無產者，這一部分人“最直接最現實地要求結束不可容忍的條件和制度”，因而最具有反抗和擺脫控制的要求；另一部分人則是受過高等技術訓練的技師、工程師、專家、科學家以及中上等的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由于他們在生產過程中的重要地位，以及他們的科學技術水平和文化教養，代表了革命力量的核心。再次，馬爾庫塞認為這種社會的建立要依靠人的主觀努力，把性欲轉變為愛欲，把工作轉變為消遣，實現非壓抑性的升華。他認為，只要在非壓抑性社會關系中，才能把為謀取生活必需品所進行的勞動時間——苦役降低到最低限度，克服異化勞動，把工作轉變為消遣，使人在勞動中實現愛欲解放，獲得真正的快樂和真正的自由。^〔3〕只有這樣，才能重建非壓抑性的文明。從馬爾庫塞對未來社會設想中，可以看到他已經否定了無產階級的革命作用，提出了一種滿足理性的方案——總體性革命，他的目標就是要促使人的本能向愛欲解放轉變，在此基礎上建立一個嶄新的社會制度，在這里理性和非理性達到了統一。

馬爾庫塞對發達工業文明的批判是將理性主義與非理性主義進行結合的一次偉大嘗試，但理性與非理性這二者在馬爾庫塞的理論中這二者的地位卻并非均衡，從被人們美化的發達工業社會中發現嚴重的弊端，抨擊它對人的奴役和摧殘，否定其存在的合理性，這正是他思想理性光輝的顯現，但與此同時這種光輝卻掩蓋不了他盲目的非理性：

在尋求發達工業社會喪失批判向度的源頭時，馬爾庫塞把非理性的人的本能因素作為人的本質和社會發展動力，否定了人的社會本質，導致在探索人的解放道路上，他滿足于通過人內心的調整和依靠人的主觀努力這種幻想式的非理性途徑；其次，盡管馬爾庫塞是用否定和批判的理性構建其社會批判理論的，但在這過程中他卻夸大了人的需要，沒有看到人作為“社會的動物”總是要依賴社會而存在，因而個人需要總是與一定的社會需要緊密聯系，社會生產和社會生活的各種規范總是會有的，社會對人的約束總是存在的，必要的社會壓抑正是為了一切個人的解放之需；再次，在尋求革命的主體時，依賴“亞階層”的想法中透露出他非理性的盲目；最后，他雖然主張進行理性的革命但又寄希望于非理性的途徑——升華人的性欲轉變為愛欲——尋求人的解放，這種非科學性的選擇注定他的拯救方式最終會落入了空想的悲劇。

[參 考 文 獻]

〔1〕何穎.非理性及其價值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104.

〔2〕〔3〕王鳳才.追尋馬克思〔M〕.山東：山東大學出版社，2003：164.

〔4〕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M〕.張峰，呂世平，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0.

〔責任編輯：王興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