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等待繁花滿樹

誰敢折花魁？

30歲之前，我曾幻想過遇見愛情的很多版本，比如和一個漂亮女生同時卡在電梯里；在肯德雞門口借傘給陌生女孩兒；我的車將某個女孩兒的裙子刮了一個3厘米長的口子；我喊大街上一個超可愛的姑娘做我公司的形象代言人，等等。然后，我會由此跟那個女孩兒熟絡起來。再然后，我們之間彼此磨擦，碰撞出愛情的火花……然而事實證明，并沒有那么多倒霉的女孩兒，而我也沒有混到有車有公司的體面身份，所以在30歲生日的那天，我被迫去相親。

說實話，我對這門親事是不大抱什么希望的。首先，我本人比較排斥這種由七大姑八大姨牽線的方式，這意味著我沒本事搞定自己的人生大事；其次，我知道凡是到了相親這一步，大概都是一些需要被推銷的產品，質量不會太理想了，就像我。我媽看出了我的心思，“威脅”我說，如果我31歲之前還不領回個媳婦，她就領我爸去我妹妹那里過，讓我自己在這個城市自生自滅!再怎么說，我也是個大老爺們兒，總不能讓老爸老媽去我妹妹那里，于是，我不情愿地梳洗了一番，去了約定的地點。

這次的媒婆是我媽的同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阿姨。老阿姨見到我，立馬眉開眼笑地迎上來，說十幾年沒見，我都長成這樣了。我正欲跟她探討一下我現在長成哪樣了，阿姨就一把把我拉到一個女孩兒跟前，說：“成，你們倆已經接上頭了，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就等吃你的豬頭了。”說完，她就樂呵呵地走了。

我和那個女孩兒初次見面，一時找不到話題，氣氛有點兒尷尬。我心想，總不能讓場面就這么冷了吧，女孩兒不好意思先跟我講話，那是人家臉皮嫩、矜持，我一個大男人，沒臉沒皮的，從小跟女孩兒搭訕就不犯怵，更何況眼前的女孩兒秀色可餐呢？30年來，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智慧遭遇了魔鬼詞典。原來，有時候靠推銷的，還有極品。

于是，我就先開了口：“看不出那阿姨還挺幽默的，瞧我胖吧還不明說，說吃我的豬頭。”女孩兒“撲嗤”一聲樂了：“你傻呀，‘豬頭’是謝媒禮。咱倆結婚了她才能吃到，你以為吃你的頭啊？”

我佩服女孩兒凌厲的目光，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質，并用一個精辟的“傻”字概括，算是知音了吧？我傻笑了兩聲，說：“既然她老人家如此鐘情豬頭，那咱們可不能讓她失望啊。要不，先到外面走走？”

女孩兒站起身來，我嚇了一跳，她竟然比我高半頭！我仰望著她，請教了芳名：朱鳳。我立馬點頭哈腰地恭維她的名字好聽，心里卻想：怎么不叫“珠峰”呢？

一路走下來，我對朱鳳的情況也摸了個大概，她學歷比我高、職位比我高、工資比我高，就連眼鏡的度數也比我高。我沒敢再往下問，我相信她的血脂、血壓、血糖肯定都是比我高的!

回到家，我媽問我感覺如何，我說：“這真是個高難度的問題。”

這時，我媽接到了媒婆的電話，說女方對我很滿意，想問問我的意見。我媽沖我一揮手，做了個“砍頭”的手勢，示意我別出聲。然后，她對著電話說：“我家順啟也很滿意，我看這事八成有戲!老趙，這次要謝謝你啦。”

我心里這個急啊，我媽真是老了，連耳朵都不好使了，我明明說的是“八成沒戲”，她老人家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給顛倒黑白了？像朱鳳那樣的，要哪兒有哪兒，一般男人說說就自卑、看看就氣短、想想就犯暈，娶回家還不得天天仰人鼻息啊。而我，這種放入男人堆里就找不到的角色，怎么敢去折花魁呢？?

連衣服都想做情侶！

晚上快下班時，我接到了老媽的電話，讓我早點兒回去，趙阿姨和朱鳳晚上要到我家吃飯。我媽一生厭惡做飯，我們家的“御膳房”平時都是由我爸負責的，今天她的行為可有點兒越俎代庖了，而且請朱鳳來，起碼也要先跟我打聲招呼啊。

回到家，看到我媽和趙阿姨坐在沙發上聊得正歡，在廚房里煎炸烹炒的竟然是朱鳳!我爸在一旁給朱鳳打下手，喜滋滋地遞個蔥、剝個蒜什么的。和我媽結婚這么多年，他們還沒這么默契地合作過一回呢。

吃飯時，大家紛紛夸獎朱鳳的手藝好。朱鳳毫不客氣地說：“還行吧，主要是我喜歡做飯，我覺得女人和廚房天生有緣。”我爸聽了這話，無比羨慕地看了我一眼，說：“不錯，不錯，現在會做飯的女孩子不多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手藝還行，朱鳳吃了兩碗米飯、三條雞大腿、四塊豬手、七八塊排骨和十幾只小龍蝦，而且眼前的蛤蜊皮堆得像小山一樣。她被水煮魚辣得咝咝地直吸氣，一綹頭發掉下來時，就用手那么隨便地往耳朵后一掖，又奮力地用勺子舀湯喝，鼻尖和額頭冒出的細密汗珠也全然不顧。她這種大快朵頤的樣子讓我倍受鼓舞，于是我也甩開了腮幫子狂吃了一通。老爸和老媽笑瞇瞇地一會看看我，一會看看她，然后彼此對視后，又和趙阿姨遞眼色，無聲地表達著他們的滿意和欣喜。

我曾經領教過無數女孩兒在餐桌上的“優雅”，她們無一例外地都是半小時拈起一枚杏仁，再半小時抿一小口咖啡，這也不吃那也不聞，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自以為這樣就是淑女，擁有了高貴的氣質，其實，這種矯情的舉動著實讓我倒胃口，也敗了興致。

今天，我頭一次目睹了女孩子的真實吃相，真是大快人心!想不到朱鳳這么能吃，而且還干吃不胖。此時，我開始對她刮目相看了，并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如果我倆結婚后，在飯桌上也如此地風卷殘云，那是何等壯觀的場面！

吃過飯后，我和朱鳳就到外面溜達。到了樓下，我突然覺得她的海拔好像低了一些。仔細一瞧，原來如此——她穿的是平跟鞋，跟我站在一起就不分高下了。嘿嘿，想不到她還挺會照顧別人的感受的。

我問她：“去哪里？”朱鳳說她想喝點兒東西。我心想，像她這樣的人最不濟也得去咖啡廳吧，要不就是哈根達斯專賣店。想不到，她竟然在路邊賣珍珠湯的小攤前坐了下來，兩塊錢一大碗，我倆呼嚕呼嚕喝得挺盡興。通過對面商店櫥窗上映出來的影子，我發現，我們竟然穿了同色系的T恤。真是連衣服都想做情侶了!這不是在向我這個大男人挑戰嗎？喝完珍珠湯，我很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

我們手拉手地逛夜市，在一個一塊錢兩件的小攤上，朱鳳硬是花兩塊錢買了5件，她高興得跟個孩子似的。5月的島城暖風微拂，朱鳳的長發輕輕滑過我的手臂，我感到欣喜而滿足。我清楚地感到，內心蕩漾的是一種非常燦爛而世俗的溫暖……?

LV就是猥瑣男人的LOVE OVER？

我們都已不是青春年少，她很快被我家從上到下地接納了，而我也被她家從里到外地允許了，于是結婚就提上了議事日程。買了房子之后，我和朱鳳的工資大部分用來還了房貸，至少20年的時間里我們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窮人”的一日三餐是沒有大魚大肉的，不能用海底泥洗澡了，也不能將卡隨便刷了。

有時，看著朱鳳從地攤上淘來的衣服，我心里就難受。朱鳳卻說：“親愛的，你沒聽說過嗎？薛寶釵苦守寒窯18年。只要你陪著我，我能守著這房子一輩子!”我苦笑著說：“你是欺我沒文化嗎？薛寶釵什么時候受過那份兒苦？那是王寶釧！”

春末的時候，朱鳳出了一趟差，回來后竟然提了一個“LV”的手袋，隨后，又陸續擁有了“LV”絲巾、“LV”長靴、“LV”香水……我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具體價格，但我知道“LV”是一個比較讓人痛心疾首的牌子。憑朱鳳現在的能力，她是消費不起的。于是，我問她：“最近你好像特別鐘愛這個牌子啊，‘LV’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表示LOVE OVER(愛情終結)啊？”

朱鳳的臉微微一紅，說：“是一個‘LV’的經銷商送的，我們公司代理他們的廣告。還有，你那個解釋欠妥。”我把老臉一拉，說：“不是解釋欠妥，是我這個人欠妥吧？”

我并不是一個小氣的男人，可是我卻在那個夏初的午后，倒了三次車、兩次地鐵，去了那個“LV”專賣店。我沒找到我想找的人，卻在店員的引導下看到了墻上的照片，是那個人在專賣店開業時和本市領導握手的照片。他是個儒雅的中年男人，沒有商人那種市儈的眼神，倒是有一種颯爽的英武之氣。這時，我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話：與君初見君似雪。我想，如果此刻鏡頭一轉，變成朱鳳與他初次見面時的場景，她的腦海中會不會也浮現出這句話？

店里的電視正在播新聞，說本市某大商場發生嚴重火災，損失慘重。我心想，怎么就不是這家專賣店起火呢？瞧，我雖不是一個小氣的男人，卻是一個猥瑣的男人。

出了店門，我突然覺得腹部有點兒疼，然后胸口也開始疼了。我知道，自己是妒火攻心。?

你是我的愛情，我是你的寶貝！

在街頭的小酒館，要了一瓶二鍋頭，我狠狠地喝了下去，辛辣的液體像刀子一般劃過我的喉嚨。我曾經很鄙夷那些買醉的人，可是生活卻以它特有的方式教會了我借酒澆愁。

這時，門口出現了一個風風火火的老太太，站在門邊向里張望。我仔細一看，竟然是媒婆趙阿姨。我這幅落魄相本是不想讓她見到的，可她一眼就認出了我，尖著嗓子喊我的名字。我只好起身走到她面前，招呼她一起進來喝酒。趙阿姨卻沒這個閑心：“不了，不了。今天我是來找人的，小兩口吵架，男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喝酒了，女的就哭哭啼啼來找我。你說我這媒人當的，還要替他們斷官司，也不怨那男的生氣，那女的跟個神經病似的。自己的男人她還不相信，因為一個異性電話就追個沒完沒了的，結果把男人惹惱了。你說煩不煩？”撂下這些話，趙阿姨就又晃著胖胖的身子找人去了。

我默默地回到座位上，開始像老牛反芻一樣將趙阿姨的話回過頭來細細地咀嚼。我發現，自己怎么跟剛才提到的那個女人一個德性？真夠三八的!就因為朱鳳處處比我強，我就自卑不自信，一有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如果她不愛我，怎么會選擇我呢？而且在我之前，她并不是沒有機會認識有錢人啊。她愛我，就像我愛她一樣，而我卻想將自己這顆敏感而多疑的心變成一把小刀，刺向無辜的她。

我頭重腳輕地回到家，朱鳳竟然不在。桌子上，擺著我愛吃的鹽水菠蘿，是朱鳳買回來一刀一刀地削好皮，然后泡在鹽水里的。我說自己削皮太費事，不如直接買削好的，朱鳳卻說她愿意一下一下地去除那些粗糙的表皮，慢慢露出里面的新鮮美味。這個過程猶如愛情中，是一種去粕存精的打磨。想到這兒，我的眼里已盈滿了淚水。原來，她一直都那么在乎我，而且她并沒有做錯什么，只不過是我自尋煩惱罷了。

我掏出手機，給我的“愛情”打電話。朱鳳不知道，她在我電話里的名字是“愛情”，因為這樣，我會覺得愛情是觸手可及的。《寶貝》的鈴聲在房間的某個角落清脆地響起，可能是她把手機忘在家里了。她的手機鈴聲不一直是兒童歌曲嗎？循著聲音，我找到了朱鳳的手機，我看到來電顯示的名稱是“寶貝”。原來，在朱鳳的手機里，我竟然是寶貝!

把我的愛放在心里面

就像我天天在身邊

OH BABY，CLOSE TO ME

請你相信我會天天地想你

你是我的BABY

YOU KNOW IT'S YOU BABY

你讓我相信真心相愛的神奇

有我和你

YOU KNOW IT'S YOU BABY

……

在小齊的歌聲中，我的心愈來愈疼，流下了懊悔的眼淚：愛情要靠信任去經營，靠真誠去維護的。

這時，我轉回頭，發現兩手沾滿面粉的朱鳳就站在我的身后。陽光打在她的臉上，顯得可愛而誘人。我的心變得柔軟美妙起來，我擁住她，感覺愛情真的是觸手可及的。

原來，她一直貓在廚房里包餃子。我和朱鳳手拉著手，將那些幸福飽滿的小餃子一排排地擺好，心情燦爛而溫暖，我忽然感覺自己是那么富有、那么滿足……

責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