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健的詩

悼亡詩

——紀(jì)念我的太姨姥

癌癥，那個曾經(jīng)藏在她身體里企圖

與她同歸于盡的魔鬼，最終帶走了

她。

我沒有見到她最后一面，以至于

我不相信她的死亡。

我總會想起她住過的那間屋子，在一個

遙遠(yuǎn)的地方，坐車需要一整天的時光。

那里有一個湖，俄羅斯

與中國共享，聽說到了俄羅斯

他就有了另外一個名字。

那年我五歲。

外面下著小雨，我在她的院子里，

捧著雙手接屋檐上掉下來的雨水，

我問她，雨是什么形狀，

她回答說，雨沒有形狀。

長大后，才明白，很多事物都是

從有形到無形，諸如生命。

那一瞬間，她的笑容忽然變成了一幅

黑白肖像。然后肖像變成了苗圃里的

花朵。保存著那年夏天，以及

從前所有夏天的記憶。

萬花筒

它曾給我?guī)須g樂，現(xiàn)在卻

不知去向，一些光聚攏又散開，

我玩弄著，他們的軌跡。

我喜歡透過它看另外一個世界，或者

與它重疊的一個。我曾經(jīng)想象

外星人的眼睛就是萬花筒的模樣。

后來，生物老師讓我們知道了

蒼蠅眼中的世界，于是我原諒了蒼蠅

們的

橫沖直撞，我為他們而悲哀，可是

蒼蠅此刻正輕蔑地從我面前飛過。

我走在陽光下，我的衣服白得發(fā)亮，

白色的光射進(jìn)我深色的瞳孔。

夜晚來臨，我的衣服又沉醉在酒紅的

鬼魅里，

木屋旁的狗一定猜不到，我買了

同樣款式不同顏色的衣服，因為，它

的眼睛

行走在黑白之間，色是不存在的。我

退后了，

究竟哪一個瞳孔看到的才是真實的世界？

這是一個不確定的世界，充滿了虛妄。

夏娃

那天我看見了世界，坦白地說。

對于我的一絲不掛，我并沒有感到羞

愧。

我只是喜歡那片藍(lán)色的葉子，

于是把它系在胸前，那天，

不是禮拜五，也許它是。

我聽到蘋果在夜間復(fù)活的聲音，

微弱而且堅定。可冰霜今晚

就要降臨，我開始擔(dān)心

她嬌弱的子宮，我低頭看見了

亞當(dāng)，他正在土地上勞作，

我無法選擇死亡，有天，死亡會選擇

我

這是我的壽數(shù)。

為了復(fù)活，先應(yīng)該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