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我們對當代詩歌持何種態度,我們都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沒有詩歌民刊幾乎就沒有當代詩歌,至少對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期以來的當代詩歌而言,這樣的論斷有著毋庸置疑的有效性。今天,對當代文學的研究已經形成了一個非常龐大的規模,數以百萬人從事著這一創建性的勞作,但其實如果我們對這龐大的研究有所熟悉的話,就會發現當代詩歌的研究占有很少的比重,而對承載著當代詩歌的詩歌民刊的研究,也就更加少得可憐。與詩歌寫作相似的是,詩歌研究也需要具有超常才能的人才能得以擔當,或許,這也是我們面臨的困境之一。
《小雜志》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創辦的詩歌民刊,此時詩歌民刊已經形成了一個非常成熟的傳統,按照詩人西川的說法,這個傳統開端于一九七八年創刊的《今天》?!啊督裉臁窞橹袊那嗄暝娙藗?,特別是比《今天》元老年輕一輩的青年詩人們樹立了一個榜樣。詩人們看出,在詩歌出版不暢的情況下,自辦刊物是一種可行的替代辦法;自辦刊物可團結一批同人,這比單槍匹馬地打斗更容易引人注目;自辦刊物可以自由地展示詩人的美學主張;自辦刊物是參與中國新詩建設和思想解放的有效手段。可以說《今天》的出版形式為中國詩歌寫作開了一個小傳統?!钡且栽姼璧谋拘詫ψ杂傻囊髞砜?,即使沒有《今天》的出版,在當代中國的環境之下,地下詩歌刊物的出版也是一個必然。詩歌民刊的出現與詩人們這種對自由創造和對新詩的自覺建設有著不容剝離的關聯,在當代中國,詩歌民刊所呈現出的恰恰是在今天日益淡薄的“詩歌精神”。《小雜志》從一九九七年十月創刊,時至今日已越過十年時光,即使拋開十年中當代詩歌復雜的紛爭與波動不談,《小雜志》本身在經費艱難的情形下所具有的這份堅持足以令我們充滿敬意。
詩人孫文波和林木是這本雜志的主編,兩人也承擔了雜志編輯和出版的一切事務。作為當代重要的詩人,倆人的詩歌所呈現的優秀的品質和開闊的視野,足以保證了《小雜志》方向和包容的能量,尤其是詩人孫文波,作為“九十年代詩歌”的締造者之一,其詩歌作品和所倡導的詩學觀念成為“九十年代詩歌”最為重要的內核,這也使得《小雜志》帶有非常自覺的色彩,這種自覺源于詩人對當代詩歌清醒的認知和洞察以及對漢語詩歌所懷有的抱負。
時至今日,“九十年代詩歌”的寫作已經塵埃落定,按照一個籠統和不太全面的劃分,我們也可以把承載“九十年代詩歌”詩歌民刊大致劃分為兩個時期,第一時期以《傾向》、《九十年代》、《反對》、《現代漢詩》、《南方詩志》、《北回歸線》、《發現》、《陣地》為主,這些民刊大多在九十年代初期創刊,對一九八九年以后的詩歌格局和面貌的塑造起著重要的作用。第二個時期的民刊,主要創刊于九十年代中后期,主要有《北門雜志》、《東北亞》、《偏移》、《翼》、《說說唱唱》、《小雜志》、《下半身》等。這一時期的詩歌民刊既對九十年代出的民刊有所繼承,但也保持著某種程度的偏離。中國社會的轉向加速了中國詩歌的轉向,到九十年代中期,民間詩刊日益向著小型化、私人化發展,刊載于這類詩刊的作品,其道德意識、政治意識讓位于更精致、更溫柔的文學,于是在江浙一帶又出了《阿波里奈爾》和《北門》。這兩本雜志為更多小型雜志帶了個頭:北京大學創辦了《偏移》、《翼》,上海創辦了《說說唱唱》,四川、上海和北京的部分詩人一起創辦了一份小雜志,名字就叫《小雜志》。
在兩個時期的劃分中,《小雜志》以自己的方式見證了九十年代后期以來的當代詩歌的發展、變化,而且推動著這一發展、變化的進展。《小雜志》的作者群主要由這些詩人構成,一是在九十年代詩歌寫作有突出寫作業績的詩人,如孫文波、肖開愚、張曙光、王家新、臧棣、清平、朱永良、??恕⑺螣?、森子、西渡、黃燦然等,另一類是九十年代以后迅速崛起的年輕詩人,如雷武鈴、周瓚、丁麗英、林木、姜濤、冷霜、胡續冬、馮永鋒、蔣浩、孫磊、秦曉宇、席亞兵等。盡管《小雜志》的作者在詩歌觀念和詩歌的寫作上具有不容置疑的差異和獨立性,但如果將其放置到整個當代詩歌的寫作格局中,他們所具有的共同傾向也有著明顯的特征,因此,在這種意義上講,《小雜志》的這種同人化更突出地表現為對當代詩歌的建設與開拓上。到今年為止,出版了十七期的《小雜志》已經發表了幾百首詩歌,這些詩歌集中展示了中國當代詩歌最有成效性的創作,其中的一部分詩歌無疑成為了當代詩歌最不容忽視的力作,如孫文波的《外祖母》、肖開愚的《北站》、臧棣的《戈麥》、張曙光的《大師的素描》等等,依循這些詩歌作品來探尋詩歌民刊在當代詩歌中的“構建”,將會是詩歌民刊研究的一個最為核心的問題。
那么,如果我們回到《小雜志》的編排結構上,會對這種“構建”有著較為明晰的認知,從已經出版的《小雜志》來看,支撐其展開敘事的框架主要有兩個部分:“出版說明”、“詩歌作品”,另外還有不定期刊登的“翻譯作品”,這樣的敘事框架,回過頭來看也還是在“九十年代詩歌”的整體脈絡當中。但對于《小雜志》,我還是要提醒研究者注意其“出版說明”所表明的姿態和對當代詩歌作出的有針對性的回應。這些文字由詩人孫文波執筆,大多是在雜志編輯好之后,孫文波對每期的詩歌作品總體把握的基礎上作出的反思和判斷。我將摘錄其中的一些文字,來表明這些反思和判斷在混亂的詩歌話語中所抵達的決斷和深刻的認知:“考慮到當代文化圖景中詩歌被擠壓的事實,尋找打破這種擠壓的途徑,我們的寫作很有可能不再是單純地對詩歌古老準則的提升、修正,而需要從其內部走出,將寫作納入到一個更為寬泛的文化的總體構架中?!保ā缎‰s志》一九九八,三月第四期)“譬如,對于復雜語境下寫作的可能性的探究,將寫作納入到一個更廣闊的文化框架中去認識的必要性,是不是像某些人所認為的那樣,可以將之絕對化,從文化發展的‘時間場’中抽離開去,以及“知識”是不是如某些人所說那樣,是對詩歌原創性的破壞,和呈現力的遮蔽,等等。盡管這些問題我們已經有過仔細的思考,但是今天看來還顯得遠遠不夠。還需要我們重新對之‘再深思’。”(《小雜志》一九九九,七月第六期)“寫作,是一次次的革命,是將自己過去已有的作品忘記的過程。從頭開始永遠是一個新話題,雖然這是非常困難的事。但不如此,又能怎樣呢?尤其是當我們看到在如今的詩歌氛圍中出現了多得可怕的相互模仿、自我重復而造成的集體和自我解構,這樣的工作就更應該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詩歌從來不是一個集體競技項目,個人,或者說獨立,必須像國家一樣被確立下來。而正是在這樣的基本原則下,我們希望我們的追求不是沒有目的的?!保ā缎‰s志》二○○○,十月第九期)這樣的摘錄隨著當代詩歌的展開和《小雜志》的不斷出版,將會是沒有盡頭的,但所有創造性的文字的功效都在于點燃新一輪的創造,對這些觀念的深思,也必然會引發新的深思。另外,《小雜志》的“詩歌作品”部分刊登的都是詩人們的“新作”,因而也更凸顯出這本雜志的探索意義和所倡導的“變化”的活力。
最后,需要說明的兩點是,具有同人性質的《小雜志》并不是框定在一個既定的框架里,它從創刊之日起就不斷地吸收詩歌的新生力量,不斷地挖掘詩歌新人。另外一點就是,作為詩歌民刊的《小雜志》也在不斷地探索著民刊的發展道路,這一點尤其值得我們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