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曙光的詩

大師的素描（組詩）

葉芝

在夕陽里W·B·葉芝眺望著

古塔外面的景色，或只是凝視

跳動的爐火，即將熄滅而仍然

美麗，沉思某個女人或正在

焚毀的特洛伊。精明的奧頓將用

你的死筑起一座詩的紀念碑

為自己。今夜艾貝劇場不會有

新戲上演，黑暗的旋梯也不過是

一個用濫了的隱喻。但當輪子

再一次轉過來，春天的青草

湮沒著發情野兔臥過的痕跡

哦，死亡，甜美的呼吸！謝默斯·希

尼

那個健壯的農家小子，借用了你的

語言，吟唱著泥炭和沼地

龐德

卓越的匠人。但是最終得到了怎樣的

酬勞？

一些詩章，幾位獲得巨大聲譽的朋友

或生命中永不停歇的激情？當囚禁在

伊麗莎白精神病院里，衰老，疲憊

落寞地回想起當年，披著肥大的

黑色斗篷，擊劍，在燭光下吟誦詩

歌——

如同尤利西斯在宮殿里思念著

瑙西卡女神，或風濤中失去的伙

伴——

總算聽到了那歌聲，無與倫比

來自繆斯，或虛無永恒的存在？

（曾使無數傾慕者葬身大海）而你

卻羈留在這里，體味著瘋狂，或

接受朝覲。“為了追求美德和知識”

或許這是上天能夠給予的最高的獎勵

艾略特

在《動物世界》中看到負鼠的形象，

肥大的

身軀和尖利的頭部，使我無法聯想到

你，或你的性格。但你的朋友龐德

這樣叫你，你似乎也曾默認。哦

那些在倫敦和巴黎度過的日子……

友誼、愛情，在鐵橋上想象荒原的景

色

美好而令人惶惑。是的，我們和這個

時代

有一點麻煩，像和女人。不斷地勾

畫，但最終

只是畫出自己。洛厄爾在戰后看到你

邁著民防隊員的步子，面對著飛機的

尖嘯

你是否也是這樣？世界最終是否接受

了

你，和你的警報？在一則消息中，看

到

《荒原》在書店里被免費贈送。睡吧，

湯姆

“在這個時代，詩人們最好是保持緘

默”

奧頓

押韻的散文，加以俏皮的警句

半是說理，半是安閑的指責

但最終放棄了這一切，而沉溺于

教堂禮拜時的沉思，與默禱

似乎悔恨了三十年代粉紅色的緋聞

只是以繆斯的名義錘煉詩的技藝

回頭的浪子，同性戀，圣徒，當

透過歲月的窗子凝望著你，在你

臉上密集的皺紋中，是否預示著

命運帶來的悲劇與啟示？對于

并不友好的時代，詩人有權沉默

或發出抗議。但現在你已安睡

一個時代將作為你的墓志銘而載入

史冊，像一場風暴已經平息

博爾赫斯

無法知道你的手杖，鐫刻著

怎樣的話語，當漫步在花園的交叉小

徑

或佇立凝聽玫瑰永恒的秘密

或夢見老虎，在一片石上尋覓神跡

白晝在你的眼中消逝，而夜晚閃爍

像不死鳥的毛羽——

哦，荷馬，但丁，彌爾頓或你

為著你們說出了某種神諭

一種懲罰，抑或是一種無上的獎

勵——

奪去眼中的光明，以使另一種火更加

明亮地

燃在心里？當周圍的幻景遠遠逃遁，

那些書

飛旋的沙子，那架旋轉的樓梯，將引

你到

哪一個夢里？起風了，你的手平靜地

垂下

手杖像一塊墓碑，在你生命的盡頭豎

起

羅伯特·洛厄爾

死亡帶走了西爾維亞·普拉斯，還有

你

她月亮的嘴唇向著沙灘哭泣

而我們，你們的孩子，圍坐在餐桌旁

親密地分享著你——

多么荒誕，生活就是這樣

你，新英格蘭的天主教徒，精神分裂

的叛逆

在人類理智的水池邊，你折著小紙船

想象著尤利西斯駛過一個個危險的島

嶼

最終發現了什么？你的手松開，然后

又緊緊攥起——也許只是虛無，或真

實

投射出巨大而模糊的影子——

我們的生活是一場成功的失敗

一些發黃的照片，一堆垃圾，以及

某種話語，裝飾著風景和我們的歷史

拉金

在偏僻的縣城里度過了我的童年，沒

有

火車和教堂，沒有降靈節，自然也不

會

有在降靈節舉辦的婚禮。但我卻參加

過

另一類婚禮，睜大著驚奇的眼睛，注

視著

那近乎原始和野蠻的儀式。在鄉村的

夜晚

可以聽到人們遇到狼的故事。平靜日

子中的

佐料。渴慕著工業文明，文明只是電

燈和

汽車，以及除去荒原和樹叢。現在我

們

有了更高的追求，比如擁有一輛紅色

的

夏利，和三居室的住房。信奉過另一

種宗教

但金錢最終成了我們唯一的崇拜，并

不憤怒

幾乎和你一樣平和，只是更加困惑，

和茫然

仿佛在荒涼的小站登上火車，遠離家

園

貪戀著沿途的景色，卻不知道會駛向

哪里

（以上選自《小雜志》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