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東南（節選）

1

春天到了

張家的屋檐要低一低了

那里的燕子

要找回自己的身體

“當縣長的上班還要親自燒開水”

“我燒的是春水”

接著像芽茸偎著沃土 貼面舞

他樂于引火燒身

花草全是真的

像我去年的血 依然

保存在今年的身體里

老李深夜里從桃花渡趕來

帶來一把古老的半月石刀

走雙塔 住洋船屋 看花戲樓

玩小蟲 逗小鳥 割小菜

一粒子彈總也射不準

一棵竹筍拱翻了一頭大獅子

我保持著自己的壞牙

領取春風的清單

2

那個男孩說 雪割破了他的肌膚

那是因為誤傷了一個時代

華燈初放 我看見他的抒情的淚水

接著說 雪擦亮了他的靈魂

一副將我拉入夢鄉的架式

其實 雪一直在下

雪從我燈下的書頁里逃離

移向青壯年都已外出打工的村莊

雪下著 五谷豐登

一片又一片 我看的真切

不像那個男孩那樣緊張

3

“我關注的是社會問題”

大舅說著 靠在竹木躺椅上

月牙升起來了 不是很高

你看著她就像看自己

夜行火車再一次馳過小城東郊的麥地

寬敞的漸濃的暮色里

是一行又一行的足跡被控制

河流自己流著 牛羊歸圈

農家炊煙飄散向四個方向

四個方向其實是一個方向

院內的木頭被劈開 大舅樂于尋找

事物與事物之間的縫隙

像兩粒挨得很緊的星辰

在無法確定的住址上制造擦痕

那些局促不安的人并未結束這一天

一意孤行 像大舅杯中的液體

時間已經模糊一片

4

客人在夕陽中閑談

二舅獨自在院子里劈柴 一只蝴蝶

飛了過來 挨近他

這只外省的精靈 害怕黑夜的來臨一

碼好的柴堆像一粒粒褐色的藥片

她看到時間的片斷 和陰影

是具體的 而開始樂于

一顆漸亮的星球人們叫不出它的名字

茶涼了 又熱了

一顆星升了 一顆星在回家的路上

“又是一個女娃讓城里人坑了”

在黑夜里 一只蝴蝶繞來繞去

始終看不清自己的身形和顏色

5

“再跟二伯談一次吧

喜鳳不能嫁到河東千龍鎮啊”

江山睡了 美人還沒睡

銀色的窗外

萬物患了一種流行病

美人惦念著丟在黑暗中的火車

美人活在人世間 只開花不結果

果子落地的時候一定很痛

躲過了招商引資的車輪 蜷縮著

一粒果子

是夜風讓她完整 隱匿

“睡吧 二伯喝下了一瓶白酒”

不是去夢鄉 那里有人喊——

骨架散了 星星溜了

流淌了一夜的河流無法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