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
郵遞員扔在門前的報紙,和被遺忘
在冰箱里的空碟子是相似的,稍一走神
——我知道,這和貪婪或留戀無關——
手指就會被刺痛,被它們呼吸著的冷。
暮色降臨,洗手間里布滿水汽的
窗玻璃被染成靛藍色。用盡力氣去看,
直到事物溶化于黑,試著把窗子推開一條縫,
那在積雪的樹枝間顫動的光,竟然不是
星,也不是鄰人的燈火——呵著手指,
不知不覺地,眼睛就濕了。就這樣好了,
眼睛里的世界不是我的,曾經喧囂的風雪
——也不是,除了這微不足道的淚光,就要變涼,
卻還是熱的一像是垂死少年的唇呢,
在生命盡頭呼喚著愛,不能及時陷入絕望。
辛巴達
從窗口往外望,街的那一邊是橄欖球場,
即使在深夜都被燈光照得雪亮,空無一人,
也聽不見返校日的高音喇叭。那一天,
看臺最高處的男人捏皺了紙杯,舔著唇上的啤酒沫,
沮喪地想:四十多年了,可憐的校隊從沒贏過,
哪怕在這里,主場,我們喪失青春的地方。
我看著他從窗下經過,這條街總是塵土飛揚。
他身形消瘦,頭發還沒有白透,讓我想起斑馬。
我曾經從窗口望見非洲來的斑馬,下雪時
它們總是哭個不停。后來天氣轉暖,我終于
從動物園旁搬走,百葉窗再次卷起時,
不認識的駝背老人正穿過后院草坪,去扔垃圾。
最初的窗外有一條河,燒柴油的輪船咳嗽得厲害,
我不得不擰亮臺燈,翻開一部拙劣的航海小說。
“讓我離開這里,我要挑戰整個的世界!”——
原來如此,四十多年前的渴望,唇上微苦的酒沫。
鄰人肖像
是誰在頭頂上踱步?我看見玻璃珠沉向深處,
而羽毛在水面上翻身,那么焦躁,那么輕。
也許,我們曾經擦肩而過,樓梯拐角堆積著
卷邊的黃頁簿,空酒瓶,浸透雨漬和霉味的靴子。
必須是無懈可擊的肖邦,琴聲如訴,門鈴沉默。
這一刻,陽光在遙遠的地方,比方說:孟買。
我看見都城陷落,王朝被遺忘,簌簌泥灰從天花板的
裂縫里落下。這是頂樓的房間,再往上就只有星空,
人怎么可能學會飛翔?倒不如清晨時一同離開,
戴上眼鏡,披起不合身的風衣,用手背遮掩咳嗽。
守夜
跟命運沒什么關系,公平也好,不幸也罷,
我只想感謝那杯咖啡,它賦予我
顫抖的雙手和內心的平靜。
窗子太過狹小,一涂就黑,再一抹又白了。
很多人死了,更多的人出生。
我以為睜著眼睛就叫做有智慧,
卻什么都看不見,也包括欺騙、踐踏和不愉快。
算了,抱緊自己是人的罪。
冬雨嘈雜,更寒冷的雪卻悄無聲息。
無窮動
公交站牌?;疖囌尽C場。
我試圖克服恐懼,卻無法挽回體力。
誰說的,下過的雨都會回到天上?
箱子沿著斜坡滾落,這更令人沮喪:它是空的。
地下室,我拼起椅子睡覺,
這里沒有一面鐘準時,也沒有窗。
但我知道,正上方停著一只麻雀。
它踩碎水洼里微小的天空:
真的沒有了!那些飛行時脫落的羽毛。
十月
沉沉睡去的不是葉子,是一群小孩,
他們的臉頰緊貼著水面,傾聽池底深藏的回音
——那是誰的心跳:手指厭倦了叩問,
琴鍵漸趨平靜,可窗簾遲遲不愿撤下她
薄而透明的懷抱,她身上繡滿蘋果花和雨點
——那樣的風景已不復存在,池塘里害人暈眩的
碎光被耐心地采摘,就像是玻璃屑
告別傷口。我的左腿柔軟如枝條,卻沒有
葉子可以抖落。長椅上疊放著傘和圍巾,雨啊雨,
總也不來,直到兩鬢斑白的過路人哼起舊歌謠,
他嗅著從不曾存在的蘋果花。聽——
那雨點,那心跳,那無法容忍的歡欣和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