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醒來時我模仿你,以至于每個人都認為
我就是你。辯解、流淚,或者
露出許多破綻。沒有人發現,我
不是你。我穿著你的衣裳在廣場散步
每個人都愛慕你,靜悄悄地站在
你的身后。我感到委屈,他們居然看不出
我和你的區別。我跑到這個城市的最高處
新建的會議中心。天氣晴朗,他們的面容如此
真切。我打算說出真相,或許,會讓他們痛苦
那個比晨露還要美好的你,早已死了,一定會找出
兇手。因為他們愛你。云彩飄過,我似乎觸及到
你冰涼的雙手。什么也來不及說出,摔落的同時
我看到了你,滿目悲傷,我們長的可真像啊
原來,你真的是我。無聲無息。
醫生帶著秘密離去
他死在頭等艙里,
尸體沒有流露出不安
安眠藥、槍、旅行指南放在窗邊
窗簾斜拉,美景跟隨陽光滲入陰暗的
房間。他的手
交疊于胸前,關節粗大
是個暴發戶(一貫穿繡龍的睡衣)
幾張大額鈔票放在案上,無論誰
都可以悄悄拿走。
我思考片刻,在報告上鄭重寫下
死亡時間:凌晨三點至五點。疑似自殺。
茉莉花香從隱蔽的角落傳來,
我從窗戶向外張望
這艘游輪將要到達公海,
所有人在甲板上拍手歡呼
“醫生,我們等著呢”,(大副嗓音沙啞而充滿渴望)。
我在嶄新的報告上重新寫了幾行字
他奪過去瞟上一眼,飛奔出艙,
“是謀殺……”
多么驚奇的一天,
我從未見過如此多的笑臉
他們輕松打著招呼,談論海上的日落以及
冬天里的鮮花。我側身而過,
從甲板邊緣滑入海中。
是的,我對說謊已感到厭煩透頂。
誠實的蠢貨
她不合時宜的說出實話
在葬禮之后
大家的情緒尚維持悲痛
“他的死,是你們等待已久的”
總是這樣,她還是少女時
就說了不少蠢話
“蜜蜂在我耳邊嗡嗡飛舞,
說:隔壁的胖姑娘未婚先孕”
那次造成傷心事件,
事主出走了無蹤跡。
而一向賢良淑德的新媳婦,
成了她口中夜半偷情的主角
還有,她瞧見憨厚的教師
偷窺沐浴的女學生
真是一個不合時宜的蠢貨
看看,明天她會死在餐桌旁
在場的人都有此詛咒,盡管他們
微笑保留沉默(她謂之“虛偽”)。
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翌日她帶著怒罵突然離世。
初吻
灌木低矮,你們倆蹲下去
說些嚴肅的話
小便清亮,順著馬蹄草的莖葉
向低處流去
要經過媽媽的菜地才能到屋東的池塘
不敢走過去,釣魚的大叔太多
還有高過你們的蘆葦叢
木木,你的頭發真黑
小慧咬著嘴唇說
昨天,你們接吻了,像電視上那樣
你嚇得一晚上在思考
如何對媽媽解釋
出走記
你為什么孤單的坐在床邊
像是剛睡醒的孩子赤身裸體
灰藍色的墻壁有許多污漬
這幢房子是誰的
金紅色的鯉魚搖著尾巴漂浮在空中
它們是那么多,那么多
像你曾經茂密的頭發
那天,你梳著新發型從外面回家
卻又立刻嚴肅的走出去
走到一間陌生的房間,躺在陌生的床鋪上
當你確定這一切都是陌生的
你終于像個孩子似的心碎哭了
房客
那段時間我住在桂城
街道細長,樹木眾多。
我的房子對面是幢高樓
無論白天還是夜深
那個女人多次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她正對著我這一層
白色的吊帶睡衣,胸脯總是露出小半
和我一樣留長頭發
我們經常一起站在陽臺上看路的去向
吃方便面,化濃艷妝容,交換視線。
后來,我要搬離桂城
臨行前去她樓下散步
麻將館阿婆說,七樓那房子真難租啊
三年了,還空著
隱秘
他特別瘦,長袍里
空出許多縫隙
照亮佛堂、菩薩。
似有似無的聲音,
勒住喉嚨。
他來到院中
手上拿著佛珠
以前,母親是喜歡念經的
一家人淳厚良善
除了弟弟
他閉上眼睛
還是看到心愛的……被擰斷的脖子……
后來,
后來是怎樣呢
他出神的捏住衣襟
真冷啊,
快要下雪了
……冰面堅硬光滑
他跟在母親身后飛快的跑
那條縫
在身體里越裂越大
苦夏
夏季給我的,超過其他所有季節
每年都是如此。
有年七月,我住在江邊的小房子里
馬路上日夜都是人,可我依然不敢隨意外出。
房子狹小,堆滿老舊的家具,單人床落滿灰塵
我睡在廚房的地板上,任由蟑螂爬過四肢。
那時我喜歡抽煙,為了買上一包,會給自己裹上許多層的
衣服
最后從頭裹上黑色的大披肩
我像個犯罪的人,低頭,躡手躡腳走過那些路
如果有人看我,他看到的
會是一個眼含淚水,極力掩飾緊張的人
現在我還記得從邁出大門,到第一個便利店
需要走上5232步。地上全是灰塵和垃圾袋,
運氣好的話,會看到一些墜落的紫荊。
有一次我的路線有所變化,遇到一群榕樹
它們的須垂到泥土里,長成一棵棵新樹攔住我的去路
我真想留在那樹上。永遠。
偶爾我坐在江畔抽煙,只能會是夜晚。
那些東西就在我的身后。他們都戴著帽子,像是正義的法官。
我并不怕死。我怕他們,從不回頭去看。
接下來我會睡著,醒的時候卻一定是在那狹小的房子里。
那年夏季異樣緩慢,經常下整夜的暴雨
我安靜的躺在黑暗里,仔細辨聽所有聲音
剎車聲,喇叭聲,人們的喊叫,
鐵門生銹了,起臺風了。
當時,可真年輕呀。
夏季的某一天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