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娃詩選（７首）

苦丁

他們，都暗含求救的心理。迢迢而來，

于我寂靜的房間里，還原成一堆

生辰八字。大運，流年，干支十二宮……

這古老的文化，讓我聽懂了鳥兒

并沒泄露給獵人海里布的語言——

他們悲苦的原因：女兒早戀，股票失手，腎臟有疾……

在我還沒資歷變成石頭之前，

似乎該給他們講講：我日益厭倦的

因果：這已見和看不見的自然法則。

而他們，惶然眼神中最亮的一抹，

只系在結局上。

其結局是：我無能為力的將一道“佛手”茶

泡成了“苦丁”，和他們一起喟嘆：好苦!

并，咕嚕咕嚕的吞咽下去……

絕癥

選擇自己的華蓋日 歸避在

萬年青的濃蔭里

眷注于這樣的勞作：用不死草 藏香灰滴水觀音的根須……

自制藥丸，捉捕三兩聲索居者的笑語

把一個不能示人的名字化成天干地支

刻于龜殼研成粉末與心氣調兌

“不輕易觸碰 不僅僅為保存

蜻蜓翅膀上的輝翼”

制成的藥丸 七粒吞下 八粒堵住

呵呵傻笑經年的傷口

再也不用尋醫求方了 這

言語斷道般的 絕癥

被穩固于肌體

放生

她死去的時間：丙成年辛丑月己未日

符合變成魚的規律

你從冷藏箱里取出冰塊 暴曬

保鮮膜里一尾紙做的魚上 寫著她的名字

你五年前的筆跡

現在 你必須到河邊

把它放進水里

在果園

一場不便聲張的雨，來。擄走

熱浪，蟬聲。我的果園

在經久不散的高燒里，完結了

虛脫。與秋天統一口徑，徐徐地

奉獻出葡萄，梨，石榴

我一度渴望針灸的身體，在果園

被甜，飽滿，多汁……這些被我流放太久的詞語

灌盈。手感細膩，并布滿

櫻桃小嘴兒

書桌上

你要睡了

凌晨兩點無意的一瞥 勾住的此刻

構成過你的一天 可能更遠——

書桌上 紫砂壺里的白瑞香葉脈舒展

兩個杯子 被翻破的《易經》隔離

一杯里的茶液——與水一線之隔

另一個杯子，空著。等待。

兩盒抽空的中南海，緊挨著

一瓶蘭蔻抗皺霜。創作的小說在1/3處停下：

女人在男人面前 只脫半邊。鑰匙之側

葉芝的《幻像》，一把沾著果汁的刀子

把“生命的闡釋”幾字壓住

在上面閃著寒光

蛻變

可以更充盈 或者更虛擬

整個夏天 你躲在暗室里

褪皮

諸如按耐 施與 自瀆類的塵念

麻風病者癥狀般 遣散

現在 你是聞道已久的婆娑女

一雙剛焚過藏香的 曼妙手

托起你的身體

為一度忽略的植被 彈琴 擦洗身子

體覺“所有的心 都是一顆心”

帶給你的

通感

有序

弗里達·卡洛

“做愛，洗澡，做愛，”你這樣匯報自己的生活

使窺探者變得羞愧，像你漂亮臉蛋上連成一線的濃眉

唇上淡黑的絨毛，大方地勾勒出坦蕩，率性，情欲

這些，著實萎縮掉了一群遮遮掩掩的男女

弗里達·卡洛，墨西哥女畫家

你獲得過小兒麻痹癥，也獲得車禍

鑲中國花邊的紅靴子，高檔的特旺納服裝

裝飾著你的假腿和受損的脊背

昂貴的物質包裹的痛苦，同樣昂貴

你從不隱瞞這個，在作品中你如實地匯報——

一只身中九箭的母鹿，流血，奔跑

沒有面孔的母體，張開的兩腿間正在誕生的死嬰

都用了你自己的頭像。不，是移植

并且，移植的原汁原味，慷慨有力

“我像貓一樣，有九條命，”你進一步

還原自己，帶著贊美，嘲諷和滿意，

你，偶爾的同性戀者，用跛腿顛出的舞姿

使名流如托洛茨基之輩，一律成為你情欲的

犧牲品，還叨念你的“迷人，穿透力?！?/p>

可周而復始的厭倦，令你在情人的捕獵與放棄上

決不手軟。末尾你不得不千篇一律地

警告：不能讓戈迪知道。在戈迪面前

弗里達，你遠遠不如自己想象的強大

因為戈迪，你像不少中國女人一樣，愚蠢

“生個孩子籠絡他的心。”而犒賞你的是

三次流產，一次大出血，無數次哭泣

正如車禍般讓你揪心的男人，戈迪

——肥碩，丑陋。都不曾影響他

成為十足的花花公子和你的丈夫，當然

他有才華，大批追隨者，以及

足夠支付你在手術臺上耗費的……錢

在你的幾幅自畫像里，都不曾漏掉戈迪

你明確地把他放在了，你慧眼的位置

寫作辭條：無數時光和詞語，在身體上穿越而過，帶著自己的體溫消逝，詩，卻未成形，成形的，卻帶著殘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