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烏云積在那里,很多天了。
先是不斷地做夢,到前天,開始頭痛,吃藥,昏睡,昨夜失眠。
還是未散,那陰疆,讓我無法描述。
晚飯后想去防洪堤散步,約了小丁。她卻開著車把我?guī)У搅饲逅疄场B飞嫌酗L,把手伸在車外,很是愜意。
有一天早上起來坐在客廳里時,也曾感受到了風的吹拂,絲絲涼意,沁人心脾。恍然間想起立秋已過,竟呆愣半晌。
鄉(xiāng)下的夜晚已經(jīng)毫無暑熱了,甚至有了秋意。邊上的樹被燈光照得綠瑩瑩的,橋下是嘩嘩的流水。我們像兩個男人一樣,靠在躺椅上,吃花生,喝啤酒。
偶爾說著粗話。風又把它們吹散了。
又似乎,沒有風,什么東西就自己散開了。
山
這是我一直沒離開的事物。
我剛一出生,父親就將我送到深山里去了,母親的乳汁喂養(yǎng)的是另一個孩子,由此得到每月的差價——人民幣十二元。那是七十年代,十二元在我們家派上了大用場。可是,山上太冷了,冰雪還未消融,乳娘就抱著奄奄一息的我,哭著給送回來了。讀初中的時候,乳娘來找我。當時正在上課,她叫著我的名字,徑自就推開了教室的門,那么高大和爽朗,像一陣山野里的風,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居住的地方是浙南的一個山城,不大,四周都是山。兩年前我剛恢復寫作時,詩歌里滿是它們的影子:我這/跟不上自己想法的/存在啊/不論坐著,走動/還是突然地轉身/不論藏身何地/眼望的盡頭/是重重的,青色或紫灰的山//而我身不由己/已是這/陷落的城池。
很長一段時間我在一個叫水閣的地方教書,那里也都是山。
每天早上,從我家穿越十五里去學校,傍晚時再穿越十五里回來,十余年下來,那些沿途的山,就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當我騎著摩托車在路上的時候,不用放眼看,它們也會依次從我的意識里涌出來,散布到兩邊,高低錯落,井然有序的樣子。
學校坐落在山腳。早上如果不忙,我就爬到山上去呆著。那是另一個世界。山腰那兒有一面湖水,綠幽幽的,上午的陽光照到它的一半。我喜歡躺在湖邊,看四季轉換,看蒲草、蕨類和蘆葦瘋長,我喜歡它們把我淹沒的感覺。
下午的課時總是滿滿的,基本上都是整個半天在不同的教室里轉悠。孩子們埋頭畫畫的時候,我就開始看窗外的山了,有時候是游移著看,有時候是靜止在一個地方看。回想起來,我真不是一個合格的老師,我把更多的時間用在山上面了。
山是多么地沉靜啊,慢慢地,我的話也越來越少了。
去年夏天,我離開了單位去杭州,想不到,租到的房子還是在山上,并且邊緣一帶都是峰巒,綿延不絕,就好像我并沒有離開家鄉(xiāng),或者這些山,一直都跟著我似的。
似乎,山已經(jīng)成為了構成我的主要元素。
可即便我整個地成為山,也只是它的一小部分,比如它開過的野花,長過的小果子什么的,或干脆,就是它枯干了的草皮,被風吹走的沙礫……
——這是山給我的最大的感受。
這些無處不在的山啊,它們或山花爛漫,或林濤洶涌,到最后都歸于寧靜——沉默、內(nèi)斂,坦坦然橫亙于天地間,映照出我的短暫、狹隘和自以為是……
因為這心靈的巨大缺失,我一直在等。
等待一個溫柔細致,卻像山一樣,堅如磐石的靈魂——從漢語里,從詩歌中……
青屋
那開春后就買下的青屋在甌江邊依然寂靜。
一直想快點裝修好入住的。但是房子里堆著附近老伯的柑橘,于是就等。偏偏今年柑橘不好賣,一直等到五月,去看,屋子里還是一箱箱地堆著。碰到了老伯,他問,你什么時候搬來住啊,我說等你橘子賣完了我裝修一下再住,老伯說難賣啊,不行的話我擔去倒掉算了。嚇得我連忙說不可不可,你慢慢賣。
之后就不敢輕易去青竹村,怕老人有壓力。
總算夏天了,心想那橘子不賣也變質(zhì)了,才又去看,屋子里沒有橘子了。開始找人裝修,正拆舊窗框呢,原屋主聞訊趕來了,他說他賣這房子是不許買房人轉賣的,云云。
沒有房產(chǎn)證的房子馬上就出現(xiàn)問題了,安裝了一半的鋁合金窗戶只好停在那兒,等待賣給我們房子的中間人出來周旋。最后說成是:大家都是朋友嘛,什么賣不賣的,就是給朋友住的嘛。哈,真是好點郁悶啊,明明是付了錢的,卻一點都不利落,以后還不知道有什么麻煩呢,這是青屋唯一讓我不悅的地方。
于是又讓店里的人來接著裝,但是他們已經(jīng)接了別的活,說要忙完了才過來。只好先聯(lián)系防盜窗,也是要等。
等了好幾天,下雨的日子,總算來裝窗子了,我也參與進去,一天里,麗水和青竹村之間來回跑了四趟,換了兩次濕透的衣服,幫著干活,手腫到今天。
現(xiàn)在依然在等,等著木工、泥瓦工、水電工們。雖然只是想簡單地裝修。
等待是如此地無窮無盡,也許,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