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契闊 與子相悅

追憶滑稽泰斗周柏春夫婦

提起周柏春、吳光瑾夫婦，在上海文藝界是有口皆碑的。當年，周柏春英氣勃發，與胞兄姚慕雙的“姚周檔”，名滿天下。《寧波音樂家》、《學英文》、《各地堂倌》、《十三人搓麻將》等等市井色彩濃郁卻不失文化品位的經典段子，通過電臺、劇場傳遍上海，仰慕者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淑女名媛、大家閨秀。

作為當紅藝人的周柏春雖身處十里洋場，卻從不沉湎酒色，而是敬重事業、鉆研藝術、潔身自好。眼看將近而立之年，親友送來不少佳麗照片讓他篩選。周柏春聽從母親 “娶妻娶德不在貌”的教誨，明智地選擇了端莊賢惠的吳光瑾為妻，成就一世良緣。婚后，兩人生活甜蜜，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新中國成立后，周柏春毅然放棄高薪待遇，積極加入國營團體，主動要求減薪，為國家困難分憂；吳光瑾則在有限的家庭收入內精打細算，勤儉持家。面對翻天覆地的時代變化、日新月異的人民生活，周柏春主動深入生活，積極從事創作，《滿園春色》等膾炙人口的佳作好戲連臺；吳光瑾則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和睦親友，創建文明幸福家庭。

時光如梭，斗轉星移。晚年的周柏春夫婦欣逢盛世，生活幸福美滿。早已功成名就、桃李滿園的周柏春依然癡迷滑稽藝術，毫無保留地關心、指導青年演員的成長與后備力量的建設。更可貴的是，周柏春從沒有門戶之見，不計報酬，甘為人梯，真心誠意地提攜每一位后生。

周老師與我雖分屬兩個劇團，但他對我同樣十分關心。每次我請他觀看新戲，他總是十分認真地前來觀看，看后就戲論戲提出中肯的意見和建議。在過去的十幾年里，我和他有過好幾次合作，其中既有滑稽大戲《海上第一家》，而更多的是滑稽小節目。

考慮到周老師年事已高，每逢排練，我基本都去他家。每次去周家，幾乎總是周師母為我開門，并常常風趣地自稱：“我是一個老門房！”進門之后，周師母熱情地讓座奉茶；周老師和我對臺詞時，周師母便悄悄地坐在一旁操持家務；排練間隙，她則會熱情地送上自制的點心，客氣地對我說：“來，陪周老師吃些粗點心。”這份溫情與關愛，如同和風細雨，沁人心脾。

去年五月，周師母突感渾身乏力，咳嗽氣急，子女陪她去醫院診查，結果令人吃驚——從不抽煙的她被診斷為“肺癌晚期”！子女們想瞞著這兩位年過八旬的老人，只說是母親得了肺炎。然而，聰明的周柏春聽后始終默不作聲，吳光瑾更是不發一言，從此再不打聽病情報告。

幾天后，姚慕雙夫人在兒子姚琪兒陪同下趕來探望老姐妹，妯娌間拉起手訴說衷腸。面對現實，吳光瑾心平如鏡，卻忍不住吐露心聲：“子女們好心瞞著我，說是肺炎不礙事的。其實，我自有毛病自得知，做人終要離開世界的，這兩天趁還有點力氣，我打開衣櫥整理了一遍，把我和柏春兩人離世穿的衣服都準備好了。要是熱天走嘛，就穿夏衣；冷天走嘛，就穿冬衣。都已經預備好了。子女們工作都很忙，我不想討他們手腳，麻煩他們。唉！事到如今，我最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柏春啊，要是我先他而去，他該怎么辦呀……”一番言辭，令人聞之落淚。

聽周柏春的女兒偉兒告訴我，周老師自周師母被診斷為不治之癥之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頭，身體狀況日見衰弱。到了九月，已微有腦溢血的癥狀，醫生囑咐他必須馬上住院治療。在夫人和子女的勸說下，周柏春住進了華山醫院。

幾天后，虛弱的吳光瑾在子女陪同下趕到醫院探望老伴。說來也奇，本已神志恍惚的周柏春竟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從病床上坐起來，笑瞇瞇地對妻子說：“我曉得你會來看我的！” 吳光瑾坐在輪椅上，艱難地伸出雙手：“我不放心你呀！”周柏春緊緊的拉著老妻的手：“你看我不是蠻好嘛！”“光瑾，我這一輩子全靠你照顧，沒有你，哪有今天的周柏春？我與你一世夫妻，總算稱得上白頭偕老了！”

“說得對，我們不僅白頭偕老，而且還子孫滿堂呢！”

“是呀，人生一世，我們也該滿足了。”

言畢，兩位老人相視一笑。不見眼淚，沒有嘆息，寥寥幾句，無怨無悔，一對恩愛夫妻從容訣別……

兩個月后（2007年11月10日），吳光瑾告別人間，終年８６歲。在家人整理遺物時，發現老人親筆寫下的一紙書信，密密麻麻數百字，通篇沒有談到自己，更沒有什么“遺產分配”，字里行間時刻都在殷殷囑咐著子女們，要善待老父……

四個月后（2008年3月25日），周柏春辭世，終年亦是８６歲。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生死契闊，與子相悅。滑稽泰斗含笑謝幕，從從容容地去尋覓他那生命中的至愛了。（王悅陽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