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歷年的雪（組詩）

這肯定是舊歷年的最后一場雪了

飄飄揚揚的在黃昏彌漫

這樣的天氣，注定也彌漫了人的心緒

非得在新年之前下雪嗎

我站在醒來的窗前

思考著一些陳年舊事，以及

經年流過的一些人物

風雪阻斷了什么

那趟晚點的火車依舊沒有進站

月臺上焦灼的燈火

雪花像不像凋零的梔子花瓣

一片一片地融入暗夜的眸子

我知道在世界的每個角落

都有人等待或者被等待

癡情的心因此有了一點點的疼

看舊歷年的雪，人會老的

空氣里浸透了傷感的淡香

兒子出生了，父親故去了

這些，都是在舊歷年前后發生的

為什么會這樣呢

一場又一場的雪，下個沒完

我好想一個人靜下來

認真地去想一些沒有想明白的事情

沿著童年來時的路走回去

故鄉在依稀的風花雪夜里

誰還獨守著那座余溫裊裊的火爐

閱讀十四行詩歌

人都走了，還有什么意義呢

——受人之托，終人之事

誰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似乎

已經不那么重要了

直到現在我才徹底明白

山里的雪和城里的雪顏色真的不一樣

就這樣吧，放開彼此的手

我要在舊歷年雪霽之前

賣掉僅剩下的房子回家

把殘存的淚留給棲息在鐘樓上的那只

鴿子

安排好一切，我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

這個城市畢竟留下了許多難以割舍的

東西

那個孩子，那個曾經牽我手的孩子

遠遠地站在街口，不肯離去

然而仔細想一想，除了她

——舊歷年的雪

還有什么事情與我有關呢

暗夜里的男人

暗夜里的男人，憂郁得

像這只醉眼惺忪的高腳杯

那束玫瑰，頹廢得就剩下猩紅的唇

穿黑色風衣的歌手，不厭其煩地

重復著：今夜你會不會來

男人知道，來與不來已經不重要了

誰會在暗夜里傾聽他的落寞呢

一滴淚不經意地滴落酒杯里

思緒彌漫開來，像浸透的宣紙

嘉峪關。戈壁。河西走廊的駝隊

還有那個守候少年之戀的滄桑老人

一連串的幻覺，抑郁得不成樣子

《夜鶯》在他的手上忽明忽暗

煙絲一樣飄來蕩去。天籟之音

不容置疑地抵達心靈的驛站

為暗夜做無聲無息的彌撒

夜已經很深了，有傷的人

最好不要飲下那杯無序的惆悵

那個有月光的墓地，可以

過濾孤獨的凄美，以及一點點的疼

墓地并不遙遠，穿過夜的長街

女孩依舊像清癯的月光

透過石碑的斑駁，注視著

曾經發生的甚至沒來得及發生的一切

她的目光清冷而又凜然

螢火蟲一樣的列車，劃過

塵封的記憶。她仿佛還站在

那趟遠去列車的連接處

悄然地訣別城市的囈語

飄零成落英繽紛的花瓣雨

從此一去不返

暗夜里的男人，哭得不聲不響

沒有淚水的愛不足以刻骨銘心

他像所有的嬰兒

一個人并不寂寞，寂寞

是因為想起了一個人

那就趁沒有散盡的暗夜回家

忠貞地等待那最熟悉的敲門聲

白色醫院

午夜，一朵玫瑰悄然凋零了

白熾燈籠罩的醫院，還有

麻木的白大褂，穿行在

病房與太平間的回廊里

白床單在霜降的風里

漂白了醫院，以及

冰冷的目光，還有夜雨

在這之前，紅色的玫瑰花

開得嬌艷若滴

靜默于窗前。陽光

散發出淡淡的薄荷味道

一直揮之不去

像此刻的沉疴

情人節很遙遠了

夤夜而去的無軌電車

漫過一朵又一朵的花瓣

逝在黑夜的眸子深處

之前，是誰信誓旦旦在說

——你別忘了呼喚

我不忘了回答？

風在深秋的季節里瘋了

唱那首心中的玫瑰

徘徊在白色醫院

白色的房間，復制所有白色

白大褂、白床單、脫脂棉，甚至

白色的輸藥器，顯得

那么蒼白無力

立冬的黎明

那只薄如翡翠的花瓶碎了

像死掉的美，令

白色醫院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