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什么？（組詩）

人是什么？

人是什么？也許露水還在猶豫

也許噴泉還需要與空氣商談

而風，它讓人閉上眼睛

不看眼前的花枝，只聽遠處鳥兒的咳嗽

人是什么？那么多的牛在耕地上勞作

大地露出病象，人卻在一條大街上玩得

更歡

白晝已穿上白孝服，等著大地來一聲咳

嗽

俯下身來的山嵐，是群山呵出的一股憐

憫

人是什么？雖然下雨了，河卻無助的黑

暗

也有不合群的人來到山間，只想置身事

外

一個陰云下的失敗者，就像一截廢棄的

明城墻

它只能停在戶外，吸進那個季節(jié)的更多

涼氣

與鳥糞邂逅

有時，我真想離去

離開一個暮秋絞索般的早晨

仿佛在遙遠的青海湖里，早已藏著我的

耐心

靜下來，就能聽懂八哥的呼喊……

遠方的冰山，就這樣從心底浮起

樹上一只八哥，就這樣使我靠近遠方

三十年了，我還在與遠方相愛

多少城池的燈火，也換不來我此刻的動

心

就這樣，把遠方盤在心里

找出一條蜿蜒在鐘山的小路。我知道

人生每衰老一次，遠方就更圣潔一次

我望著衣袖上的鳥糞，心想

我像黑暗，已使這只八哥多么不知所措

……

秋天讓人靜

安靜了，就在心里深深享受

只想被一棵巨大的水杉囚住

那些藏在心里的話，不過是被秋風再次

說出

安靜，使聲名變得遙遠

在一座山上，提起它已等于放棄

晚霞是山吐出的最后一口氣，沒人在意

山吐出的血是多么美麗

幾只麻雀，好像小心安放著驚恐

直到今天，我走過的路都彎得像年輪

我羨慕，天上那一團團廝殺的星群，有

對安靜的執(zhí)迷不悟——

我不住地仰頭，學會用安靜在深夜里走

路

大 煙 囪

我腳下的葉子已經(jīng)死了

我頭上的灰天，還算活著

而風呢，它是何等痛苦

只有生活，它始終是無禮的

要等自傲散了，我才能離父母更近

才開始和他們一同老去——

深秋的這一刻，我懂了做父母的惆悵

不是黑發(fā)變白發(fā)，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讓兒女把我沒有過好的日子，重新過好

吧

即使世界，在用無數(shù)個祝福操辦一場葬

禮

隨風飄來的一股黃煙，是那么幸運

它讓痛穿上彩衣，在樓群間悠閑地穿行

……

城郊離別

細雨的城郊，只有你

被離別驚嚇的，只有我

葉子謝了，要護送你小心上路

就算住進一座花園，我的心也要穿上你

的鞋印

我反反復復的憂傷

如何陪伴你的快樂呢？

秋雨中已無新枝可長，已無陽光臨照

放眼望去，那些遠山在等著你乘車經(jīng)過

你要去的北方，是干凈的？

你要離別的南方，已經(jīng)憂郁了

惟有夜騰出一片想象——想象你我是

兩只山羊

面對城郊無盡的野草，你我都要消化得

最好

暮冬時節(jié)的將軍山行

——贈楊弋樞、夏夜清

也許山野早有安排，哪怕路走得不對

也與你相干，一只野兔擦著樹皮跑了

一處和尚的墳，也會讓你停下想一想

一整天，你看見的山石都很漂亮

樹越挺拔，你越覺得自己沒用

你第幾次這么溫馴

什么都懂，卻在一座山前站不穩(wěn)

轉一圈，想證明自己還算鎮(zhèn)定

暮冬也好，土里埋著即將發(fā)芽的問候

竹林讓你忘了自己是誰

不要只揪著冬天的冷不放

你忘了自己，才能更加善良……

又見北方的山

人生短——而山里的黑夜長

沒有流盡的月光——多神秘

一個人的感慨——多陳舊

就算憤怒——也像土里

那踢也踢不動的樹根

是——隆重的埋葬！

我領會北風的寒意——

凡能說出的，已光禿，已廢棄

只有群星，像一株梅樹

天上點點花瓣，是為了讓人羞愧

此刻，若要平靜就更為艱難！

我的每一步，必須不知疲倦

在山里，有很多悔改的念頭

越聽狼號，心里越多敬重

我難過呀——愛像山谷，已深深凹陷

我是山間唯一的行李

除了走動、銘記，沒有一樣幸福可以帶

走

祭 奶 奶

景色已把亡人湮沒

是她死后的山河，攙扶著我

即使流水，也要流到她死后的心上

即使飛鳥，也要護著它的舊巢

天色像她一樣，在找著消失的依據(jù)

逆著飛鳥，人們還在涌向清明的墳墓

……

她的愛，在墳里靜靜地折疊

空山是寧靜的屠刀，蕩在夜和晝之間

家鄉(xiāng)

那年九月，遠方對準了我的心

我離家，走外省，該是多么不孝

愛上的湖，一路叫不出名字

鐘山既真真切切，又像假的——

要拋下家鄉(xiāng)的龍王山，并不容易

一樣的毛竹，激起的心事各不相同

一樣的寂靜，也散著不一樣的含蓄

我感慨鐘山時，偏像感慨著龍王山

后來，家鄉(xiāng)并不適宜回去——

拆掉的古鎮(zhèn)，在心中空出的是黑暗

有一年，我想通了，為什么來外省

我只剩一個舊的家鄉(xiāng)，和它不能再生離

死別

現(xiàn)在，家鄉(xiāng)仿佛就是我自己……

老 同 學

你接電話說了方言，為找到某個詞

你的方言，泄露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

讓我聽懂，我是異鄉(xiāng)人

這么多年，記不住的每一天

還在心里悄悄移動，它們像秋果

盼到熟透，又盼到蒼涼

你的方言，讓我的某一天醒來

我不知道，它的愛是這么頑強

現(xiàn)在，我祈禱，你的方言里要含著鐵銹

味

一旦再次響起，我就能踏上去昔日工廠

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