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雙重視境（外六首）

雪并不選擇

雪仍在下著，就在去

飛機場的路上

充塞著一種巨大的白色

寒冷在燃燒，而雪

意味著一切。一切

在這個充滿象征和暗示的夜晚

我不知道

該說些什么——

而在街心公園的

路燈下面

在凍湖的森林

在長滿柏樹的墓地，在曠野

在高速公路，

在整個20世紀

雪陰郁地下著

雪并不選擇

哈姆雷特的內心獨白

我的全部故事不過是一場悲劇

在舞臺上我驚奇地發現

另一個我，就像發現

另一輪月亮。一位王子，丹麥的王子

為了亞麻色的頭發，和

一雙紫羅蘭的眼睛

發瘋（他情愿在里面淹死自己）

真可笑，在廢圮的古堡的岸邊

我說出了莎士比亞的哲理

To be or notto be，噢上帝

我可沒有時間去思索

這么復雜的問題

我不過是干了幾樣時髦的玩藝

擊劍，狩獵，酗酒

玩幾個女人。但上帝作證

我從沒有聽到過

奧菲莉婭的名字

由他去，人生不過是

一個虛構的故事

或刻在水上面的歷史

于是，在另一個時間和舞臺上

我變成了另一位

哈姆雷特王子

放 鷹 人

我看見目光憂郁的黑衣人

從滿是亂石的山谷和曠野間走來

他蒼白的手指瘦削而有力，似乎

要從虛無中攫取著什么

他寂寞地走來，并高高地伸展出雙

臂——

仿佛在祈禱，或向天空召集著風暴

驀然，他的手中釋放出黑色的閃電——

透過灰暗的云層，一只鷹滑翔著

平展著扇形的翅膀，然后遽然撲向地面

抓起一只滴血的獵物

我的鷹哪兒去了？我尋找我的鷹

越過沼澤和灌叢，它在遙遠的

地平線上消失了蹤影。或許它不曾存在只是我們貧乏想象中的產物——

我厭倦了這一切；寧愿在平靜的

湖水邊釣魚，或在古塔里眺望著星星

嗜血的鷹呵，你來自地獄的精靈

我塑造了你，你卻拋棄了我，聽不見

我的召喚，忘記了我們原是一體

你本來自我的血肉之軀

我尋求這樣一種語言

像鷹一樣迅捷而有力

如果美不能使心靈變得崇高

那么它將棲息在哪里？

我們用生命喂養著它們，只是為了

那閃電般的遽然一擊——

準確地抓住思想，或其他事物

我們期冀著永恒，或永恒的幻象

它們來自生命和死亡的花蕾，以及

這些帶來的片刻間的痛苦和歡愉

但一切會離我們而去，當我站立在

這里，面對宇宙和時間的荒漠

看不到哪里是最后的歸宿——

那只鷹飛去了，它將永遠不會回來

任憑我的呼喊發出陣陣回聲

在山林間回蕩?；蛟S這就是宿命

當我們消失，它仍在某處飛翔著

優美而高傲，帶著上天賦予的使命

巨大的影子掠過大地和海洋，掠過

我們的心靈和思想，它們活著或已死去

費爾南德·奧莉維爾的

一段往事

在夏天午后稀疏的光線里

在散發著栗子樹清香的廣場

一位年輕的姑娘

在和她的女友談話

附近有幾只鴿子

在咕咕叫著覓食

它們還沒有成為一種象征

沒有為人類的愿望而承擔意義

天突然下起了雨

淋濕了廣場

和姑娘們的笑語

于是她們尖叫著逃散

于是她在昏暗的甬道中

遇見一個眼睛烏黑的青年

她單純無知

她不知道他最終將擁有她

不知道他將畫出《亞威農少女》和《格爾

尼卡》

制造出20世紀一場場災難

不知道他名叫巴勃羅·畢加索

不知道他是一個魔鬼

但他不屬于黑夜

他屬于陽光，繆斯和一些女人

春天

雨水淋濕了公園和赤裸的樹木，

空氣中彌散著云杉淡淡的香氣。

灌木叢吐露微弱的紅色

幾片枯黃的葉子，展示

上一個秋天最后的殘跡。

白色的微光。兩個少女

走過，她們沒有雨傘。

靜寂。這一切使人想到了什么

盡管春天似乎還很遙遠。

樓梯：盤旋而下或盤旋而上

1

這件事做了一次又一次，但你必須得

做，因為這是

我們每天生活的全部風景

像維生素，你一定得吃下它，據說是為

了你的健康

孩子們的笑聲從黑暗的甬道中傳來

當他們爬到頂層

頭上將滿厚厚的雪

從上個月他離開我們

一直沒有信來

四月綠色的郵差只是為我們帶來一些

糖果

并告訴我們一些無聊的瑣事，譬如

一只熊做了新娘，或

一群耗子從月亮上張望

2

我們一直向往著頂點

但地面上似乎更為安全

哦，請不要帶走我最后一枚硬幣

它像冬天的太陽，蒼白，卻溫暖著我

或我的生活?！澳銜涍@一切嗎，

當我離開你？”

起重機的聲音在我的靈魂中轟響

如果我們真的有靈魂。它是否可以

在博物館的樣品陳列室展出

或在手術刀的下面剖開？

里面是否會有一顆鉆石

或像火山一樣，黝黑，空洞，多孔？

春天的雙重視境

諸如絕望是虛妄的，故事

被再一次講述。街道流淌著

向著一個不可知的方向，風景在一片

玻璃上破碎：樹木、樓群

和遠遠逃遁的天空。那個穿風衣的男人拿著一份報紙在街角消失，送奶人白色

的大褂

如同殯儀館骯臟的尸衣，或墻角的殘雪

“哦，愛呀，愛！”潮濕的聲音隱匿在陰影

中

它們在發芽，并長出有斑霉的葉子

人工培植出的一個重要的奇跡

但在赤裸的中午，它們是否會變得萎

縮？

你會長久地注視它們嗎？那些

進入永恒虛無的日子，它們能否

復活，當陳舊的話語被再次說出？

舍赫拉扎德，你的美麗和舌頭

真的征服了暴君，那頭嗜血的時間的獅

子

使它依偎在你的腳下，像一只馴服的羔

羊？

而它，只是一個載體——我無法確知是

指

一條街道或一段話語——它是否會載

著我們

到一個更為安全的去處

超越時間或者歷史，比如

那座噴水的古老的花園，或黃昏時分的

海灘

或一個僻靜的村莊，樹上

掛滿五顏六色的魚？但此刻

黃昏真的降臨了，你手中的報紙

還沒有展開，最終也無法展開

因為你在一個詞語中靜止，

或你變成了一個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