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石頭、刀子、槍
父親年輕時,很有力氣。
他抬過石頭,把它們安裝在河壩上。
小時候,并不欣賞這些大人們的樂趣,
我偷偷學會使用刀子。
砍柴刀,很沉,刀身黑色的,
刀刃閃著白光,
拿它砍起木頭,做成一把槍,
砰!砰!朝父親的后背射擊。
元旦那一天,父親死在床上。
我的哭聲多么可惡,像不諳世事的無
賴少年,
拼起命來要動刀子。是的,
父親生前肯定害怕這些,
甚至有些絕望。
但他不怕我模擬的槍聲,
也不怕巨大的石頭。
他的身上沒有傷口,
他不是被射殺的,也不是被石頭砸死
的。
原諒我吧,父親,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沒能抓走你的疾
病。
你并不高尚,也沒有受到我們的崇拜,
你曾經背叛過許多。
真的,你不知道,
有很多次,
我舉著小木槍差點把你給殺死。
你已死去十多年。
我們在你墳前立起石頭做的墓碑,
刻上你三個兒子的名字,
這些總是不同,
比如大小、次序、發音。
在 綺 園
先前,海濱清晨,
捕蟹人把兩條腿插進淤泥。
津渡指著他們說:
“通常,這里,一只蟹可以賣到八十元……”
這些并不構成我的需要。當出租車指
出
一道洞開的大門,那獅子,
雙生的、石頭的、威武的、中國工匠的,
那般古樸,粗糙,而又精雕細琢。
從它們圓睜的眼珠子中進入:
我此時散文般的寫作幾乎跟不上:
“參天古木、小橋流水”
像印刷在門票上的簡介,太單薄,
讓人讀得也太快。用旅游者的腳步
測出每一個自我——
而那浮萍不能,涼亭中微風不能,
它們不能真實地托付我、包含我,
只是把外套斜搭手臂,
像旅游者那樣呆立,
等待舉起的相機。當一灣環形水池
下降到一個凹陷處,津渡,我,
坐在中間石凳上,抽煙,
彼此沒有太多的話:
“這里安靜,很大的安靜。”
是樹、水、石頭、空氣,這些
自然的造物給予我們的權力、
我們的靜默之心,
去追蹤頭頂一翼亭角飛脫出的塵世?
那里沒有將來,也沒有現在。
只有過去,
只有香樟樹以及紫藤的陰影。
而那些巖壑,必定是散盡千金的主人
雇用的工匠用石頭層層壘起,
他們的手掌必定有層層繭皮。
什么是幸,或不幸?
他們不知道此后的發生:
我、津渡、津渡的女兒,
在五月一個陰涼的上午
一起來過,如此清晰,不曾健忘。
藍色
一個淘氣的名字。小甜心。下午,
班得瑞,歡快旋律在吸引。
唉,東方女孩,
什么樣黃昏雨中漫步,
什么樣憂傷,
什么樣時間,
你失蹤的一年,或者兩年。
一個奇跡,
一個刮雨器輕拍的鏡像:
被潮汐推上岸灘的月光、
房檐、窗簾、燈、魅影,
真實不虛。等待,
像曾被描繪的江南,以睡蓮填充;
像一個以果漿、甜餅、咸味的汗
涌現出的圖案:
此時,那個被安慰的看房人,
像豹子,
抓擊陽臺上的空缺。
你著實看見,
光、色彩、命運,
揮舞一下胳膊,
究竟會招致多少不公?
像光一樣永存嗎?
像海豚般哼唱適合文學作品嗎?
你終于學會如何巧妙地閱讀:
被愛者帶入
巨大房間的你的另一生,
心啊,
你對別人的愛,
勝過對自己的同情;
但求,
你從彼時再現,
像羚羊一樣飽含不屈。
假如此生如此確定,
假如你穿越麥田、草甸、溝渠、甘蔗林,
假如你像母親一樣懷孕,
那么,
透過雨,搖下車窗,
打雷,也是令人暈厥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