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琰的詩

重陽

1

氣喘吁吁，將自己掛在高處。像掛在樹

上

孤零零的葉子

迎來一場更猛烈的風。再疲憊一些，就

能看見你

和故鄉：南方的三角梅，焚燒著什么

2

油畫中的色塊，凝固了。還維持著跳動

的

姿態。多么好

我站在山頂的平臺上，醉心觀賞一幅

透視感極強的

匿名之作

3

美啊。終于找到一個掩體，來盛放胸口

的疼

我指著干燥的松塔，說，你看

花兒一樣，復瓣

像感情的標本。站在樹枝，不凋落

飽含濃郁的木質香氣

4

你看到的一簇一簇金黃，是北方的

山菊花

可以用來晾干做茶。微苦

當然，你知道，苦中作樂的滋味，頗耐回

味

5

風如水，是在翻動樹葉的時候。這種翻

動

這種明確的

嘩嘩的水聲，指示了風濕的來源。我們

癡癡地看

那些山楂樹

掉下小小的紅燈籠，在半夢半醒之間

秋雨

我站在秋天。和你隔著一場斷斷續續的雨。誰在夜里又哭了？我冷，高燒找不到

出口

蜷縮在世界的中心，將自己傾斜——徒

然地看著雨水

像透明的膠布，貼在窗戶上：柔軟的、失

血的

冰涼的嘴唇，一遍一遍地，吻過我的額

角。我熱情似火的愛人

穿著夏日絢美的衣，站在窗外……沒有

人，能砸碎

遍體鱗傷的一張紙！我和你，是一場雨

的正反面

我的長發，遮蓋了你，遮蓋了堅韌的記

憶。我們習練過久的

穿墻術，如閃電，穿過了彼此！卻留下了

更廣闊的

黑暗。在八月，在深不見底的人世

玉 蘭 花

想你一次，就像在遲暮之年

狠狠跌了一跤

作為提前進入老境的人。我坐著

在門前的大石頭上

坐著，有點困的樣子。我看見周遭的事

物

比我老得更快

我看見燈，一盞一盞亮起來

白色的鴿子

飛成淡灰色的一片空茫。我知道

你在哪里

身邊到處是過去的氣味。閉著眼

就能叫出

節氣的名字，叫出地上花花草草的祖輩

織毛衣的母親，把鋼針

插進時間

挑起，拉出線環。如此反復

我坐著的沉重

是一件毛衣的沉重

只要不想，我就幾乎忘了

在露地里坐著

我摸摸空氣中的水分，捏著

一頁遠處的信

安妮·塞克斯頓

我相信識透玄機的人，都找到了那個

把大地一分為二

豎立著，隱蔽為藩籬的

出口

最初，只有一只孤獨的獅子，在那里

在落日下徜徉

它的嘶吼，有力地傾斜了火光

與麝香氣的原野

轟響的血腥，將泥土的憂郁翻到最難忍

受的

一頁：每一瓣芽蕾在癲狂

和暴動

回到女人溫暖的子宮。她們的腹部傾向

于

前方。多么容易跌倒

人們聽見地震，廣闊地下沉。從黑暗的

谷倉

傳來哭喊

驚醒一些昏沉沉睡去的城

安妮。秋雨的音樂廳里，一排排

等著回家的

孤兒，把七情六欲涂在了臉上

烈焰

——致弗里達·卡蘿

誰釀的這瓶龍舌蘭酒？學會游泳的

痛苦，是一直沒有停歇的

透明的、雨的絞索

在無人之境，舞一曲狂放的探戈

這里是墨西哥，仙人掌的故鄉

這里是中國

女性，是同一座神秘又苦難的王國

厄運，這面救贖的鏡子，明晃晃地照著

站起來的自我

成長需要負荷巨額債務：一簇簇

刺入肌膚的鋒芒

望日蓮，向內部開墾寶藏。破碎與尖叫

欲望的花朵

點燃血光

煅淬，一只鋼鐵蝴蝶

夜晚空氣稀薄。囈語，婉轉低回

骷髏的運命抱緊

華麗的孔雀，在額頭上方

抵死纏綿

越過一扇凝重的門，一扇流動著

悲慟的門。我看見你

那么愛，和自己并肩而坐，拉起

自己的手

草莓

虐戀的血。他或她的手指上，游弋著，五

月興奮的

光點。成熟捏破了缺口

到處洇得都是，一灘一灘，狂放不羈的

修辭格

圓月

月亮在房頂

揭開我一片一片童年的瓦

曠野一瀉而出

華麗的蘑菇，在青草之上裸足而舞

肉體復蘇。寒露尚未來臨

大朵大朵棉花

就提前蓄滿了她的白

牡 丹 亭

僅僅是一個恍惚。真或假

其實都不重要了

卻是那后來相守的日子，最是艱難

怎忍心，看彼此佝僂著背

又矮一寸？

那時，哪個又是你，晨起心驚的

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