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的詩

狐步

——我也曾迷戀，活在表面；也曾在瞬間，心如鐵石。

1

親愛的，別走，下一曲是綠袖子，

你肯定沒聽過，或許會有英格蘭微

風，

吹散矜持和猶豫。大廳燈光恍惚，

音樂里漂著淺藍碎花，和你的嫵媚線

條。

親愛的，快來吧，你喜歡這情調，

腳尖伸進夜色，慢慢過渡到清晨。

從春天開始，感冒就隨著季節，

變幻你的憂郁氣質。親愛的，

口紅可略淡些，與風景保持一致。

當然這還算不上完美，離醫院還遠，

我們有的是時間，討論舞蹈和哲學，

這個你最拿手，你說快和慢同樣應該

姿態優雅。

你還說要學會省略和掩飾，要學會，

如何在迅速的移動中，面向新的舞程

線。

而我認為簡潔也是一種美，親愛的，

只需要憑借擁抱的力量。

每當清晨來臨，我們就像忙碌的鳥

兒，

互相親吻，梳理彼此的不安。

2

陽光在東南亞散步，雨水又來煩人，

些微的小情緒，我能感覺到。

你眼波那么一轉，嘴唇再嬌嗔一點，

更是韻味十足。每次換碟片的間隙，

你總要恰如其分地扁上一扁，

狐貍的幽怨口吻，你也學得惟妙惟肖。

算了吧，你說算了吧，男人總是善于

側滑，

在矛盾中，足尖疾轉。唉，你這個小

東西，

你的模仿就像影子，并不能改變，

我們的生活風格。親愛的，

請注意，下一步必須左右交叉，

以免在第六個快步出現失誤。

偶爾會滑跌，一陣暈眩，之后還要繼

續，

升A或降B。在音樂中你找到了灌木

叢，

有條小溪，你試著練習擺蕩步，

跳了跳，說距離正好。

那一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來吧我們閉上眼睛，讓塵世暫且將我

們忘記。

3

另外的迷惑，來自美洲西部，

三個獵人被愚弄，被嘲笑，

悻悻而返。當然這只是一首，

關于狐貍的民謠，在左岸咖啡屋，

你試圖從音頻里，分辨獵狐犬的咻咻

之聲，

那天晚上你過于敏感，感情陷得太

深。

親愛的，我們需要腳跟著地的勇氣，

那是前進步，四分之四節拍，

與踮起腳尖、左右搖擺的徘徊步不

同，

這個比較麻煩，親愛的，

等速跳躍是技術，適用于比賽，

而現實問題需要耐心，妥協。

你不過是有點貧血，先把郁悶放到一

邊，

找間空屋子，跳華爾茲，節奏要慢，

就我們倆，在人海之外漂移，取消警

笛和消防車，

取消非洲鼓和乞力馬扎羅的雪，這樣

更單純。

你隨著我左足向側，重心后移，

避開詫異的眼光，避開氧氣瓶和來蘇

水氣味。

4

關上后窗，外面是秋風中枯萎的一

天，

樹葉被取消了，要在安慰里過冬，

它們看起來無關緊要。親愛的，

你只牽掛春天的紙鳶，

總有一些消息放不出去，舞鞋擺在一

起，

風鈴上掛著大和弦和愁悶的空氣。

你讀書，生病，郵差帶來歌劇院的掌

聲，

那是1920年的老建筑，哥特式，

從歐洲流傳過來，患有中世紀的白血

病。

如今舞蹈史就在你手上，你想把自己

看進去，

成為里面的每個人，成為我晚年生活

的一部分，

如此簡單，又如此奢侈！

哦，親愛的，火車在遠方右轉、倒退，

卸下加速器和奔跑的理想，那時你還

小，

我也同樣年輕，我們應該在另一個朝

代長大，

像去年那樣，最初毫無默契，后來，

在一個才子佳人的劇本里相遇，

我客串落難書生，你呢，你原本就是

郡主小姐。

5

甚至可以演繹成經典：

處方單填滿祈禱詞，血壓升高了旋

律，

脈搏扎滿針孔，偏方重回江湖。

你從護理室出來，游離于是非之間，

呼吸定格在監視器，

消毒盒里盛滿委屈的淚水……

短暫的清醒使你眷念，

草地，玫瑰花露水，練功房的落地

鏡，

圣誕節和絨布袋鼠，你多么愛它們，

愛這些毫無意識的秘密、謠言和傷

害，

還有一個已婚男人的愧疚，

——呃，多么遺憾！

你還來不及愛上婚紗、鉆戒，

以及兩個人的懶睡。

親愛的，原諒我幫不了你，

這次是你獨舞，要單獨謝幕，

弓弦松開，心跳漸漸微弱，

舞臺暗淡了，救護車繞過醫院，越跑

越遠……

6

現在是深秋，田野廣闊，云層低垂，

我在詩篇里替你銜枝、筑巢，招來了

孤雁、

晚風、尚未飄落的雪……親愛的，

昔日歡愛像鍛打前的淬火，突然就冷

了下來，

我長久地沉默是否與厭倦有關，

是否能在醉中得到解脫？

世界在啤酒杯里變淡，變輕，又回到

開花的從前，

那時萬物都沒有名字，我們也沒有前

世和今生。

你在命運的后臺匿跡，留下日記、形

體學、

彩排和凌亂的舞步。親愛的，

我是繼續疲憊之舞，還是忍受失眠，

忍受排風扇吹來的油煙、公園里的太

極拳？

我在把自己變老啊親愛的，我在懷念

中皺紋、白發，

仿佛生來就是為了練習回憶和心痛，

為了掌握寂寞的生活技巧。親愛的，

我信手寫下你的名字，筆畫圓潤、小

巧，

略微有些斷連，你在里面小跑，用你

擅長的左疾轉，

慢慢地，慢慢地，從七樓的陽臺上跑

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