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壯族七十二巫調與岑氏土司

[摘要]廣西第一批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中的“72巫”與當地麼公使用的《靈壇諸官員名譜簿》中的“諸官員名譜”基本一致，既突出了岑氏土司，又體現了當地眾多的壯族頭目。該巫調音樂形成于泗城被改土歸流之后，反映的是當地的現實生活，具有壯族傳統文化的特殊性。如能對其進行系統地研究和開發，遲早會被提升為中華民族藝術殿堂里的一朵奇葩。

[關鍵詞]凌云；壯族；七十二巫調；岑氏土司

[作者]王暉，廣西民族大學國際教育學院講師。南寧，530006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8)01-0109-005

2007年元月，“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被列入廣西第一批自治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全區共計58項)，這是凌云縣特有的壯族婦女巫調音樂，其音階與唱法簡單，唱詞大多以敘事為主，對死者寄托哀思，對生者祈求幸福。所謂72調，是以清代原凌云縣境內72個人文和自然景點的名稱命名：播派懷、敢花、可了、敬齋、和番、昌、更喪、雖按、列受、足度、補鐘、歸拉、洪丁倒、詩貴、詩線、長馬拉歲、補省、補調、紅又、弄樹、冷朵冷倒、雖歷、婁拉、囊議囊摁、仇娘、可弄、周弓、雖喪、馬悶、吉官、學官、冷露、六哄、棒丁、合南、內洪、拉廟、寸化、昌圩、包努丫名、茶油、可卜可旁、么榮么牙、雖花浩、補天、拉山、文廟、倫累、倫哥、乜他、昌糖、多的、巴他端、拜賴、弄內。這些名稱都是以漢字記下的壯語地名，在不同的地方、不同人的筆下可能會出現差異。

“巫”是中國南方最為神秘的文化事象之一。“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更是被長期湮沒在歷史長河之中而不為人們所認識。迄今為止，對“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進行系統研究的人不多。據筆者所知，從1989年開始，凌云縣文化館的黃蘭芬利用業余時間走訪多位巫事者、崇拜者與知情者，搜集、整理、創作出20萬字的《凌云泗城壯族72巫調》專題作品，現正尋找出版社擬正式出版。在2006年6月9日的《右江日報》上，黃蘭芬發表了《壯族七十二巫調揭秘》：從“七十二巫調原始宗教音樂文化的歷史演變軌跡”、“七十二巫調的內在含義”、“七十二巫調原始宗教的音樂特征”三個方面進行系統的闡述，這是到目前為止，有關“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已公開發表的最為詳盡的、也是惟一的一篇文章。

至于以巫調音樂為素材進行的文藝創作，已有數篇。其中，較為重要的有：黃蘭芬根據巫調之一的“敢花”(水源洞)創作《畫里凌云》原生態民歌，并在2004年全廣西“八桂群星獎”文藝匯演中獲得二等獎。2005年，廣西電影制片廠、廣西卓藝影視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百色市委宣傳部等單位聯合攝制的立體聲電影《歌謠》，以凌云72巫調原生態壯語山歌貫穿全劇，由黃蘭芬演唱，不用一件樂器伴奏，充分展現了純粹壯族文化的魅力。

在凌云縣做田野調查時，筆者發現“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跟明、清時期的泗城岑氏土司有密切的聯系，甚至可以認為“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就是泗城岑氏土司的文化遺產之一。本文擬以凌云縣泗城鎮麼公黃松年藏本《靈壇諸官員名譜簿》為基本資料，探討“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與泗城岑氏土司之間的內在歷史關聯。不當之處，歡迎批評。

一、《靈壇諸官員名譜簿》

黃松年現在80歲，他的爺爺、父親都是當地有名的壯族麼公，家傳許多麼公的宗教典籍、器具，其中就有重抄于1987年農歷5月22日的《靈壇諸官員名譜簿》：

本壇出圣細他云臺山二爺周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可柳狀元二爺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三寨和番岑爺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三清張老太官員

本壇出圣細他三寶武廟關圣張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城皇(隍)七爺朱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敢花四爺曾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神農大爺神農氏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宣府陳老太官員位

本壇出圣細他府怨六爺岑大將軍

本壇出圣細他諾降四爺岑大將軍

本壇出圣細他冷霧六爺莫大元帥

本壇出圣細他三爺文昌莫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二爺文豆莫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更藏大爺文詩莫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崔黯三爺弄愛岑大將軍

本壇出圣細他那化臘悶大爺岑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足度七爺岑大將軍

本壇出圣細他拉鐘按碰曾大將軍

本壇出圣細他掃落山神陳老太官員

本壇出圣細他洪丁倒洪旦王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他橋六把他李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布金布史平賴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詩貴六爺岑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甲馬邏西莫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按省陸老太官員位

本壇出圣細他東蘭蠻河沙羅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他魯他云岑老太官員

本壇出圣細他布利曾老太官員位

本壇出圣細他平昆平府岑大將軍

本壇出圣細他弄丈弄樹岑大將軍

本壇出圣細他拉寸草府何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冷朵冷倒陳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崔導崔利岑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摟散摟婁岑老太官

本壇出圣細他囊宜囊恩岑老太官

主壇至圣紅燈顯現金剛莫大元帥姑乃姑太之神位

起壇出圣細他各弄太爺莫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井兄)躬四爺莫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崔表二爺莫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馬悶十爺莫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冷又二爺莫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支官三爺羅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學官四爺莫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冷路三爺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六哄大爺岑大將軍

起壇出圣細他棒丁五爺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歸樂六爺陳老太官員

起壇出圣細他拉剛七爺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河甫五爺陸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洪又二爺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拉廟明啟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寸化細他寸關七爺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昌圩劉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姑乃細他姑太岑大將軍

起壇出圣細他囊英囊謀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弄受細他茶油(羅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果卜細他葬萬岑大將軍

起壇出圣細他摟散摟利劉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布容細他布日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拜賴細他弄內二爺劉、楊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花瓶四爺郭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花浩九爺曾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按天姚老太官員

起壇出圣細他地保三爺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各巖保巖桃布求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囊風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布容布龍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王前汪甸岑老太官

起壇出圣細他樂里細他利周韋老太官威靈顯應

壇門光照眾人護

靈通感應顯神機

本壇(社、廟)土地福德旺相之神位

這是一份社、廟使用的靈牌神位眾神譜，譜中地名與“72巫”基本一致，有一些地方書寫方式不同，這是人們在以漢字記錄壯語地名時發生的偏差，實質名稱是一樣的。

目前，在凌云縣泗城鎮(縣政府所在地)從事巫事活動的主要人員是彭八英(近70歲)，她從小開始即“做巫”，是“陰傳”；黃松年自小跟爺爺、父親學習“做麼”，既是祖傳，也屬師承。為什么凌云的“72巫”與麼公的靈壇官員名譜一致，而表達方式、師承方法卻有巨大的差異?目前尚無合理解釋。

二、《靈壇諸官員名譜簿》與岑氏土司有關的內容

黃蘭芬認為，從南宋末年起，泗城為岑氏土司所直接統治，為討好有權有勢的岑氏土司，巫者在72巫調之中滲入泗城土司官的政治色彩，使72巫調能夠安穩地生存下來，這是72巫調里有大量岑氏神靈的原因。又據黃家信的研究，“細他”就是“河官”(壯文saeq dah)，祭祀的對象是岑世元。由于廣西右江地區河流眾多，雨水豐盛，對人們的生命財產安全不利，于是，人們就把河神附到在河中戰死的元代英雄岑世元身上。后來，還把岑氏土司家族獲得的最高榮譽岑世興的“懷遠大將軍”頭銜戴到他弟弟岑世元的頭上，讓“岑大將軍”慢慢地演變成既有岑世元“細他”的軀體，又戴上岑世興“懷遠大將軍”榮譽的頭銜，成為有求必應的萬能神靈。這兩人的研究成果。為我們更好地了解《靈壇諸官員名譜簿》的眾多神靈提供了方便。

首先，72個“細他”(官員)突出了岑氏土司。

在72個“細他”當中，岑姓“細他”占據了29個，莫占12個，陳、曾各4個，劉3個，張、陸、羅各2個，周、朱、王、李、何、楊、郭、姚、韋各1個，另有“神農大爺神農氏老太官”、“可柳狀元二爺老太官”、“各巖保巖桃布求老太官”等。岑姓“細他”占全譜總數的41％，非常突出。至今當地各個壯族村寨仍保留有大大小小的“將軍廟”，其中又以“岑大將軍廟”為主。因此，這些岑姓“細他”就是歷史上的岑氏土司人物。

其次，目前能確認的幾個岑氏土司人物。

“起壇出圣細他六哄大爺岑大將軍”。“六哄”位于今泗城鎮蒙沙，是葬岑兆楨的地方。岑兆楨是岑云漢的長子、岑繼祿的父親，生長在明末。按泗城民間傳說，岑兆楨到外地征戰返回泗城，剛回到朝陽關(今鎮洪)，看到一碗水上有三把尖刀，知道自己兇多吉少。回到家里，果然被其妻毒死。由于岑兆楨是被冤死的，依壯族民間信仰特點，他魂魄的靈異程度要高于一般的鬼神，因此，在巫者、麼者那里就以“細他六哄大爺岑大將軍”出現。

在凌云縣泗城鎮的壽桃山下，有一座“一品夫人墓”，只有墓碑和石條砌成的墳瑩，無其它附屬設施。墓碑全文如下：

生于萬歷辛巳年(1581)三月念八日未時，薨于永歷癸巳年(1654)四月念八日辰時。明授總兵官光祿大夫一品夫人顯祖妣岑氏太母之墓。順治甲午年(1654)九月初八日戌時葬于古磡山坐乙向辛兼辰戌分針之原。承重孫繼祿、曾孫齊岱等全泣血立石。

岑齊岱的曾祖岑云漢葬于今凌云縣泗城鎮嘯天龍(即“雖花浩”)，與他合葬的是“正室許太夫人”，因此，這位“一品夫人”應該是岑云漢的妾。

萬歷四十六年(1618)，岑紹勛死，其子岑云漢開始掌管泗城州，直到崇禎七年(1634)鑄造崇禎乳鐘(現存凌云縣民族博物館)時，岑云漢還自署“欽派廣西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兼理泗城州印務加銜援黔副總兵”。明代都指揮使為正二品，總兵官、副總兵等職官無品級、無定員。明代“光祿大夫”武階為一品。對岑云漢來說，“廣西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援黔副總兵”是臨時性加銜，實銜是“泗城(土)州知州”，按明代官制，土知州僅為從五品。因此，岑云漢之妾岑氏的“一品夫人”品階應為其夫虛銜封典。

當地群眾認為“細他囊風岑老太官”即岑云漢的這個妾“一品夫人”岑氏，她是一位傳奇女將軍，既可跟隨丈夫岑云漢上戰場打仗，又因為雙乳奇大，民間稱為“大奶夫人”。

在離下甲1公里的岑大將軍廟，是下甲鄉范圍內最大的神廟，供“本境社令官員岑大老爺爺案前之神座位”、“本境社靈神皇岑老大爺夫人安神座位”、“本境社靈神皇岑老大爺正之安神座位”、“本境社靈神皇岑二夫人神農氏之神位”。內有很多錦旗，如“送給：細他洪丁倒王老太官，神靈顯應，庶民黃永康敬贈，公元二零零二年農歷十月初一日”、“贈給：洪須倒岑大將軍有靈顯應，公元二零零一年農歷八月初二日”。在巫者嘴里出現的“細他洪丁倒洪旦”王老太官，當地民眾崇祀的主神竟然是岑大將軍及其夫人，但從還愿群眾的敘述中還是提到了王老太官。

至于其他跟岑氏土司有關的“細他”，其原型大概是岑氏在當地的主要親族、土目、寨主之類，相關的歷史文化信息有待凌云地方文史工作者一一確認。

三、結論

從上面的討論中，筆者大膽做出以下結論：

首先，“凌云壯族72巫調”形成于泗城改土歸流之后。

雍正五年(1727)泗城改土歸流，乾隆五年(1740)設泗城府首郭凌云縣，今凌云縣泗城鎮成為府、縣同城之地。泗地改土歸流之后，清地方官員先后建立了許多壇廟：社稷壇、先農壇及云雨、風雷、山川、城隍、厲等壇，真武、城隍、關帝等廟。到民國時期，凌云縣還建有文廟、武廟、關岳廟、火神廟、文昌廟、府城隍廟、縣城隍廟、玄壇廟、三元宮、神農廟、北帝廟、三界廟、龍神廟、雷祖廟、李真人廟、魁星樓、文昌閣、將軍廟、三清廟、迎暉寺、云臺寺、崳山寺、岑襄勤專祠、昭忠祠等。

從關圣、城隍、神農等中原“官方”神靈(廟)，以及明、清換代之際的岑兆楨、岑云漢之妾“一品夫人”等在“凌云壯族72巫調”中出現的情況來看，顯然“凌云壯族72巫調”是在改土歸流之后形成的。但是，我們應該看到，巫文化一直在該地區盛行，比如明、清屬泗城管轄的西隆州在康熙時期：“土人不立廟，不崇神，惟知祭鬼信巫而已。”直到今天，當地仍然還有許多巫事者及崇巫者。這些事實表明，巫文化一直在該地區傳承，并且與時俱進地、不斷地添進新內容。因此，“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是以傳統“巫”文化為載體，漸漸地添進了許多岑氏土司文化的內含。

其次，“凌云壯族72巫調”是現實生活的反映。

1727年，泗城被改土歸流。此后，當地還保持有一個八品奉祀官，直到1952年冬最后一任奉祀官岑爾巽投水自殺，奉祀官管理著龐大的岑氏族產，統治著當地的瑤族。在今天田林縣那比地區，“自咸豐之亂，岑姓慘遭殺害百余命，親屬僅存數人，從此，主弱佃強，抗不繳租。”在太平軍石達開部下曾廣依路過這一帶之前，岑氏仍然是當地的大地主，因此才會成為太平軍的革命對象。正因為岑氏在泗城地區擁有廣泛而又復雜的影響，他們當中的一些土司及其族人、大小頭目，就自然而然地被納入反映當地生活狀況的巫事活動之中，并成為麼公靈壇上的崇祀對象，發揮著特異的功能，構成當地壯族人完整的神靈世界。因此，“凌云壯族72巫調”是明、清時期當地人們日常生活的反映。

最后，簡單談談“凌云壯族72巫調”的傳承與旅游開發問題。

“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發展到科技水平日益提高的今天，已瀕臨失傳。會吟唱的只有寥寥幾人，而真正掌握完整72巫調的只有彭八英。傳承發展是延續傳統的動力，是傳統音樂的生命力。如不能解決好傳承問題，壯民族民間藝術瑰寶——“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將不復存在，這無疑是令人痛心的。因此，筆者建議：一是利用現代化的媒體傳播技術來保護。當地文化部門最好能夠盡快用先進的錄音、錄像設備，完整地將72調攝錄下來，并配以對應的72景點，加大宣傳的力度。二是有意識地培養傳承人。三是通過旅游開發促進凌云壯族72巫調的傳承和發展。當條件成熟時，在凌云縣城開辟一處景點(可以選在凌云縣民族博物館附近)，建一座包容72景點的微縮景區并配之以相應的巫調音樂；如條件許可，還可進行現場表演。茶經濟是凌云經濟的命脈，茶文化是凌云要著力打造的文化品牌，每年凌云都要舉行茶文化旅游節，在每年的表演中添加“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的表演板塊，不僅能強化本地民眾有關72巫調的意識，還能為茶文化旅游節增加亮點，擴大72巫調的對外影響。這樣既解決了“凌云壯族72巫調音樂”以前因“陰傳”使人擔心一旦失傳的問題，又可以將民族瑰寶直觀地展現在人們面前，在廣西旅游第三極中增添一個民族文化特色鮮明的景點。

以筆者之見，“凌云壯族72巫調”是最能體現壯族傳統文化氣息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對她的研究和開發僅僅是開始，如果有更多的歷史、文學、音樂、影視、旅游等研究者、策劃者參與進來，她遲早會被提升為中華民族藝術殿堂里的一朵奇葩。

[責任編輯：覃乃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