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人程十發以其精湛畫藝名震丹青界,稱其為大師,已被公認。但在松江人眼中,十發先生之所以是大師,不僅在畫上,更在畫外。
這是我的耳聞。松江有位朋友,以不菲之價買了十發先生的一幅畫,若獲至寶。但經識家看后,認為是假畫,是有人仿十發先生之作。朋友大驚。趁十發先生回松江小憩之際,那位朋友托關系帶此畫登門拜訪,要十發先生親辨真偽。把畫緩緩展開后,十發先生笑瞇瞇端詳。許久,才自言自語:畫得好,畫得好!見那位朋友有些激動,十發先生輕輕嘆氣說:可惜,還是露了馬腳。十發先生把畫放回了桌上。朋友滿臉沮喪,脫口而出:這下虧大了,虧大了!十發先生帶著笑意看了那位朋友一眼,轉身到桌前,拿起畫筆俯身在那幅畫上走筆起來。片刻,十發先生把畫遞給我那位朋友。朋友一看,原來十發先生在畫上題了兩行字,并落了自己的款。這時,只聽十發先生以他慣有的幽默語調說:我六十年代的畫還有人仿得那么真,這是下了功夫的,是看得起我。我題上幾個字,這幅畫就有我的真跡了。哈哈,你也不虧了吧。朋友大喜,道謝不迭。據說,那位仿畫者知道此事后,被十發先生的大氣所折服,發誓從此再也不仿十發先生的畫兜售了。年輕人做點荒唐事,可理解,可原諒。事后,十發先生如是說。
下面兩則是我的親歷。成了名畫家,擔任了上海中國畫院院長后,十發先生仍然每年要回家鄉走走。一次,他率領畫院的畫家們來松江為農民獻畫,在歡迎會上,領導想請他講幾句,但十發先生倒想多聽聽故土父老鄉親的意見,又不便生硬拒絕,于是,便微微一笑道:“本來我是要講許多話的,可是這話卻今天不太好講了,因為我今天是雙重身份。如果我站在畫院的角度講,萬一講錯了,那不是要對不起家鄉的父老兄弟們嗎?如果我站在家鄉的角度講,萬一失了言,回到畫院后,我的日子就難過了。所以,我想過來想過去,覺得還是不講的好。來,要講,還是用畫筆講吧!”大家起先一愣,繼而捧腹,再而感到似乎沉浸在一種輕松的享受之中,回味無窮。
那年元宵節,正是細雨蒙蒙。十發先生和上海幾名著名畫家來到松江的某鄉與農民兄弟一起參加聯歡會。不知是什么原因,聯歡會會標上的“歡度元宵節”的“宵”字被寫成了別字“霄”。有人竊笑起來,有人尖刻地挖苦,弄得會議主持有點難堪。十發先生一進門就注意到了這個觸目的別字,但他卻毫無嘲笑之意,故意和身旁的人打趣說:“怪不得這個元宵節會下雨,原來是這個字上多了個‘雨’字頭。哈哈,這里有高人,能預測氣象!”眾人頓時會意大笑。一席話,既婉轉指出了這個別字,又使氣氛輕松自如。
十發先生的畫,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在拍賣市場上畫價一路飆升。十發先生的經濟環境也日益寬松。老家松江新城的建設亦日新月異。許多人都以為十發先生在松江新城肯定有像樣的別墅,也有地方領導和朋友慫恿十發先生在松江購置別墅,但不知怎么的,能言善語的他,在這個問題上總是笑而不答,顯得有些木訥。可有些動作卻敏捷得很:一會兒十發先生把收藏的畫捐獻給上海有關文化部門,一會兒又把自己一輩子珍藏的畫送給松江博物館,還有些畫無償送給金山的楓涇鎮程十發紀念館……一直到仙逝,十發先生還是居住在高層建筑的單元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