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修建畿輔先哲祠和編撰《畿輔先哲錄》
香濤與繩庵均為直隸人,誼屬同鄉,因此,有關家鄉的事情自然是兩人日常交往中共同的重要話題和事項。其中,修建畿輔先哲祠是較為重要的一項。畿輔先哲祠即札中所提及的鄉祠,位于下斜街,由張之洞與李鴻藻等人主持修建。鄉祠的建設顯然被香濤本人視為其生平一大功績,《抱冰堂弟子記》專門記其事:“在京與同鄉創建畿輔先哲祠,祀歷朝鄉賢,專收藏鄉賢書畫手跡。”其創建的時間,據許同莘考證,當在光緒六年,但光緒五年的《澗于日記》即已談到此事。其年“八月十六日”條記:“同容舫至直隸會館一游,故拙政園也。張子青先生撫吳時率鄉人割俸建,長康司事。今已漸形荒落。在都時與李蘭蓀師,張孝達前輩方營畿輔先賢祠,當作書告之,務慎選司館之人,以此為鑒也。”明確指出在其未離開京城之時先哲祠已在營建。據《年譜》記載,鄉祠的倡建者為李鴻藻和香濤兩人,而具體主持和負責者則是香濤,即《年譜》所說的“其規畫一切,則公主之”。諸札中,尚有數札談及收集畿輔先賢遺物者,其實也與先哲祠的建設有關。如第六札提到之趙南星鐵如意即有拓本藏于祠中的“如意齋”。上述這些資料顯示,張佩綸也參與了先哲祠的創建,而于祠中先賢文獻的收集尤為著力。許同莘曾見香濤致繩庵一批信札,其中與先哲祠有關者頗多,并“屢言購先賢書畫事”(《張文襄公年譜》卷一)。可居室所藏此批信札從內容上看似與許同莘所見者有關,或系其佚出者。畿輔先暫祠曾藏有大量畿輔先賢的遺璺、遺物,其中不少經過二張之手。諸札中提及的不少物品后來或有可能入藏鄉祠。
編撰《畿輔先哲錄》則是二張為家鄉所作的一項不為人知的事情,前述第五札顯示兩人相約于己卯年十一月二十日見面討論此書的編寫(見上期圖3)。而據《澗于日記》記載,此后兩天,兩人繼續商談此事:廿一日“過孝達,輯先哲錄”;廿二日“香濤訂修畿輔先哲錄”。這項工作直至十二月十九日完成:“畿輔先哲錄成。此月中,余心力疲乏極矣。天亦時有雪霰,為十余年所罕見。”在繩庵的日記中,從十一月二十三日至十二月十八日這近一個月的時間里,除十二月初五(“墓志寫定”)、十二(“恪靖寄百金為賻,作書卻之”)這兩天之外,其余日子均未記錄任何事情,可見此時張佩綸主要是埋首于此書之編撰。直到庚辰年二月初二日,繩庵夜宿通州李問樵家時,還曾談及同人輯《畿輔先哲錄》,并向李索其弟李載文傳略寄香濤以資考證。
從這批信札和前引《澗于日記》的相關記載來看,《畿輔先哲錄》可能由香濤倡議,而由繩庵負責文字工作。據前引的日記資料,可知該書歷時不足一月即已完成,其后續有修訂。二張所編此書未見流傳和其他著錄,或系編訖而未付手民者,其內容和篇幅也因此無從稽考。此后徐世昌曾編《大清畿輔先哲傳》,不知與二張此書可有淵源。
要之,這批信札不但提供了清流時期二張交往詳細而具體的重要資料,見證兩人之間密切的關系,而且有助于了解他們日常的生活情況。我們日常在談及這些重要歷史人物時,往往只會聯想到他們在廟堂之上為國家朝廷大事慷慨激越、侃侃高談的形象,而容易忽略其公馀的一些活動。而這些信札所提供的信息,正好生動而具體地描繪出他們作為普通人在現實生活中的另一側面,從而使我們對其真實生活有更全面的掌握。
二張交往漸疏
光緒七年底,張之洞再次離京,出任山西巡撫。這時,二張幾乎沒有見面的機會,但彼此仍保持著密切的聯系,書信往來頻密。這由《張之洞全集》所收二十通致張佩綸的信札可見一斑。光緒八年四月二十日,孝達在晉撫任上所上的《臚舉賢才折》中,所薦舉的第一人即是蕢齋,并稱其“內行純美,秉性忠貞,清鯁不阿,能謀能斷,誠摯可以共艱危,警敏可以應急變,內政外事皆所優為,請其志節才略,實為當代人才第一”。而在馬江之戰中,香濤還曾派廣東的兵馬馳援繩庵。
二張同為直隸老鄉,同樣出身文學侍從,負高才,有志略,堪稱志同道合,而張佩綸的天資以及在清流時期的風頭甚至超過了張之洞。但宦海沉浮,命運弄人,其后二人的仕途卻是大相徑庭:香濤由京城外放巡撫后仕途順暢,一路得意,而繩庵則“豐才嗇遇”,命運多舛,令人惋惜。

二人后來的仕途上為何有此截然不同的際遇,個中原因極為復雜,非本文所能說清。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中法戰爭是兩人事業和命運的重要轉折點:繩庵因馬江之戰失利而遭謫成邊,事業由此急轉直下,命運坎坷。而香濤則因此顯示出其軍事才能以及協調各方利益的才能,此后屢鷹疆寄,最終八參機要,砥柱中流,成為一代名臣。
中法戰爭同時又是二人交往的轉折點。兩人自此之后音問漸稀,其關系漸趨疏遠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在繩庵造成軍合期間,兩人曾有過為數不多的書信往來,香濤也曾向繩庵饋贈金錢和廣東的刻書、特產等。但與其他前輩、朋友如李鴻藻、王懿榮、黃國瑾等書問不斷的情況相比,二張之間的書信往來確實稀少。但另一方面,兩人仍互相牽掛。通過《澗于日記》,可知繩庵一直非常留意廣雅的重要舉動。同樣,香濤也系念著繩庵。北京新近拍賣的一套《成同光板蕩權臣大吏遺墨》冊頁所收香濤信札中,香濤就頗為關注繩庵在塞下的窘苦,并詢問“幼樵明年可望賜環否”(見中安太平國際拍賣有限公司2007年秋季藝術品拍賣會古籍文獻專場圖錄658號)。其實,二人關系的疏遠并不能像某些研究者那樣全部歸咎于香濤。事實上,繩庵似乎在有意無意之間疏離香濤。如光緒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繩庵“得安圃書,又孝達寄三百金”,但他遲至三月十三日才“復香濤書”,這種處理手法對當時的繩庵來說是很罕有的;同年七月十八日“得安圊及再同書,再同復寄孝達書及龍眼、荔枝來”,而日記中未見復香濤者。另一方面,與此同時,繩庵與李鴻章之間的書信來往卻甚為頻密,李在信中多坎論及香濤在兩廣的一些做法,又曾經命人前往探望繩庵。繩庵釋還后立即入李鴻章幕,二張的關系就更為疏遠。光緒二十年正月二十八日,李鴻章因與張之洞就鐵廠借款事相持不下,遂利用繩庵的關系,“從中通之”。繩庵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五年來先旋干厚祿故人者惟此而已,然究無謂也。”從中可窺見繩庵對香濤態度的某些變化。這也許可以有助于解開兩人關系疏遠之謎。
后來,繩庵定居金陵,張之洞則兩度署理兩江總督,按理兩人在此期間的見面機會應該很多,但卻因此時的繩庵對這位想登門相見的舊日密友避而不見,最后兩人僅有一次會面。
陳寶琛撰《張蕢齋學士墓志銘》中記述了蕢齋去世前兩人的這次會面:“南皮相國相暌近二十年,來權江督。欲見,輒以疾辭。偵少間,以歲除日就君縱談身世,累欷不已。既而嘆日:‘不得為廉生,命矣!’廉生,王文敏字,盡室殉庚子之難者也。瘓遂革,以癸卯正月七日卒,年五十有六。”由此記載可知此為蕢齋逝前數日之事。這是兩人近二十年來的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見面,難怪會“累欷不已”。
不知這次見面,令兩人“累欷不已”的往事中可有包括二十四年前兩人與張人駿對雪圍爐、削鹿脯下酒的那個除夕夜。我想,他們會憶及的。今天,當想起這前后相隔二十四年、情景迥異的兩個除夕,品讀著這批信札,雖然時隔百年,我們也是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