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臥農(1901-1975年)是嶺南畫派創始人高劍父較早的八室弟子之一。他的藝術成就并不亞于后來名聲鵲起的方人定、關山月、黎雄才、趙少昂、楊善深等師兄弟們,但由于缺少足夠的宣揚,畫跡傳世不廣等諸多原因,現在知道他名字的人,顯然遠遠不及知道關、黎、楊、趙的人多。
筆者在前年應《朵云》雜志社之約編輯“嶺南畫派研究”專輯,在鉤稽嶺南畫派研究論文論著索引時非常失望地發現,對于蘇臥農的專業研究,就當時目力所知,僅有廣州美術學院的陳少豐教授撰寫之《畫家蘇臥農》一文。此外,謝璋的《鮮為人知的畫師蘇臥農》和《信息時報》于2003年12月刊載的張鵬所寫之《浮華脫盡:隱悟飄馥清潤》兩文則僅對蘇臥農及其畫藝作了介紹。畫集方面則只有1991年嶺南美術出版社梓行的《蘇臥農畫集》。2002年由廣東省博物館和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聯合出版的《中國近代畫派畫集·嶺南畫派》中選入其作品20件。這種現象明顯地與蘇臥農地位極不相稱,與其他嶺南畫派的傳人如黎雄才、方人定、關山月、黃少強、楊善深、趙少昂等相比,無疑也是有天壤之別的。盡管如此,這種學術上的“冷漠”并不妨礙我們對于這位不事張揚的畫家的認識。本文以傳世畫跡為例,解析其不同時期的藝術風貌,希望更全面、深入地了解嶺南畫派不同層次畫家藝術歷程與畫風。
蘇臥農原名文,以字行。他于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出生在地靈人杰的廣州花地,并于宣統二年(1910年)在此地的羅建侯書塾開始其求學生涯。隨后于1926年入佛山市立美術學校國畫科學習,1928年入高劍父的春睡畫院研習繪畫,親承教澤;同年,他以作品《游魚》、《紅豆白鴿》參加比利時萬國博覽會并獲得金牌獎。1932年赴日本東京美術學校研究部留學,并參加各類大型展覽;于1935年在日本的美術學校畢業。次年即任職于廣州市立美術學校國畫科教授。抗戰期間先后避居澳門、香港,后來歸居廣州,先后執教于南中美術學校和廣州市立藝術專科學校。以后的若干年直到1975年3月18日病逝,他的生活均在傳道授業和藝術創作中度過,1956年被聘為廣州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蘇臥農首先是一個花鳥畫家,所以在他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幅幅充滿生機、淡逸清新的畫面。他的花鳥畫作品,從時間上看,最早的作于20世紀20年代,最晚的作于70年代。時間跨度雖長,但在不同時期體現出的階段性特色并不明顯。他不像嶺南畫派的第一代畫家如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等人樣,早期作品無一例外地受到來自于居廉等傳統畫家的影響。蘇臥農的作品一開始便是那種“折衷派”的風格,明顯地受到日本畫風的影響。在顏料及其色彩的和諧方面尤其明顯,在光和影的明暗對比、意境的渲染方面也有顯著的烙印,如1929年的《魚夢》。便將睡蓮、落英、游魚通過水的光亮、影的折射等將魚之夢境很詩意地刻畫出來,這在傳統國畫中是不可想象的。有趣的是,后來的作品則又慢慢地游離于“折衷”與傳統之間,在刻畫狀物方面表現出嫻熟、扎實的藝術根底。如1960年所作的《三棱劍花》、1962年的《月光花蝴蝶》等,所寫之花、葉、蝴蝶,鳥、石、藤及竹竿等均工致細膩,賦色淡雅。他在顏色的調和方面,既不同于“折衷”派的融合東洋的技法,也和傳統的沒骨或工筆重彩等技法不同,而是在勾勒賦彩中突出畫的意境。雖然畫面不著一詩,卻能感受到一個傳統文人畫家的詩意,正可謂一首無聲之詩。后來他的兒子蘇百鈞承其衣缽,也主要是繼承晚期的這種風格。
就風格而論,我們不妨以40年代為分水嶺,將蘇臥農的花鳥畫分為兩個重要的時期。前期多半受“折衷”派的影響,后期則在融合“折衷”派和傳統技法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的主要風格。我們今天在市場上見到的主要蘇畫,也多是后期的這種風格。
從題材上看,蘇臥農的花鳥畫主要包括木棉、鴿子、三棱劍花、喜鵲、鴛鴦、柿子、桃花、新竹、雪竹、椰苗、柳樹、塘虱、燕子、螳螂、鱖魚、鯉魚、火雞、月季、枯藤、鷹、牡丹、梅花、芭蕉、松鼠、荷花、白鷺、老鼠、南瓜、金魚、水草、鶴鸰、珊瑚蘭、蜻蜒、瓢蟲、螞蚱、蜜蜂、鳳仙花、螃蟹、山雞、睡蓮、罌粟花、稻草、曇花、葫蘆、石楠花、青松、吊蘭、蘆葦、石榴、孔雀等各種動植物,豐富多彩。在描寫魚和鴿子方面尤見其功力。他能將水中游魚通過顏色與光影等的渲染烘托出魚的動感和各種情態,賦予魚以一種思想、感情。無論在技巧還是意境上,近代畫家在畫魚方面,均罕出其右者。如作于1 939年的《游魚》、1935年的《九魚圖》等都是這類藝術佳構。蘇臥農的畫鴿也是很見功力,如作于1950年的《環宇和平圖》通屏,所畫飛翔中的和平鴿,構圖宏偉,氣勢磅礴,表現出罕有的大氣。他對于鴿子的描寫,用筆精細,色調平和,在工整中不乏逸韻。
作為一個花鳥畫家,蘇臥農同時也兼擅人物、山水。
他的人物畫行世較少,目前所見僅有兩件。其一為作于1928年的《摘果》圖。所畫乃一個著白色長裙之年輕女子拿著竹鉤摘柿子的情形。所畫之女子與方人定作于二三十年代的人物畫極為相似,很顯然是受到日本畫的影響。畫面寧靜,色彩溫和,紅色的柿子、發黃的落葉、雪白的長裙、烏黑的發髻以及略帶薄霧而顯得朦朦朧朧的空氣相融合,匯成一種非常清爽和詩意的畫面。這種日本式的刻畫人物的方式顯示蘇臥農早年在不同畫風上的探索。另一件作品是作于1958年的《采浮萍》。此畫因為時代因素,人物的服飾、形態、意境已經不同于前作,但技法上仍然是一脈相承。
蘇臥農對于山水畫亦偶一為之。早年的作品有作于1927年的《長虹》和1928年的《寒林圖》;晚年的作品有作于1961年的《遙望南天門》。《長虹》雖然是一幅界畫,但其風格已迥異于袁江、袁耀一路的傳統技法,在技法及環境的烘染上也是毫無例外地受到日本畫的侵染。《寒林圖》也是如此。晚年的《遙望南天門》則略有不同,雖然沒有明顯的皴法,但在構圖及意境方面已經開始回歸傳統。就此畫而言,頗類似高劍父的另一個弟子李撫虹。
蘇臥農同時也畫一些如龍、鼠之類的動物。前者有作于1948年的《龍》,所畫神龍若隱若現,見首不見尾,頗有南宋陳容之遺風;后者有作于1941年的《鼠耗》,畫一老鼠覓食于蘋果之中,所畫有白菜、蓮藕、蘿卜、蕉葉、辣椒及酒瓶等,均為靜物,反映出蘇氏熟練的寫實技巧。
蘇臥農是嶺南畫派第二代傳人中藝術成就卓著但聲名不顯者。這當然和他本人的低調有很大關系,但與其作品的并不廣為人知也有著必然的聯系。他的作品在博物館、美術館中均有收藏,但并不多見,在市場上只是偶然見之,他不屬于那種多產的畫家,對于每一件作品都力求完美,故畫作相對于其他畫家來說較少。此外,其畫跡目前大多收藏在后人手中,這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作品的流通。這與市場上俯拾皆是的關山月、黎雄才、趙少昂、楊善深作品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當今天我們重新認識嶺南畫派傳人的時候,當有作者以《鮮為人知的畫師蘇臥農》為題作文的時候,這種現象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重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