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踏進本命年的門檻,靳鳳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全亂套了。
“本命年犯太歲,太歲當頭坐,無喜必有禍。”
靳鳳對這種說法深信不疑,她甚至對即將到來的本命年懷有一種畏懼心理,心里無端地滋生出了一份深深的擔憂。為此,曾招來丈夫董橋的一番嘲笑,他笑妻子一手抓科學,一手抓迷信,真是婦人見識。
一
靳鳳是一家青少年雜志社的編輯。她身材嬌小,橢圓形的臉盤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為她那平凡的臉上平添了一些儒雅的氣質(zhì)。記得在一次筆會上,一家市級文學刊物的總編在讀了她的習作后,一語雙關(guān)地用了“秀外慧中”四個字作評。
靳鳳的性格與眾不同,她聰慧,率直,風趣,心里有什么就不由得說了出來,她的性格中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浪漫情調(diào)。當年談戀愛時,董橋正是被她這種浪漫情調(diào)所吸引。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忙碌而務(wù)實的董橋早已疏忽或者厭倦了這些曾經(jīng)傾倒自己的東西,而是笑著把它貶為“風花雪月,不務(wù)實際。”
靳鳳對丈夫嘲笑她迷信的話置之不理,依然堅持著自己的想法。
2006年元旦,單位放了一天假。即將踏入36歲門檻的靳鳳,一大早就趕到了離家最近的愛家超市,為自己和同齡的丈夫各選購了一打本命年要穿的,據(jù)說會帶來吉祥平安的大紅褲衩。她還走到首飾柜臺,選購了兩個玉佛掛件,準備回家好掛到臥室里避邪。
近幾天,靳鳳時常感覺心神不寧,右眼皮跳得厲害,總感覺像要發(fā)生點什么事。
下午給遠在家鄉(xiāng)的父母掛了個長途,老媽說家里一切都好,讓她不要牽心掛念。老媽絮絮地說了一會兒,臨掛電話時,又突然記起過完年就是大女兒的本命年,連忙反復(fù)叮囑她本命年可別忘了扎紅腰帶。
放下電話,她依然無來由地心事重重。
一覺醒來,側(cè)過身看丈夫董橋正睡得十分香甜,他甚至在鼾聲中痛快地流下了一些哈喇子。她一邊給丈夫掖了掖被角,蓋住了他裸露在外面的臂膀,一邊凝視著那張熟悉的臉龐。
她搞不明白,激情怎么說沒有就沒有了。難道他們的婚姻也產(chǎn)生了審美疲勞?當年,他倆的結(jié)合,在家鄉(xiāng)那個小縣城,在同學們眼里,曾一度被傳為一段佳偶天成的絕妙佳話。
也不知從哪一日開始,靳鳳就覺察出了董橋?qū)ψ约旱睦涞孟褚延写蟀肽炅税伞?/p>
她蜷縮在這張冰冷的大床上,思緒卻飛回到了租住出租屋的那段日子。
那時候,靳鳳和董橋分別供職在古城東郊和北郊兩家不太景氣的公司,兩個人的收入加起來還不到2000元。他們租住的房子還不到20平方米,既是臥室,又是廚房,還兼客廳和書房。家中惟一的電器就是一臺18英寸的黃河牌彩色電視機,只要村子里一停電,這臺電視機的顯像管保證又被燒壞,董橋免不了一邊抱怨,一邊把它抱到修理部修理。后來,一位同事搬家時,送了他們一臺舊洗衣機,這臺洗衣機的性能倒是不錯,衣服洗得很干凈,但就是下水管壞了,每次洗完衣服,靳鳳都要在董橋的幫助下,將洗衣機反扣過來,才能將里邊的污水倒出來。他們房子里最顯眼的家具便是一個大書柜和由一張一米五寬的雙人床與一塊大木板臨時拼湊起來的大床。女兒剛從姥姥家回來時,常常說那是一鋪炕。
“媽媽,我要到炕上去玩!”
靳鳳耳畔仿佛至今留有女兒脆生生的聲音。
那時候的日子過的艱辛卻又甜蜜。小兩口上一天班也不知道疲倦,兩個人還要起早貪黑地爬格子賺稿費。雖然有時會為一個標題,一段結(jié)尾爭論不休,但那是甜蜜的爭論,讓她至今憶起仍然感覺分外甜蜜。
每天下班后,靳鳳和董橋都不敢在單位做片刻的逗留,蹬著吱吱響個不停的自行車風塵仆仆地往家駛?cè)ァ6瓨蛉ゲ耸袌鲑I菜,靳鳳去幼兒園接女兒。
等靳鳳趕到幼兒園,女兒的眼睛已經(jīng)哭紅了,也許是剛剛被阿姨訓(xùn)斥過,因為媽媽又遲到了。女兒哭得很傷心,邊哭邊扯著媽媽的衣襟懇求。
“媽媽,我的好媽媽,我求求你了,以后別上班了好不好?哦哦哦……我不要阿姨看,我要媽媽!”
看見女兒哭得涕淚交橫,滿臉抹得像個花臉貓,靳鳳十分心疼,她掏出紙巾俯下身子,擦凈女兒的小臉蛋,然后在女兒額頭上狠狠親了一口。
“囡囡乖,媽媽不上班,誰給媽媽發(fā)工資呢?沒人發(fā)工資,我們家吃什么呀!如果沒有錢,星期日媽媽再也不能帶你和哥哥去吃麥當勞嘍!”
女兒一聽媽媽不上班就沒人給媽媽發(fā)錢,她害怕再鬧以后就真的吃不成麥當勞了,連忙破涕為笑:“媽媽,囡囡是乖孩子,不哭。”
回到家,放下挎包,趕緊洗手,開始擇菜搟面生火做飯。夫妻倆你炒菜,我搟面,分工明確,配合協(xié)調(diào),一邊做飯,一邊談?wù)撝髯詥挝恍陆l(fā)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兩個孩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電視機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動畫片。不一會兒,飯菜的香味就氤氳了整個小屋。
吃過晚飯,董橋去院子里的公用水龍頭上刷洗碗筷,才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趴在小茶幾上做作業(yè),女兒也不甘寂寞,她踩著小凳,慢慢爬到家中惟一的一張椅子上,然后站直身體,邊唱邊扭:
“小熊貓,胖墩墩,胖呀胖墩墩……”
靳鳳坐在床邊給丈夫織著毛衣,聽見女兒稚嫩的歌聲,她停下手中的活計,望著眼前這安逸祥和的一幕,心底泛起無限的甜蜜與滿足。
晚上,兩個孩子睡在大床中間,她和丈夫分別把著兩頭,丈夫常常幽怨地望著靳鳳。
深夜,丈夫有時會把熟睡的女兒移到自己那頭,然后像做賊似的偷偷鉆進靳鳳的被窩里,她故意嬌嗔讓丈夫趕快離開,小心弄醒了孩子,丈夫卻扮個鬼臉,一伸手攬住她那小巧滾燙的身子……
丈夫又是徹夜不歸,一夜無眠的靳鳳翻出了泰戈爾的詩集《飛鳥集》,默默誦讀其中最精彩的詩篇《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她把這首戀愛時最鐘愛的詩篇,工工整整地抄寫在紙上,打算等董橋興致好時,拿出來讓他再次品讀品讀,好好回味一下他們過去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那段美好時光。
有幾次靳鳳真想用這種詩意的舉動來融化與丈夫之間無形的隔膜。但是她很快又打消了這個沖動,她不愿意讓丈夫淺看自己,因為董橋一直把那些掛在嘴邊的愛斥之為淺薄。
董橋是古城一家食品公司的主要負責人,整天穿梭于形形色色的客戶之間,常常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倒頭就睡。夫妻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丈夫偶爾想起靳鳳,也只是想干那事。干那事之前,董橋的行事也一如他那嘎蹦脆的性格,直奔主題,沒有前奏也沒有尾聲。靳鳳對這種缺乏溫存的愛撫,感到十分遺憾。
“你這簡直就是強奸!”有一次完事后,她甚至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對董橋說道。
哪知丈夫根本聽不出弦外之音,他竟還這樣大喇喇地回答:
“強奸就強奸,我強奸我老婆,誰敢放什么屁!”說完倒頭就睡,不一會兒便發(fā)出了香甜的鼾聲。惹得靳鳳心里老大不高興,可又拿他沒有辦法。
二
靳鳳供職的那家雜志社坐落在古城南郊的一處繁華地段。雜志社主辦有一份青少年科普讀物。在如今這個信息快餐化、期刊普遍不景氣的時代,這份刊物也不可避免地正走向低谷,發(fā)行量不盡人意,十幾個人就那么不死不活地吊著,每個月的工資發(fā)放都成了問題,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有整整五個月沒開資了,編輯們怨聲載道。
雜志社領(lǐng)導(dǎo)為此心急上火,雖然想了不少招,但是仍然無法拖起雜志社這輛急劇下滑的破車。無奈之下,只好常常開會發(fā)動群眾,集思廣益,群策群力。
星期一早上照常又是例會。簽到后,靳鳳看見大家都一聲不吭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開會,幾個領(lǐng)導(dǎo)一個也沒來。就起身拿起水杯接了一杯礦泉水,走回來的時候,她聽見鄰桌的汪玲和丁娟在小聲議論著什么,見她走過來,慌忙互相使了個眼色,停止了說話。
雜志社一共有四個文字編輯,除了同時兼任編輯部主任的靳鳳外,還有汪玲、丁娟和白雪。汪玲和丁娟與靳鳳一樣也都是孩子媽媽,只有白雪還是位未出閣的大姑娘。
對于汪玲和丁娟的竊竊私語,靳鳳不以為然。她知道這兩位同仁時常喜歡咬耳朵。性格直率的靳鳳想,只要不耽誤工作,愛咬就咬吧。人常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女人扎堆的地方是非本來就多。他們這個編輯部幾乎是清一色的娘子軍,除了扈副主編和發(fā)行人員小陳偶爾進來一次外,辦公室里幾乎就嗅不到一絲男人的氣息。
她拿出了一摞急待編輯的稿件,整理了一番,按欄目分類篩選,最后挑出了其中標題最精彩的幾篇,準備一會兒開會時再仔細看看。她仔細思索著,好像還有什么事放不下心來。噢,對了,海南的那位作者應(yīng)該馬上給她寫封回信,她的投稿熱情很值得贊揚,但是,她對欄目稿件的定位好像始終找不到北,耐心地給她指點一下迷津,看來很有必要。還有浙江的那位作者已經(jīng)幾次三回地催要稿費了,也應(yīng)該在一會兒的會上向領(lǐng)導(dǎo)提個醒。
主編姓仇,是個中年婦女,模樣姣好,一雙大眼睛格外迷人,留一條時下罕見的長辮子,中等身材,身段窈窕。美中不足的是胸脯扁平得像飛機場,臀部也非常干癟,該凸起的地方?jīng)]有凸起,該翹起的地方也沒有翹起。
仇主編非常渴望別人叫她美眉。
有一次在發(fā)行會上,發(fā)行部資深年長的曲主任開玩笑叫了一聲仇主編“仇美眉”,把她那個樂喲,暗黃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了少有的紅潤,眼角眉梢的魚尾紋都一條一條地舒展了,活脫脫第二個“小甜甜”。整個下午,她的臉上都春風習習,讓大家感受到了少有的春天般的溫暖。
有一次,仇主編一進辦公室,就嗲聲嗲氣地鄭重宣布:“偶是一顆超級玉米!”
見其他人一頭霧水,她得意地哈哈大笑:“我說你們老土了吧!讓全球為之傾倒的超級女生李宇春,知道不?偶就是她忠實的超級粉絲!怎么,你們確實不知道嗎?你們連春春都不知道,太沒有時尚感了,你們不感到汗嗎?就這樣孤陋寡聞,還配當偶的編輯嗎?”
盡管她運用了可笑的網(wǎng)絡(luò)語言,但是在場的人誰也沒有被她逗笑,幾個編輯被這一連串的斥責唬得吐吐舌頭,面面相覷,只有汗顏的份了。
平白被訓(xùn)斥了這么一頓,靳鳳心里就有點窩火,她在心里說,老玉米?哈哈,你憑什么呀,你喜歡什么污七八糟的人,我們就理所當然地應(yīng)該跟風喜歡。當時她還天真地想,這顆“老玉米”如果能把這些裝嫩的心思多放一點在工作上,也許就有可能阻止這輛破車的繼續(xù)下滑。
過了兩日,仇主編又在眉飛色舞地談?wù)撍摹按捍骸保f中國集郵總公司和上海的一家什么傳媒有限公司已經(jīng)共同制作出了“李宇春個性化郵票”8枚版以及“2006李宇春賀歲紀念封”,并說這是內(nèi)地藝人的頭像第一次登上了中國郵票的票面公開發(fā)行。最后她鼓動道,“2006李宇春賀歲紀念封”很值得紀念嘍,我給你們放半天假,大伙兒趕快上街買去!說這些時,她興奮得好像買彩票中了大獎似的。
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調(diào)出了李宇春的資料,瀏覽了一遍,怎么也感受不到那種攝人魂魄的魅力。這時,汪玲和丁娟也隨聲附和說春春的人氣現(xiàn)在全球最旺,她的網(wǎng)上點擊率已不下2000萬人次嘍。她聽了越發(fā)沒好氣,“啪”的一下刪除了那些無聊的信息。
靳鳳覺得她們實在有點玩物喪志。而且令她生氣的是這段時間編輯部本來就比較緊張的電腦,也大多數(shù)時間被他們用來查閱這些無聊的東西。她心里尋思是否該給她們敲敲警鐘了。最后,她還是忍不住隨口問了仇主編一句:
“仇主編,我一直百思不解,不明白李宇春有什么資本如此吸引您呢?”
事后白雪埋怨靳鳳那天最不識相的是不應(yīng)該又加了一句:“依我看,那位小超女模樣、才華都很一般,有什么可迷人的?也許過不了多長時間,人們就會把她忘得一干二凈!一夜之間紅起來的東西,肯定也會在一夜之間暗下去。”
當這句話一出口,站在靳鳳后面的白雪就使勁扯扯她的衣袖,她一抬頭,正好看見仇主編的粉臉勃然變色,冷冷的目光正定定地盯著自己。
中午吃飯時,白雪有點憂心忡忡。“靳姐,你這人越來越不會來事了,今天上午你肯定把仇主編得罪了,她這人一向自我感覺特別良好,最見不得別人同她唱反調(diào)了。她想喜歡誰就讓她喜歡誰唄,咱們何必招惹她呢?”
“我想這根本就談不上什么得罪不得罪,只不過是我們兩個人對事物的認識和看法不一致而已。”盡管嘴上這么說,她心里還是不免有點惴惴不安。
“嘿嘿,不相信?那你就等著穿小鞋吧!”白雪對靳鳳的單純不禁嗤之以鼻。
晚上看電視時,靳鳳忍不住向董橋說了這件事,她本來只是想緩解一下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沒成想正沉迷于足球比賽的丈夫頭也沒回,脫口就來了句:
“你呀,就你事多!”
噎得靳鳳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一股難以名狀的痛楚涌上心頭,她轉(zhuǎn)過身,給了董橋一個冷漠的后腦勺。
接下來幾天,靳鳳偷偷地觀察仇主編的臉色,她雖然仍然緊繃著臉,但沒有像上次那樣直接發(fā)作出來,只是常常見了自己愛理不理的,靳鳳主動上前打招呼,仇主編也只是隨口哼一聲,并不像以前那樣熱情。靳鳳在心里暗自揣測,她這是什么意思呢?這是否就是小說中常常描寫到的那種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她不得而知。
快10點時,仇主編才來到辦公室。
她今天的妝化得格外濃,還灑了點香水,推門走進來時卷來一陣香風。汪玲趕緊跑到跟前,不失時機地討好仇主編。
“仇主編,您今天有什么喜事呀,打扮得這么漂亮,仿佛一下子年輕了20歲!咱倆若是走在一塊,別人保證管我叫您阿姨。”
仇主編脫掉大衣,翹起蘭花指優(yōu)雅地理了理兩鬢的碎發(fā),同時很快地掃視了一圈辦公室,她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開了腔。
“各位大編輯,如今到處實行改革,咱們今天的會議也實行一次改革。下面我將分別請你們到小會議室去談話。”
同事們被一個個請到小會議室去了,回來時帶著或喜或憂或意味深長的表情,白雪的表情里竟然含混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憤怒。靳鳳想她可能又無意中說錯了什么話,被領(lǐng)導(dǎo)訓(xùn)斥了。
靳鳳是最后一個被召見的。
“小靳,請你將自己在這一年中工作學習的情況進行客觀評價一下。”仇主編開門見山地說道。
靳鳳不知道仇主編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但是,她預(yù)感到暴風雨就要來臨了。為了使自己顯得更加鎮(zhèn)定,她盡可能放慢語速,把自己在這一年中的成績和不足作了一番中肯的分析。
“哦,分析得不錯,基本符合客觀實際,你的口才很好!”仇主編顯然對她的態(tài)度比較滿意,“不過,在你身上還存在著很大的缺點。據(jù)許多同志平時反映,說你驕傲自大,常常對領(lǐng)導(dǎo)懷有不滿情緒。鑒于你最近的一些差強人意的表現(xiàn),我們領(lǐng)導(dǎo)班子經(jīng)過開會研究,最終一致決定,從即日起撤消你編輯部主任的職務(wù),由汪玲同志來負責編輯部的日常工作,經(jīng)過多時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汪玲這個同志比較膽大心細,工作沉穩(wěn),也很有責任心。你呢暫且就負責編輯汪玲原來的那些欄目吧。”
聽完訓(xùn)話,靳鳳十分惱火,她很清楚不是由于自己能力的問題而被撤職,而是因為自己無心貶低了那個毫不相干的超級女生李宇春,才招致撤職。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仇主編,我……”靳鳳覺得很委屈,剛想開口問問究竟為什么要撤自己的職務(wù)。
“沒你什么事了,快點走吧,我們幾個領(lǐng)導(dǎo)還要研究其他問題呢。”仇主編顯然并不想與她談?wù)撨@個話題。
她感覺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小會議室的。
回到辦公室時,其他人都已經(jīng)出去吃飯了,只有白雪仍然坐在電腦前等著她。她倆拿上手包,并肩向樓下走去,靳鳳準備找個清靜的飯館去吃飯,好好給白雪訴說一番,以此發(fā)泄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滿和郁悶。
到了一樓,不知哪個調(diào)皮鬼搞惡作劇把防盜卷閘門給拉下來了,她倆使了很大勁兒才把防盜卷閘門拉上去一半,防盜卷閘門上的灰塵把靳鳳的白色羽絨服也蹭臟了一塊。
“得了,我們能出去就行了。”
白雪說著就敏捷地鉆了出去,靳鳳由于腦子里正想著剛才那件令人窩火的事,動作略微慢了半拍,只聽見“嘩啦”一聲響,防盜卷閘門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的眼鏡上,靳鳳不由“啊”的一聲喊,白雪聽見了,連忙回身扶住防盜卷閘門,將她從中救了出來。靳鳳感覺右眼角一陣刺痛,用手一摸,不料卻摸了一手血,“媽呀!”靳鳳這一驚非同小可,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
三
自從靳鳳眼睛受傷后,董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妻子呵護備至,上班處理完手頭的急事,不等下班便匆匆忙忙趕回家,端茶遞水,變著花樣為妻子做好吃的。細心的靳鳳覺得丈夫的腳步聲里也似乎包含著一絲溫柔。不覺像孩子一樣傻傻地想,如果只有這樣才能換來丈夫的疼愛,她寧愿這眼傷永遠不要康復(fù)。
靳鳳在床上一躺就是兩個星期,轉(zhuǎn)眼就要放春節(jié)假了。
傷口恢復(fù)得很快,第十天,靳鳳去醫(yī)院拆線,正如大夫所說,眼睛沒留下任何毛病,只是眼睫留下了一條細細的疤痕,一般人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靳鳳對著鏡子照過來照過去,她心里沉甸甸的,好好的眼角無緣無故地多了一道傷疤,怎么說也不會是什么好兆頭。
董橋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打趣道:“別看了,只要我不嫌棄,你還怕什么,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等著嫁人。”
“去去去,一邊去!不知道人家難過嗎?還說風涼話!”靳鳳將鏡子放下,將董橋推到了臥室里。
靳鳳去單位報到那天,已經(jīng)是陽歷二月初了,年關(guān)的鞭炮聲已漸漸逼近,一路上只見路人行色匆匆。單位上呈現(xiàn)出一派放假前夕的忙亂氣氛,幾個領(lǐng)導(dǎo)正在會議室里研究表彰先進和春節(jié)該發(fā)放的福利以及春節(jié)安排值班等事宜。
雜志社已經(jīng)5個月沒發(fā)工資了,一些人要辭職,仇主編就威脅說如果誰要辭職,那就一分錢也別想拿到。一些家在外地的員工沒法生活,只好到處借債糊口度日。本來雜志社是月月發(fā)放稿費和校對費的,今年由于發(fā)行量銳減,經(jīng)濟效益大幅度滑坡,仇主編就在一次例會上鄭重其事地向大家許諾今后的稿費將按季度發(fā)放。誰知這一推諉,就拖到了年底。
“咱們單位今年效益滑坡,遲發(fā)工資也是情理中的事情,我們還是要多體諒一下領(lǐng)導(dǎo)的難處嘛!”靳鳳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還以編輯部主任的口氣對白雪說。
“老大,你以為你是誰呀?效益滑坡,我看全是借口托詞,若真的效益滑坡,他們每天還敢在外面花天酒地?”
“最氣人的還不是拖欠工資稿費的問題。靳姐,你不知道,前兩天,這個仇主編竟然喪心病狂地將千字80元的稿費標準擅自下調(diào)到每篇稿件10元錢!咱倆寫的可全是大稿件呀!而且聽會計胡小姐說春節(jié)前還不能全部發(fā)放。”白雪氣憤地說道。
靳鳳一聽也急了,不由提高了嗓門激動地說:
“你聽誰說的?不會是真的吧,咱們倒也罷了,怎么能這樣對待作者,這可是個誠信問題!再說了,這不是變相克扣‘農(nóng)民工’工資嗎?你們說這種做法和街頭那些黑心的小攤販短斤少量的蒙人做法又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其他人聽見她倆的對話,也圍上來隨口附和:“是呀,沒什么兩樣!”
汪玲詳細地在本子上把大伙兒的意見逐條記了下來,然后便迫不及待地鉆進小會議室去匯報了。
靳鳳上衛(wèi)生間時,恰巧迎面遇上仇主編走了出來。仇主編一看見靳鳳,馬上堆了滿臉笑紋問候:
“小靳,你的眼睛好了?只要不影響美容就好。”
兩個小時后,社領(lǐng)導(dǎo)才陸續(xù)從小會議室里走了出來,宣布開會。
仇主編臉色鐵青,顯然已經(jīng)從汪玲那里得知了大伙兒的意見。她清清嗓子,開始宣布本年度先進工作者名單。第一個當然是汪玲了,還有丁娟、小蒙……聽到最后,靳鳳發(fā)現(xiàn)除了自己和白雪以外,雜志社其他同志幾乎全部都是先進。她倆對望一眼,覺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這時,仇主編把話鋒一轉(zhuǎn):“我聽說剛才有個別人在背后起哄鬧事,”說著還朝靳鳳他們這個方向掃了一眼,“這個人是誰,大伙兒都心知肚明,我在這里就不點名了。現(xiàn)在我就關(guān)于降低稿費標準的問題,給你們一個明確的解釋和答復(fù)。首先,確實是因為經(jīng)濟效益滑坡的原因。你們沒有把效益搞上去,就別怪我降低稿費標準了,你們有什么資格索要高稿酬呢?其次,也是由于你們的稿件質(zhì)量太差。降低稿費標準是很自然的事,這沒什么可說的!”
大家一聽這種冠冕堂皇的解釋,都氣得睜大眼睛狠狠地盯著仇主編,連汪玲那個跟屁蟲也大感意外地張大了嘴巴。空氣里頓時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氣味。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也不知這些‘如此質(zhì)量差的稿件’是如何蒙混過三審那道關(guān)的?她那賊亮的大眼睛也算是白長了。真是絕妙的諷刺!”白雪在一旁小聲嘟囔。
仇主編被眾人利箭般的目光射得很不自在,她只好換了一種稍微緩和的口氣繼續(xù)說道:
“當然,大多數(shù)同志都是比較好的,我只是指個別人的稿件質(zhì)量太差。不過,話又說回來,拖欠大家的稿費和工資這件事我們還是有一定責任的。開完會,我們就給大家發(fā)稿費。工資等過完年收假后再領(lǐng),我們這樣做并不是與大家過不去,只是擔心一些不安分的人要開溜。防患于未然嘛!請大家多多理解。”說著她用那對勾人的眼睛在大家臉上來來回回地掃視著。
“下面,我將宣布一項重要決定:為了我們每個人都能按時領(lǐng)到過年的福利,現(xiàn)在我們就必須從每個人今天所領(lǐng)的稿費中扣除500元現(xiàn)金作押金。”
“啊!為什么?”
“如果只是為了發(fā)福利,我們寧愿不要!”
“誰出的這個餿主意啊?簡直就是拆東墻補西墻嘛!”
……
大家聽了這個不合理的決定,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fā)出了一片質(zhì)問聲。這既是對拖欠工資、降低稿費的不滿,也是對扣發(fā)押金的強烈抗議。
“沒有為什么。這是雜志社諸位領(lǐng)導(dǎo)的集體決定,是利于雜志社生存發(fā)展的一項重大決策。你們?nèi)绻€想繼續(xù)在這里干下去的話,就什么話也別說了,你們必須無條件地接受和服從。”
仇主編武斷地打斷了大家的質(zhì)問,她那張暗黃的臉上也似乎剛剛下上了一層充滿寒意的冷霜。
靳鳳氣得攥緊了拳頭,此刻,她才真切地理解了“義憤填膺”這個成語的真正含義。她和白雪決定辭職。
仇主編接過辭職報告,先是詫異地望了她們一眼,很快就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她立刻氣急敗壞地通知財務(wù)處,先停發(fā)白雪和靳鳳二人的工資。
當靳鳳和白雪辦完交接手續(xù),提著自己的東西走下樓時,雜志社另外兩名同志柳笛和歐陽也分別遞交了辭職報告。
靳鳳和白雪懷著矛盾的心情,踏著熟悉的臺階一步步離開了這座熟悉的大樓,決絕地離開了這個工作了將近三年的工作崗位,那座鋪滿了爬山虎綠色葉子的大樓漸漸隱沒在了身后。
走著走著,白雪突然慢下了腳步,有點惘然地問道:
“靳姐,你說咱們是不是走得有點太草率?”白雪的嗓音有點哽咽。
“不草率。我們遲早要走這一步路,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在人家矮屋檐下避風,既要忍受彎腰屈膝的痛苦,還要經(jīng)受風暴的欺凌,不如干脆到風雨中去歷練一番。”靳鳳走上前,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說道。
她的這一番話與其說是為了安慰白雪,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
四
她決定先不出去找工作。這個寒假里她要好好抓一抓孩子們的功課;同時也想利用這段清閑的日子,精心營造一個浪漫溫馨的家庭氛圍,以此消弭與丈夫董橋之間那道無形的隔膜、縮短二人之間那段遙遠的距離,讓丈夫重新點燃愛的激情。
家里靜悄悄的,董橋和孩子還都沒有回來。董橋單位沒有放假,兒子和女兒都報了興趣班。
早上走時,忘記關(guān)窗戶了,家具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灰,餐桌上凌亂地放著幾個杯盤,旁邊還攤放著兒子和女兒正閱讀的科幻小說。兒子走得太匆忙,外套還搭在椅背上,女兒的一只拖鞋在客廳門口,另一只卻被踢到了餐桌下面。看到這里,靳鳳不由得笑出了聲,唉,真是慌張的一家人。
靳鳳坐在沙發(fā)上發(fā)了一會兒呆,目光觸到了墻上的大照相框,他們一家四口正親密地蹲在百花盛開的小區(qū)花壇里,朝前面凝神望著,兒子和女兒都照得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董橋不知想起什么開心事了,笑得那么燦爛,靳鳳蹲在女兒和兒子中間,臉上露出了幸福而滿足的笑容。
她的視線又滑到了墻上掛著的日歷上,正對著她的那頁,一個大大的紅色“√”跳入了眼簾,她靠近前才看見這是自己早已打好的紅勾。
靳鳳有個習慣,每年往墻上掛新掛歷之前,總是要先把自己家這一年需要紀念的日子,全部找出來,然后一一仔細地劃上“√”。
今天是什么紀念日呢?臘月二十三!靳鳳仔細在腦海里搜索這個日子的記憶,哇,她突然想起今天正是他和董橋結(jié)婚十四周年紀念日,想起十四年前的情景,她的臉上不由得浮現(xiàn)出了幸福的紅暈。
她迅速跳了起來,很快把房子收拾得窗明幾凈、一塵不染,然后坐在鏡子前開始精心打扮自己,向來喜歡素面朝天的她,竟然還破例抹了點口紅,她打開衣柜,取出一向舍不得穿的那件淡粉色的羊絨大衣?lián)Q上,那還是丈夫前年到深圳出差時為她買的。
一切收拾妥當,她坐下來給董橋打電話。
“老公,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董橋被問得一頭霧水。
“什么日子?2月6號呀,陰歷呢?好像是臘月二十三,怎么啦?‘領(lǐng)導(dǎo)’有什么指示嗎?”
董橋是個粗線條的男人,對于結(jié)婚紀念日、家人的生日等這些需要紀念的日子,他是從來都記不住的。
靳鳳有點委屈地說:“結(jié)婚這么多年來,你都沒舍得送我一束玫瑰花!”
“我把我這個人都送給你了,你還貪圖一支廉價的玫瑰花?”他幽默地回答。“不要做晚飯了,一會兒等孩子們回家咱們就去科技路‘香辣蝦’吧。”
這頓飯吃得格外香甜。
給孩子們要了飲料后,董橋柔聲向她問道:
“咱們也喝點酒?”
“行,就來瓶干紅吧。”
這一夜,夫妻倆久違的激情復(fù)蘇了,靳鳳充滿柔情地摟著丈夫汗流浹背的身子,忘情地呢喃著已經(jīng)重復(fù)了十多年的情話。此刻,董橋不再是談判桌上那位精明健談的干將,也不再是下屬眼中嚴厲老成的上司,他就像一個嬰兒一樣融化在妻子溫暖的懷抱里,沉醉在那份釅釅的情愛里。
五
日子不知不覺地在一陣陣鞭炮聲里溜走了,一眨眼功夫元宵節(jié)就過去了。
下樓散步時,靳鳳看見小草已探出了鵝黃色的身子,正在好奇地向四周張望。空氣中不時微微掠過一絲清風,太陽曬在身上暖融融的,真舒服。不知誰家窗戶上貼著的“福”字被風吹了下來,晃晃悠悠飄落到了靳鳳腳面上。
“你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啊!”
四號樓那位正在遛狗的大爺看見“福”字恰好落在了她的腳上,便上前搭訕道。
靳鳳笑了笑,什么也沒說。心想我都失業(yè)了,還哪來的福氣。靳鳳認出大爺遛的那是一只漂亮的京吧狗,據(jù)說很貴的。她想走近前逗逗這只可愛的京吧狗,但又懼怕它突然跳起來咬到自己,只是遠遠地看了一會兒。
董橋和孩子都已收假了,靳鳳一個人在家閑得無聊,就給白雪發(fā)了一條短信。白雪過年前跟未婚夫去了蘭州,至今仍然沒有回來。白雪打電話來說,未婚夫一家人對自己非常好,她都吃胖了,聽起來真有點樂不思蜀的意思。兩個人互相問候過后,話題就不由得扯到了索要工資的事情上,白雪說她暫時還不想回來。
“靳姐,我今年可能就在蘭州這邊發(fā)展了,小劉他們一家人都希望我留下來。關(guān)于討要工資的事,你一個人就先去碰碰運氣吧。不就一萬多塊錢嘛,小劉說雜志社若不給,他來給。”
“祝你幸福!”她有點后悔給白雪發(fā)短信了,在人家正幸福得心花怒放的美好時刻,自己卻掃興地提到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真是大煞風景。現(xiàn)在她除了祝賀好朋友幸福之外,再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靳鳳先試探著給仇主編打了個電話,這是她離開雜志社以后第一次給仇主編打電話。
“哦,是小靳呀,這幾天我們剛剛收假,整天忙于打理各種事務(wù),還沒得空研究你的問題呢,回頭結(jié)算好了,我會打電話通知你。”
仇主編這回倒說話挺客氣。
“您能定個具體時間嗎?”
“就下周吧。”
一周、兩周……一個月過去了,依然沒有接到仇主編的電話。靳鳳懷疑仇主編那天只是隨口答應(yīng)了下周這個時間,過后可能早已經(jīng)把對自己的承諾拋到了九霄云外。靳鳳再也坐不住了,她決定親自去雜志社催催仇主編。
仇主編帶著汪玲到外地開會去了,由扈副主編暫時主持工作。
見靳鳳走進來,扈副主編連忙熱情地站起來讓座。
“小靳,你的離去,仿佛砍去了我的左膀右臂啊!”他一邊起身給靳鳳倒水,一邊不無夸張地對她說道。
扈副主編嘆口氣接著又說道:“其實,我一直都很欣賞你的才氣和那種認真負責的工作作風。平日里,見仇主編那樣對待你,我也不好說什么。當你們幾個編輯憤然辭職后,我終于忍無可忍地和仇主編爭論了起來。最后,仇主編承認自己確實有點感情用事。可怎么說呢,人家畢竟是領(lǐng)導(dǎo),這個事情讓人很遺憾哪!”
回去的路上,靳鳳的心情異常沉重,她知道自己討要工資的序幕才剛剛拉開,今后的道路還很漫長,但是執(zhí)拗的性格告訴她堅決不能打退堂鼓。
“噢,老婆,不要這么憤世嫉俗!”董橋見靳鳳氣憤的樣子,不由得有點好笑,“這是個尖銳的社會問題,不是我們這些小人物所能左右了的,別再自尋煩惱了。”
靳鳳于是就把今天去單位討要工資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要不來就算了,也沒多少錢,想開點,誰讓咱攤上這樣難纏的事情呢?”董橋聽了,息事寧人地安慰道。
董橋這話靳鳳就不愛聽了,她有點氣惱地向董橋說:“你怎么能說這種泄氣話呢?現(xiàn)在這已經(jīng)不是幾個錢的問題了,姓仇的她憑什么扣除我?guī)讉€月的工資,她降我職,我忍了;她中傷我,我還是忍了;她不關(guān)心下屬的安危,我也拿她沒辦法;但是她竟然發(fā)展到變本加厲地一次一次地損害我們的合法權(quán)益,孰可忍不可忍,我一定要向她討個說法!”
靳鳳為丈夫懦弱的表現(xiàn)而生氣,她覺得他在關(guān)鍵的時刻不能站在自己一起,替自己分擔憂愁和煩惱。而董橋卻認為妻子有點鉆牛角尖,人家雜志社欠那么多人的工資,大伙兒誰也不出面,就你愛顯擺,要不是這樣,自己怎么會被撤職呢!
之后,靳鳳又給仇主編打了兩次電話。
第一次仇主編依舊說他們還沒抽出時間研究靳鳳的工資問題,并承諾結(jié)算好后一定會打電話通知她。靳鳳再一次相信了她。過后當然照舊又是杳無音信。
半個月后,靳鳳第二次打電話過去,仇主編依然采用了一貫的伎倆——拖。
“你先不要著急嘛,我們最近正在籌備兩個比較大的會議……”
“你們開會與我領(lǐng)工資有什么關(guān)系呢?”靳鳳聽得莫名其妙。
“當然有關(guān)系。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社里這段時間經(jīng)濟周轉(zhuǎn)有點困難,請你多多理解;再說了,就沖你那天一甩手撂挑子的做法,我們就有權(quán)力拒付你的全部工資!”那邊依然不慌不忙地回答。
“豈有此理!”她聽得氣憤不過,“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她再也不能忍受仇主編這樣對她一而三,再而三的戲弄。
靳鳳氣得渾身發(fā)抖,董橋去湖南出差了,也沒人與她商量,她感覺自己此刻是那么孤立無援。
第二天早晨,送孩子上學后,靳鳳就急匆匆地騎著單車向單位趕去,她必須當面跟仇主編討個說法。可是到單位找了一大圈,也沒見到仇主編的影子,她想會不會是上衛(wèi)生間了,走進去一看也沒人。扈副主編也沒在。新來的編輯告訴她,領(lǐng)導(dǎo)都去外地開會了。
這樣連續(xù)去了幾十次,每次都說領(lǐng)導(dǎo)出去開會了。靳鳳覺得有點蹊蹺,她感到納悶,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會議要開呢?仇主編都趕上省委書記忙碌了。無助的她只好滿腹狐疑地拖著沉重的步履走回家。
三個月就這樣被靳鳳討要工資的沉重步履一寸一寸地丈量完了。
六
以前,靳鳳和丈夫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也就4000多元,每月至少要交1000元買房按揭款,還有買車貸款、物業(yè)管理費、取暖費、水電費、家庭正常開支,孩子們的教育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何況兩個孩子上的還是檔次比較高的私立學校,這一項項算起來,那點錢就顯得入不敷出。
如今靳鳳一下子沒有了收入,經(jīng)濟拮據(jù)馬上就顯出來了,她經(jīng)常為捉襟見肘的各種開銷而黯然神傷。丈夫為了多賺些外快,就同時找了兩份兼職工作,由于繁重的工作壓力,回到家更是沉默寡言,靳鳳清楚這沉默的背后,無不包含著對自己的埋怨。為了緩解這種狀況,靳鳳和丈夫商量把女兒轉(zhuǎn)學到了離家比較遠的一所公立學校,那樣一年總可以減少近一萬元的開支。
她每周都要買一份前程招聘報,逐條仔細閱讀每一條信息。招聘編輯的單位確實太少了。
一天,她看到開發(fā)區(qū)有一家科技雜志社急需聘請編輯若干名,要求大學本科以上學歷,待遇豐厚。對編輯再沒有其他要求。她仿佛看到了希望,連忙將自己從頭到腳收拾一番,然后提著個人簡歷、學歷證書和自己已發(fā)表的五大本作品集,興沖沖地前去應(yīng)聘。
趕到那里時,黑鴉鴉的求職隊伍已經(jīng)擠滿了會議室,靳鳳想這年頭沒有工作的人還真不少。她好不容易才擠到窗口將自己的個人簡歷遞了進去,負責接待的漂亮小姐從窗口給她擲出了一份應(yīng)聘表格。她忙快速地填完又遞了進去。
“請趕快離開,我們這次不招聘學中文的。”只見那漂亮小姐把專業(yè)一欄瞄了一眼,便將她的個人簡歷扔了出來。
第一次求職就這樣以失敗告終。
過了兩天,前程招聘報又登出了一條讓靳鳳很感興趣的招聘廣告,這則廣告是一家家庭文摘雜志社刊登的。這家雜志社明確要求編輯文筆好,有三年以上相關(guān)工作經(jīng)驗。靳鳳覺得自己這個已有十年工齡的老編輯應(yīng)該滿有把握,心想這次應(yīng)聘一定是志在必得。
由于有了上回的經(jīng)驗,這次靳鳳沒有貿(mào)然直接前往,而是打算先打電話咨詢一下再去不遲。
電話打過去,對方委婉地告訴她:
“對不起,我們漏登了一條對編輯的要求,即年齡必須在28歲以下。像您這個年齡的老編輯,原則上我們不予以考慮。”
第二次應(yīng)聘,靳鳳連門都沒跨進去,就胎死腹中了。
靳鳳第三次是去一家周報社應(yīng)聘。她持著通信地址,好不容易才在紅樹林鬧市區(qū)的一個不太醒目的角落,瞅到這個報社的牌子。這是一棟估計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蓋起的五層大樓,樓面斑駁,給人一種破敗蕭條的感覺。她經(jīng)人指點才找到上樓的通道,樓道黑暗而狹窄,由于光線不足,讓人不由得聯(lián)想到港臺警匪片上常見的那些令人恐怖的場景。樓道里的燈都壞了,樓上也似乎沒安裝空調(diào),靳鳳高一腳低一腳地摸索著慢慢朝上走,剛從一樓走到三樓,她那件蕾絲短袖就濕轆轆地貼在脊背上了。
這次她要比前兩次幸運得多,接待她的正是主編本人。
主編是個40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他先是漫不經(jīng)心地翻了翻靳鳳的學歷證書和個人簡歷,當認真翻閱完那厚厚的五本作品集時,他的態(tài)度驟然改變了,他站起來親自替靳鳳倒了一杯水,然后熱情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說:
“小靳啊,你的文筆不錯,我們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留下來吧。”
靳鳳對主編的這種熱情有點不太習慣,她忙站了起來,主編這才把手拿開。
“行啊,那副刊就交給我來編輯,保證圖文并茂、保質(zhì)保量!”雖然她感覺主編有些粘糊,但對主編的認可還是滿心歡喜,當即樂呵呵地回答。
“小靳,留下來吧。我相信咱們的合作將會很愉快!”
靳鳳感覺這個主編,人很隨和,也樸實,沒有架子,很好溝通,他仿佛就是自己理想中的上司。遇上這樣的領(lǐng)導(dǎo)工作起來也許會順心得多。
最后事情還是卡在了待遇問題上,主編給的待遇也太低了:600元。她聽了什么話也沒說,拿起自己的東西扭身就走。這樣的待遇是許多雜志社十多年前給編輯的待遇標準,現(xiàn)在在同行業(yè)中已經(jīng)少有。
“別走啊,工資的事情好商量。”主編在后面追過來一句話。
七
一連十多次的碰壁之后,靳鳳沮喪極了。
她實在不愿意在丈夫的冷眼和嘆息里茍且偷生,為了趕緊找到一份工作,她決定放低求職條件,只要有差不多的工作和待遇就干,讓那些有意刁難編輯的雜志社和報社見鬼去吧。
靳鳳趴在星期日的前程招聘報上研究了半天,最終圈定了離自己家稍近的兩家單位,其中一家是彩色印刷公司的辦公室文員,另一家是某樓盤裝潢公司的宣傳策劃。
辦公室文員,她以前沒有做過。宣傳策劃對于靳鳳來說并不陌生,但是對于樓盤和裝潢她卻一竅不通。面對這樣兩個并不十分理想的單位,她一時有點舉棋不定,不知道該選擇哪一家合適,因為選擇了這一家,就意味著要放棄另一家,也不知道哪一家更適合自己發(fā)展。去問董橋,他只是淡淡地說還是自己做主吧,別到時再抱怨別人。
靳鳳想起小時候,老媽在碰到一些重大卻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時,常常利用抓鬮來決定。她靈機一動,自己何不干脆也效仿老媽那樣用抓鬮來決定呢,反正這兩份工作也都不是自己的所愛。
她找了一張紙,撕成兩半,一半寫上去彩色印刷公司,另一半寫上去樓盤裝潢公司,接著把兩張紙分別揉成兩個紙團,反復(fù)在面前拋了無數(shù)次,直至自己根本就無從判斷哪一個紙團是彩色印刷公司,哪一個紙團是樓盤裝潢公司,這才閉上眼,慢慢拿起其中一個紙團,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開一看,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彩色印刷公司”六個大字。
晚上,董橋問她準備去哪個單位時,靳鳳故做神秘地說:
“神告訴我應(yīng)該去彩色印刷公司。”
董橋?qū)ζ拮拥脑捴桓吨恍Α?/p>
其實,靳鳳只所以選擇彩色印刷公司,是她認為這家公司的工作性質(zhì)應(yīng)該與雜志社有一些相通之處,比如說,版面設(shè)計、校對、制版、印刷等工作流程。如果她選擇了這個行業(yè),以后每天還可以看到這些熟悉的工作流程,因為離開了雜志社,她一時還有點不適應(yīng)。
主持面試的副總叫劉芳妮,也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她裝扮入時,豐姿綽約,看上去一付精明能干的樣子。
老板椅上坐著的男人正托著腮幫出神地思考著什么問題,見她們進來,眼睛一亮,朗聲說道:
“芳妮,這半天你到哪里去了,我給你辦公室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人接,我剛才正想找你商量……”剛說了半句話,這時他才看見站在一邊的靳鳳,就朝劉芳妮探詢地問:“這位是……”
劉總見問忙說:“我來介紹一下吧,這位是咱們公司的總經(jīng)理兼董事長晁向陽同志。”
靳鳳連忙說:“晁總,您好!”
“這位是咱們公司新招聘的辦公室文員靳鳳,晁總,你有什么指示就直接對她下達吧。”
晁總聽說對方是才招聘來的辦公室文員,只在老板椅上欠欠屁股,口里說道:“歡迎靳女士加盟我們公司!”眼睛卻緊緊盯著劉芳妮的漂亮臉蛋。
他向劉總說:“芳妮,你一會兒到我這里來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說。”劉總笑吟吟地望著他點點頭。
晁總皮膚微黑,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閃爍著睿智而威嚴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他身材魁梧,略顯肥胖,透過薄薄的夢特嬌牌的冰絲短袖,可以看見明顯凸起的肚腩,他看上去大概有四十來歲的樣子。
晁總對靳鳳說:“你以后就負責辦公室的一切業(yè)務(wù),還有我和劉總辦公室的衛(wèi)生,有什么不懂得地方直接去找劉總。現(xiàn)在你先去把衛(wèi)生打掃一下。回頭好好熟悉熟悉工作環(huán)境,平時沒事多到車間里去看看。”
靳鳳打掃完衛(wèi)生,就開始整理自己的辦公桌。
第二天,當她問到公司制度和勞動合同的事情時,劉總嘆口氣說:
“咱們單位太小,過去公司有什么紀律規(guī)定,總是由晁總在開會時口頭宣布,當時也沒有人來專門負責辦公室業(yè)務(wù),就一直沒有存檔,久而久之,也就把這檔子事擱置在了那里。現(xiàn)在好了,你一來就有人專門負責這個事情,這幾天你就抽空慢慢把各項制度都制訂出來。到時,拿來讓我和晁總過目。關(guān)于簽署勞動合同這件事,以前早就開始說了,但由于員工一致反對,也就一直沒有實施。”
“員工為什么反對?簽署勞動合同對他們來說可是個好事呀!”
她想起自己和那些要不到工資的姐妹,正是由于沒有與那家雜志社簽署勞動合同,才致使仇主編敢那么肆無忌憚地踐踏編輯們的利益。如果有了勞動合同,員工的權(quán)益就有了法律的保障。現(xiàn)在這里的工人也正像自己當初一樣無知,不懂得拿起國家勞動法所賦予自己的法律武器維權(quán)。她想回頭我要到車間里給工人們把這件事講清楚。
“現(xiàn)在的工人喜歡走馬燈似的跳槽,跳得可歡了,根本不愿意受到一紙合同的束縛。過去,我們一提到簽合同,馬上遭到員工的強烈反對,他們不給提供身份證復(fù)印件,擔心一簽署了勞動合同,就把自己捆綁在了這里,不好脫身。他們把勞動合同當成了賣身契。其實我們從公司的利益這個角度考慮,也必須簽署這個合同。”
劉總說完,就在角落里堆著的一摞文件夾中翻找了起來,翻了好半天才翻出三份落滿灰塵的勞動合同,遞給靳鳳。
靳鳳一看落款是三年前打印的勞動合同,就對劉總說,
“勞動法都重新修訂了,我們這個合同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不合時宜了,我還是重新把它修改一下吧。”
當她把修改打印好的一份勞動合同送到劉總桌子上時,這位女上司正鎖著眉頭在想心事。她接過勞動合同瀏覽了一遍,拿起筆刷刷刪除了幾行,抬起頭對她說:“拿去修改后,再打印一份送到晁總那里審批。”
“回來,”靳鳳剛轉(zhuǎn)身要走,又被她叫住,“今后再不許這么浪費紙張,我這一關(guān)你可以直接叫我到電腦上看就行,以后辦事多長點心眼。”
聽她的語氣,好像對這位新來的文員相當不滿。正說著,設(shè)計師小張走進來給劉總送來了校樣。
靳鳳莫名其妙地被訓(xùn)斥了這么一頓,回到辦公室郁悶地坐在微機前面出神,自己都三十多歲的人了,竟然被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女上司訓(xùn)斥為缺心眼,心里真不是滋味。小張進來看見了,就小聲勸她。
“你別太多心,劉總這人就這樣,她其實心眼并不壞,只是說話直了點。平常她一般不太說員工,今天可能又是和老公吵架了。”
小張是個熱心腸的女孩,除了有點饒舌外,給靳鳳的印象還不錯。
原來,劉芳妮和晁向陽是一對典型的辦公室戀人,兩人日久生情,相戀已經(jīng)有四、五年了。這兩個人情投意合,配合默契,在別人眼里是標準的男才女貌,可是至今卻無法走到一起,不過他倆的關(guān)系在單位上已經(jīng)基本公開了。
“那他們?yōu)槭裁催€不結(jié)婚呢?看起來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靳鳳對兩位上司的戀情有點好奇。
“什么呀?你還不知道,這兩人都是有家室的人,你別看劉總年輕漂亮,那是她收拾得好,其實她已經(jīng)快四十歲了。他倆的事,首先被晁總的夫人得知,來單位大鬧了幾次,兩個女人在晁總的辦公室里大打出手,撕扯成一團。有一次,那夫人竟然把劉總的頭發(fā)揪下一大縷,過后好幾天我都看見劉總頭上捂?zhèn)€帽子。”
小張邊說邊走到門口朝外望望,
“這幾天又聽說劉總的老公也發(fā)現(xiàn)了這段辦公室戀情,他來辦公室大罵:‘什么辦公室戀情?不就是一對野鴛鴦嘛!你敢給老子戴綠帽子,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他在那里喧嘩吵鬧了半天,晁總躲在辦公室里都沒敢出來。據(jù)說還是晁總的夫人打電話告訴劉芳妮的老公來捉奸的。聽說她老公死活都不讓她在這里上班了,可她執(zhí)意要上,鋪蓋都搬到辦公室來了。看來她是死心塌地要跟晁總嘍。”
弄明白了兩位上司的特殊關(guān)系后,靳鳳想以后做事確實應(yīng)該多個心眼。
靳鳳把修改好的合同再次打印了一份準備直接送到晁總手里。
她敲門進去時,晁總正翹著二郎腿,手打著拍子,搖頭晃腦地哼著秦腔《三滴血》選段。
“晁總,心情不錯啊!”她笑著對晁總說,一邊將勞動合同遞到他手上。
晁總接過勞動合同大略翻了翻,二話沒說,拿起筆來就修改。
等他修改好后,靳鳳拿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他和劉總涂改掉的段落幾乎都是保障勞動者權(quán)益的那些內(nèi)容。她這才明白工人為什么不愿意簽署勞動合同,這樣只保護甲方一方利益的勞動合同,其實說白了就和賣身契沒多大區(qū)別,這樣的勞動合同當然沒有人會愿意簽署。
這一天,白雪打來電話,說她這段時間正在給南方一家少兒刊物作西北發(fā)行總代理,初步運營情況還不錯,她希望靳鳳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靳鳳就將自己現(xiàn)在的情況說了,白雪聽后在電話那頭連聲惋惜地說“可惜了,可惜了!”
她苦澀地笑了笑說:
“只要心態(tài)平和,其實哪個工作崗位都一樣能施展自己的才華。”說是這樣說,她心里卻直發(fā)虛,整天就這樣聽任老板擺布,還怎么施展自己的才華和抱負。上次老板說讓她沒事多到車間轉(zhuǎn)轉(zhuǎn),其實是想讓她去盯梢,看看誰在偷懶。
白雪又問起靳鳳到雜志社要工資的具體情況,她就將自己這幾個月來要工資的大體情況簡短說了說。
白雪聽后罵道:“姓仇的這個王八羔子,她越這樣,我們還越不能不要了!等我忙完這段時間,咱們再一起找她去!”
“好的。”靳鳳說完,連忙掛了機,她看見劉總正在門口探詢地望著自己。
就在靳鳳覺得需要珍惜一切,打算要在這里踏踏實實干一場時,緊接著又發(fā)生的一件事卻讓她瞬間萌生了去意。
到了月底,在統(tǒng)計工資表時,靳鳳又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大錯。
她按工資表上顯示的實際天數(shù)和加班小時,將每個人的工作量如實地計算了出來,并記錄在工資表上端的空白處。
副總劉芳妮同時兼任會計,當她看了靳鳳所統(tǒng)計的結(jié)果時,非常生氣。把她叫到自己辦公室里,大聲地對她吼叫。
“那些工人給你什么好處了,你處處替他們考慮?這工資的事情能當兒戲嗎?”
“劉總,怎么了,我算的不對嗎?”靳鳳不明就里地問。
“你算得好!你怎么給他們算了這么多‘加班時’,你知道這樣一算要多付多少錢嗎?”
“我就是這樣一小時一小時地累積加起來的,怎么又不對了?”見她那種咄咄逼人的樣子,靳鳳也有點生氣。
“你問過誰了,就敢這樣做!你怎么能這樣自作主張呢?我曾經(jīng)告訴你,除非上了四個小時以上的加班時間才能統(tǒng)計,這零碎的時間誰讓你統(tǒng)計了?你就不想想,他們在車間里照看一下材料就能算作加班?況且他們在8小時上班時間里并不是全部都用來工作,喝水、上廁所、停電都需要浪費大量的時間,這些時間我從來扣過他們的工資嗎?”
“可是……”
“好了,咱們現(xiàn)在什么也別說了,你快去把工資表重新去統(tǒng)計一遍,以后再不允許發(fā)生類似的事情!”
“可是,劉總,加班時間哪怕就是一小時也是他們在下班之后干的哪!那可是他們應(yīng)該休息的時間呀!”靳鳳仍然不識時務(wù),她還試圖說服劉總。
“說你胖你還喘開了!”
“我認為我沒有做錯什么,我只是盡了做人的本分!”靳鳳性格中那股犟勁兒又上來了,她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還敢頂嘴?就你就這樣不識時務(wù),在哪兒都干不長!”
“你……”靳鳳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憤然將自己保管的單位公章以及所有的鑰匙都扔到劉總辦公桌上,不顧聞聲趕來的晁總的極力挽留,背起自己的小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彩色印刷公司的大門,有一滴淚從她的臉頰上緩緩滾落,“啪”地砸落到了地上。這時,迎面駛來的一輛轎車“嘎”地一聲停在了一個積雨坑里,泥點子濺了她一頭一臉,她恨恨地罵了句臟話。
八
靳鳳又一次失業(yè)了。
靳鳳回家一直等到凌晨1點鐘,董橋的身影依舊沒有出現(xiàn)。又到哪里去了?她有點擔心,便給董橋打了個電話。
“你先睡吧,別等我了。”董橋的聲音似乎有點含混不清。
次日清晨,她早早就醒了,看見董橋正睡在身旁,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的。董橋聽見她起床的聲音,勉強睜開了眼,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眼泡有點脹腫,看上去十分疲憊的樣子。
她用愛撫的眼神打量著丈夫,不無心疼地說:
“你以后還是少到那種地方去,我聽說那些地方到處充斥著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到時可別讓什么三陪小姐呀、跳艷舞的女郎給拉下水去了,聽說我們同事小丁她愛人胖子李,就是在那種地方,被一個小姐纏上的,后來不但被敲詐了一大筆錢且不說,還弄得聲名狼藉,最近聽說他還因此得了一種見不得人的瞎瞎病……”
“你煩不煩!一大早起來就像個老太婆,嘮叨個沒完沒了,人家好不容易有個睡懶覺的周末,你還要攪得人睡不安寧!”
董橋像機關(guān)槍似的甩出這一連串話,一翻身又睡著了。
靳鳳不由得暗自垂淚,呆立了許久,看見丈夫搭在床頭柜上的衣服有點臟了,她決定先去洗衣服。在掏衣服口袋時,發(fā)現(xiàn)董橋手機上剛好有一條未接信息,她信手摁下了閱讀鍵,一條令她面紅心跳的短信躍入眼簾:
“董哥,昨晚睡得可好?離開了你的懷抱,我就一直在想你,你的沉穩(wěn)、能干、真誠、樸實,這一切正是我所要追尋的男子漢必備的氣質(zhì)。愛你的燕子”
看完短信,靳鳳心里“咯噔”一下,眼前頓時濃云密布。懷抱?想你?愛你?這些赤裸曖昧的字眼令她有點暈眩,這簡直就是一封純粹的求愛信!誰是燕子?完了,丈夫的感情會不會已經(jīng)出軌了。
快吃中午飯時,董橋才起床。
吃飯時,靳鳳默默觀察了他很久,發(fā)現(xiàn)他神色坦然,沒有那種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后應(yīng)有的慌亂。她了解他,他不是那種深藏不露的人。她想,我可能錯怪他了。可那條短信究竟會是誰發(fā)來的呢?短信的事,她雖然只字沒有向董橋提起,但心里的疑團卻并沒有消失。
有一次,為丈夫熨燙西服時,她竟然在他西服扣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根閃爍著葡萄紅色的長發(fā),她斷定這根頭發(fā)肯定來自某個女性,男人一般是不會留那么長的頭發(fā),再說了男人也不能把頭發(fā)染成那種顏色。她心里的疑問加深了,留這樣長發(fā)的女人會是個什么樣子呢?毋庸質(zhì)疑,這個她肯定比自己年輕漂亮,也許氣質(zhì)不錯,也許妖艷無比,也許……她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這時,上次那條短信像一道閃電突然從她的腦海中蹦了出來,這個留著葡萄紅色長發(fā)的女人也許就是那個叫燕子的女人吧。自從收到那條短信后,她一直下意識地把“燕子”認作是女人。她為自己的這個發(fā)現(xiàn)興奮不已,她決定現(xiàn)在就給那個叫燕子的女人打電話。
她把那個電話號碼記下來,害怕吵醒熟睡的董橋,就躡手躡腳地拿著丈夫的手機走到陽臺上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好久,才傳來對方嬌滴滴的聲音。
“董哥,想我了嗎?這么早就來電話了,人家還沒起床呢!”
靳鳳一句話也沒說就掐斷了電話。她心中的火苗突突地直冒。床上那段空曠的距離也似乎暫時被這個答案填滿了。
她真想將董橋拉起來與其大鬧一場,但回頭望見他疲憊不堪的面容,又不忍心這么做,她想還是先讓他好好睡一會兒吧。
她決定暫時先什么也不說,她要等待董橋自己主動來說。
那天是星期五,他早早回到家里,不像往常那樣由于心事和煩惱而緊鎖眉頭,而是滿心喜歡,他的眼睛里顯出愉快的笑容,有一種躊躇滿志的得意神情。這在靳鳳心里不免引起了一陣輕微的跳動。這是真的嗎?是以前那個請她吃油潑面肉夾饃,特意制造浪漫氣氛的董橋又回來了嗎?
他走進廚房里幫她擇菜,給熱水瓶里灌開水,把有點松動的櫥柜門釘好,做一切他看在眼里的活,她看得出,他在竭力抑制著自己的興奮。她期待著他能說些令人開心的話題,哪怕就是哄哄自己的甜言蜜語也好。可是他在興奮地談?wù)撝斕斓臉I(yè)績,見了幾個客戶,爭取了多少訂單,發(fā)了幾車貨,能賺多少,賠多少,并且還談他第二天的工作計劃……
她聽著、聽著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有一層像霧一樣的東西緩緩升了起來,彌漫在了眼前,遮住了視線,她借故眼睛疼,到衛(wèi)生間里默默站了一會兒,才逐漸平息了涌動在心頭的那份莫名的委屈。
日子就在靳鳳這種期期艾艾的猜疑當中緩慢地一頁一頁地被翻了過去。
中秋節(jié)那天,靳鳳去給住在和平門附近的舅舅家送月餅。出來時一看時間還早,就漫無目的地朝大差市方向走去。過十字路口時,恰好趕上紅燈亮了,她就站在路邊默默等待。午后的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愜意!靳鳳抬頭望望火紅的太陽,心想今晚的月亮肯定又圓又亮。
就在這時候,一輛綠色的富康出租車車緩緩從她身旁駛過,透過敞開的車窗,她看見一個酷似董橋的男人正靠在一個留著葡萄紅長發(fā)的女郎身上,那個男人身上穿著一件米色的休閑服,靳鳳記得董橋早晨走時也穿著這樣一件米色休閑服。轎車一眨眼就過去了,靳鳳揉揉眼睛,心想會不會是自己看錯了呢?為了證實自己的眼光,她連忙擋了一輛出租車追了上去。
那輛綠色的出租車一直朝省人民醫(yī)院駛?cè)ィP緊緊尾隨著不放。到了醫(yī)院門口,葡萄紅長發(fā)女郎與那個酷似董橋的男子下了車,摟抱著走進了門診大樓。那個男人好像有意朝長發(fā)女人身上靠,長發(fā)女人似乎很吃力地扶著將要倒下去的男人,二人步態(tài)有點趔趄,像喝醉了酒一樣。靳鳳也趕緊下了車,尾隨著走了進去。在拐角處,那個男人恰巧轉(zhuǎn)過臉來與長發(fā)女人說話,這回靳鳳看得十分真切,那個男人正是自己的丈夫董橋。這次,終于讓自己逮住了狐貍尾巴!
靳鳳腦子里“嗡”的響了一聲,腦袋瞬間腫脹如斗,木然地呆立在原地,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董橋怎么了,病了?但是另一個可怕的念頭馬上涌過來遮蓋住了這個念頭,董橋已經(jīng)與眼前這個女人發(fā)展到上醫(yī)院了!
多日的猜疑終于得到了證實,靳鳳頓覺悲從中來,眼淚像自來水一樣刷刷地流了下來,事業(yè)、愛情轉(zhuǎn)眼全泡湯了,她的世界霎時坍塌了。她認為上天對自己如此不公,不但讓她連連失業(yè),還使她突遭情感變故,自己是一個徹底被打敗的女人!
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鋪天蓋地般襲來,瞬間淹沒了她。
她不知道這會兒該怎么辦,她不愿意像許多女人那樣馬上沖上去與第三者撕扯成一團。此刻,她感到很悲哀,她不明白,一個失去丈夫?qū)檺鄣钠拮樱睦镌儆心枪扇帉櫋⑷ニ撼兜牡讱猓?/p>
耳畔悠悠地傳來了久遠的民謠,“本命年犯太歲,太歲當頭坐,無喜必有禍……”,是呀,的確是無喜必有禍,他和那個女人都發(fā)展到上醫(yī)院來了!這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她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就像一個面口袋似的“咚”的一聲砸了下去,沉悶的聲音驚動了旁邊來看病的患者。
九
靳鳳坐在九樓的窗臺上,打量著下邊綠盈盈的草坪,就像自己家的席夢思一樣柔軟溫暖,她想現(xiàn)在如果躺在這綠盈盈的席夢思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那該有多么愜意!
公路上,偶爾有一輛小中巴或私人轎車駛過,人行道上急急匆匆地走著三三兩兩的民工,有幾個衣著鮮亮的姑娘正在站牌下焦急地等車,一位年輕的媽媽推著嬰兒車緩緩走過來,她時不時地停下來彎腰逗逗車上的小寶寶,靳鳳聽見寶寶“咯咯”的笑聲,恍然就是兒子小時候的模樣。
和煦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靳鳳頭上,靳鳳感覺腦袋直迷糊,她太想睡一覺了。她回頭留戀地環(huán)視了一下整個屋子,熟悉的臥室、客廳、廚房、衛(wèi)生間還是那么沉默無言。
她又盯著墻上的全家福看了一會兒,他們一家四口正親密地蹲在花叢中燦爛地笑著,她的目光停留在兒子和女兒身上,看了許久,起先冷冷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起來,繼而充滿了慈愛的溫情。兒子的棉毛衫有點短了,該給他買一套新的了,女兒的頭發(fā)太長了,應(yīng)該帶她去理發(fā)館修剪一下,怎么,女兒還穿著一件吊帶,太冷了,明天一定要提醒她換上棉毛衫。
最后,當她的目光掠過董橋的笑臉時,臉上的溫情漸漸凝固了,他笑得多么虛假啊。
她指著董橋的鼻子大聲說:“我讓你笑,明明身在曹營心在漢,還要裝出一副幸福的樣子!”
這時,她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母親和父親滄桑的面孔,母親和父親操勞了一輩子,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享受到“多子多孝”的福氣,整天還要為這個女兒擔心,替那個兒子憂慮,辛勞過早地染白了頭發(fā),佝僂了腰板。靳鳳想,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
接著兒子、女兒、丈夫的面孔也一一出現(xiàn),他們?nèi)际且桓毙δ槪瑑鹤雍团畠核坪踉谄疵爸皨寢尅薄Kλ︻^,想把這些影子全部甩掉。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對這個冷漠、紛擾的世界了無牽掛,她喃喃地對自己說:這個世界不需要我,我什么也沒有了,而且我什么也不想要了。
太陽依然暖融融地照著,靳鳳感覺自己迷迷糊糊地進入了一個虛幻的世界。
不遠處的站牌下,兩位等車的姑娘突然看見有一只大大的白蝴蝶,從對面粉紅色的大樓窗口緩緩飄了下來,一頭扎在綠盈盈的席夢思床上,滴滴血跡像玫瑰花兒靜靜綻放,點綴得這張美麗的大床分外妖嬈。靳鳳靜靜地躺在那張夢幻中美麗的大床上,她的手無望地向上伸開,似乎要抓住一縷溫暖的陽光。
電話是董橋打來的。
“還在生悶氣嗎?我不知道你這幾天為什么生氣,是不是因為我那天沒及時應(yīng)聲?當時,我正為單位的事心煩,沒聽見你的喊聲,后來見你那樣不通情理,我就發(fā)火了,其實事后我馬上就后悔了。我求你別再生氣了,氣壞自己的身子可劃不來。工作咱們可以慢慢再找,總會有一個合適的崗位在等待你。工資要不來,你也別上火,咱們慢慢要,總有一天會要到手的。你可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董橋仿佛已經(jīng)洞察了她剛才的夢境一般,自顧自地在那頭說了這么多。
“你去找那個長發(fā)女人吧,別再虛情假意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不等董橋說完,靳鳳就硬邦邦地回敬了他一句。
“別誤會。我晚上回來咱們好好談?wù)劇!倍瓨蛞宦牻P誤會了,連忙解釋,但對方的電話已關(guān)機。
十
是該好好談?wù)劻恕?/p>
靳鳳靠在床上悶悶不樂地想,她要馬上離婚,離開這個已經(jīng)背叛了自己的男人,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耳鬢廝磨了整整十四年的男人,可孩子們怎么辦呢?以前,他倆經(jīng)常喜歡與孩子開玩笑。
“我和媽媽離婚了,你們跟誰呢?”
“爸爸、媽媽,你們不能離婚,如果我們選擇了爸爸,那就沒有媽媽了;如果選擇了媽媽,就會失去爸爸。我們既想要爸爸,也想要媽媽,我們不允許你們離婚!”孩子們總是這樣天真而急切地回答。
聽孩子們這么一說,他倆總是甜蜜得相視一笑。那時候她天真地以為離婚離自己很遙遠,沒想到一句玩笑話竟成譖語。
想到這里,她有點撕心裂肺得疼。哦,不,還是先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他們兩個人都應(yīng)該好好冷靜想一想。
“嘀鈴鈴!”
她的思想被一陣電話鈴聲分散了。
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她就不想接,可對方似乎很固執(zhí),電話“嘀鈴鈴”響個不停,靳鳳沒辦法只好拿起聽筒。
“嫂子,我是燕子,聽說你生病了,我想過來看看你,可以嗎?”對方的聲音嬌滴滴的,似曾相識。
靳鳳心里一驚:這個女人怎么又出現(xiàn)了?她想干什么?難道她還要來當面羞辱我嗎?
在短暫的一秒鐘時間里,靳鳳很快地在腦海里提出了這三個大大的問號,她甚至還做了最壞的打算——與這個女人魚死網(wǎng)破。
燕子的聲音好像很真誠,靳鳳覺得自己無法拒絕,而且她其實也正想見識一下這位素未謀面的情敵,想證實燕子和葡萄紅長發(fā)女人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掛了電話,靳鳳下意識地從包里摸出小圓鏡照照自己,鏡子里映出一個憔悴的中年女人形象,頭發(fā)蓬亂,臉色蒼白,目光無神而渙散,透露出了主人此刻極度糟糕的心情。她暗自思襯:難道就以這副尊容去見那個情敵嗎?想到這里,她急忙跳下床,脫下睡衣,換上一套整潔清爽的乳白色休閑服,然后開始認真梳洗打扮,她先是用發(fā)卡把頭發(fā)隨意束成一束馬尾,但是覺得太隨便,還是盤在腦后比較莊重典雅,最后她還特意在臉頰上抹了點胭脂,這樣看起來顯得年輕精神一點。她不愿意在初期的較量中就讓這個年輕的女人打敗。
“篤篤篤!”
剛收拾好,就聽見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接著就傳來一聲明快清脆的女高音:
“嫂子,是我,燕子。”
燕子看上去有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高挑身材,穿著入時,白里透紅的鵝蛋臉上,鑲嵌著一雙水靈靈的杏目,長長的睫毛和纖細的彎眉互襯著高高的鼻梁,給人一種秀氣文靜的清純感。只是嘴巴稍嫌大,破壞了整體的美感。燕子留一頭濃密的披肩發(fā),正是令她恨之入骨的葡萄紅色。盡管靳鳳是用挑剔的眼光在打量對方,但是她不得不在心里承認,燕子的確很美。燕子這個農(nóng)村姑娘已經(jīng)完全被這個正飛速發(fā)展的城市同化了,在她的身上,已經(jīng)很難找出一絲村姑的影子。
燕子右手提著一網(wǎng)兜水果,左手臂彎里挎著一個非常時髦的紅色真皮小包。她見靳鳳只顧直楞楞地站在那里打量自己,便綻開一朵燦爛的微笑,像老熟人似的打了聲招呼:
“嫂子,你好!怎么不想請我坐坐嗎?”
靳鳳這才感覺自己有點失態(tài),連忙讓座。邊讓座邊想,這女人果真直爽潑辣,董橋哪里能抵擋得住她這樣的凌厲攻勢呢。她明白自己果真遇上了“勁敵”。
“嫂子,請原諒!我今天來主要是向你賠禮道歉。由于我的冒失,才致使你和董哥產(chǎn)生了那么大的誤會。”就座后,燕子開門見山地說道。
“冒失?你什么意思?”靳鳳不解地問。
燕子是來自大西北一個僻遠山區(qū)的打工妹,她打工的那家單位與董橋的公司合作密切。在頻繁的業(yè)務(wù)往來中,她認識了董橋,并且漸漸被董橋身上特有的那種粗獷的男子漢氣質(zhì)所吸引,暗暗喜歡上了這位比自己大將近十來歲的男人。后來,當她得知董橋不但有深愛他的妻子,而且還有一雙可愛的兒女時,她只好無奈地將這段暗戀偷偷地鎖在了心靈深處。
前一段時間,董橋去燕子他們公司設(shè)計一款新產(chǎn)品包裝,直到很晚才弄好。燕子他們部門的李經(jīng)理實在過意不去,非要拉董橋去喝酒,燕子也去作陪。
吃飯時,李經(jīng)理掏出手機,對董橋說:“好長時間沒見嫂子了,我給嫂子打個電話,讓她也過來一起吃飯。”
“別,別,千萬不要打!”董橋連忙上前按住李經(jīng)理的手,“再別提她了,這段時間也不知怎么搞的,整天陰沉沉的,沒個笑臉,一看見她我就覺得莫名的心煩。可別讓她來破壞咱吃飯的心情。”
李經(jīng)理見董橋如此一說,也就沒再堅持,把手機又裝回了口袋。
燕子一邊喝飲料,一邊饒有興味地凝神細聽他倆的對話。
在燕子的提議下,喝完酒他們又去了歌廳唱歌。
那天,董橋有點喝高了,他唱著唱著,就拉著燕子的手跳開了舞。
“董總,您可別把我們的燕子摟得太緊了,小心回去讓嫂子看見什么長頭發(fā)、口紅印之類的東西,罰你跪搓板。哈哈!”李經(jīng)理手里拿著話筒在一邊故意調(diào)侃。
“嫂子真的常常讓你跪搓板嗎?”燕子也趁機打趣道。
董橋沒理李經(jīng)理的茬,他邊跳邊對燕子說:“燕子,你不知道你嫂子過去有多好,能干、賢惠、有才情,當初在那么多的追求我的女同學當中,一下子就攫住了我的心,把我迷得神魂顛倒。那時,我以為她就是我的全部,我的世界,我只愛她一個人!”
“是啊,嫂子可真有福氣!”燕子把頭輕輕地靠在董橋的肩膀上,不無醋意地說。
“我真懷念那段恩愛的日子,可嘆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如今不知怎么回事,我們越來越?jīng)]有話可說了,在我感覺危機四伏、壓力重重的時候,在我需要感情慰藉的時候,在我需要有個女人包容我的一切的時候,她卻經(jīng)常面對的是一大摞稿件,我發(fā)現(xiàn)我在她心目中甚至還沒有她的那些稿件重要。”
“嫂子是個事業(yè)性比較強的女人嘛,這有什么不好?”
“追求事業(yè),這沒有什么不好。但是,近來這段時間她像變了個人似的,對我和孩子不管不顧,我近幾天很不舒服,看到我臉色這么差,她也不聞不問。家里臟衣服堆了一大堆也不知道去洗,做飯也是什么簡單做什么,她越來越不懂得經(jīng)營生活了。”
董橋自顧自地又說,對妻子的不滿情緒溢于言表。
人常說酒后吐真言。董橋的這番牢騷可喜壞了燕子,她以為董橋是在暗示自己。頓時,燕子激動的神采飛揚、心花怒放:“啊,我等待已久的機會終于來臨了。”
當晚分手后,她興奮得怎么也睡不著,就含情脈脈地給董橋發(fā)了那則短信。沒成想?yún)s讓靳鳳看到了,擾亂了董橋的家庭生活。
今天上午,董橋給妻子打完電話后,聽靳鳳說到葡萄紅色長發(fā)女人時,他就想到了燕子,和她發(fā)來的那條短信,這才知道原來都是燕子發(fā)的那條短信惹得禍。他有點氣惱地找到燕子,讓她去給靳鳳解釋。
“什么懷抱,好像我把你怎么了似的,你怎么平白無故地制造出了這么大的誤會。我可一直只把你當一個好朋友一樣對待。你今天一定要去給你嫂子說清楚!如果誤會不得澄清,連朋友也沒得做。”
“我有愛的權(quán)力!”聽董橋這么一說,燕子臉上有點掛不住,委屈的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
董橋這才知道了燕子的心思,其實他也非常喜歡這個心地善良、模樣漂亮的女孩,但是他不允許自己朝那方面去想。
燕子仗著自己年輕貌美,仍然賭氣地說,
“我就不信我競爭不過她!”
十一
晚上,董橋回到家,飯菜就已經(jīng)擺在桌上了,今天的飯菜比平常要豐盛,熱氣騰騰的,正飄溢著濃郁的香味。
靳鳳一掃前幾天的陰沉臉色,笑吟吟地迎上來,接過他的手包,幫他把衣服掛在衣架上。他心里一熱,忙問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什么喜事嗎?靳鳳笑而不答,她只是想愉快地和眼前這個男人度過最后的晚餐。
吃完飯,董橋哼著宋祖英的《今天是個好日子》的調(diào)子去沖熱水澡。他今天實在太高興了,妻子好不容易陰轉(zhuǎn)晴,真是個值得大大慶賀的好日子。
靳鳳把孩子們都趕回房子里去做作業(yè),自己邊洗碗邊思索該怎樣與董橋攤牌。董橋快樂的歌聲傳過來,靳鳳不由得放慢了干活的速度。她對自己說,還是先不要說吧,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也曾那么熱烈地愛過自己,也許他只是一時糊涂,逢場作戲罷了。
“董橋,你過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董橋?qū)P突然叫他的名字,感到有些陌生,因為,這么多年靳鳳總是甜甜蜜蜜地喊他“老公”。稍作遲疑,他還是溫馴地走過去,坐在妻子對面的椅子上。
“咱們離婚吧!”靳鳳說著遞過來一張紙。
“什么?離婚?我沒聽錯吧?”
“這婚離定了,我再也無法容忍一個背叛了自己的男人躺在自己身邊!”
“背叛?什么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清楚?我清楚什么呀?”
“還裝!好好裝唄,那短信是怎么回事?那葡萄紅長發(fā)又是怎么回事?兩個人都發(fā)展到上醫(yī)院了,還有什么話可說!”靳鳳像火山爆發(fā)了一樣,終于把憋在心里許久的話都抖擻了出來。
“上醫(yī)院怎么了?上醫(yī)院又不能包房間。神經(jīng)病!真是不可理喻!”董橋臉色慘白,他認為妻子是在胡攪蠻纏,他的罵聲更加刺激了靳鳳的神經(jīng)。
“你說,她已經(jīng)有了幾個月了?”這時,靳鳳再也不管孩子們是否會聽得見,她提高嗓門向董橋大聲喊叫。
“什么?她有了?誰啊?你是不是在做夢!”董橋聽得一頭霧水。
“葡萄紅色長發(fā)女人呀,你一個勁兒地朝人家身上靠,還把她摟抱得那么緊,這會兒還裝起糊涂來了!”
“老婆,你怎么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聽我說呀……”董橋一見靳鳳昏倒在地,這才害怕了,他一邊把妻子抱到床上躺下,一邊不停地解釋。
靳鳳有心臟病,一受到刺激,就會出現(xiàn)類似的暈眩和抽搐。他給妻子蓋上毯子,然后,輕輕給她按摩仍然抽搐個不停的雙腿。
“事到如今也許瞞不住了,不如干脆告訴她吧。”正在思襯之際,電話鈴響了,他一看是燕子打來的,連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求援。“燕子,你嫂子又昏過去了,她對我的誤會可大了,現(xiàn)在執(zhí)意要離婚,看來這件事情是瞞不住了,不如咱們告訴她吧。”
“董哥,你先不要著急,我認為還是等嫂子精神恢復(fù)一些了,再說也不遲。要不這樣吧,明天由我親自對嫂子說。”
原來,燕子上午與靳鳳不歡而散后,滿腹委屈地離開那里。
“就算是這樣吧。那么你倆去醫(yī)院的事情又該作何解釋呢?”
“有幾個月了?”
她一邊等車,一邊回味靳鳳剛才這兩句話,靳鳳顯然對自己的誤會很深。
“有幾個月了?”
第二天上午,一看到燕子,靳鳳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在心里罵道“這個狐貍精,臉皮怎么這么厚,還真的想鳩占鵲巢嗎?”
“你怎么又來了,不是告訴你,我不想再看見你嗎?”她沒好氣地劈頭蓋臉給了燕子一個下馬威。
“嫂子,我能理解你此時痛苦的心情。但是,你確實誤會了,我只用半個小時,不,就十分鐘,請你耐心聽完我的解釋,我就離開。”
面對靳鳳咄咄逼人的發(fā)問,燕子有點怯場,真想一轉(zhuǎn)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是一想到董橋,她還是鼓起勇氣坐了下來。
“嫂子,其實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中秋節(jié)那天,董橋又去燕子他們公司設(shè)計另一款新產(chǎn)品包裝。這個包裝已經(jīng)反復(fù)設(shè)計了好幾遍,但是都不中公司總裁的意。這令董橋很著急。他對幾套方案進行反復(fù)比較,打亂重組,還是不滿意,直忙得滿頭大汗,連水也顧不得喝,中午飯還是燕子叫了盒飯,胡亂湊合著吃了一點。
中午兩點多,燕子發(fā)現(xiàn)董橋從樓下解手回來時,走路踉踉蹌蹌,兩只手還按在肚子上,她就開玩笑問他是不是下去偷著喝酒了。他當時什么也沒說,只是重重地搖了搖頭。燕子也沒在意,繼續(xù)在電腦前埋頭干活。
過了一會兒,她發(fā)現(xiàn),他的頭趴在了電腦鍵盤上,似乎睡著了。她擔心他會受涼,就站起來將自己掛在墻上的外套取下來,準備給他蓋在身上。當她走近他身邊時,卻被他的面容嚇了一跳:他臉色蠟黃,額頭上爬滿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她想他肯定是病了,連忙扶起董橋,打車向人民醫(yī)院駛?cè)ァ?/p>
大夫初步診斷董橋得了急性腸胃炎。輸了兩瓶液體后,漸漸恢復(fù)了體力,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你丈夫可能患有更嚴重的病,明天不要吃早飯帶他來檢查吧。”
趁董橋上廁所之際,大夫告訴燕子。燕子一聽大夫把董橋當成了自己的丈夫,臉“騰”地紅了,心里卻感覺特別熨帖。
燕子說:“坦誠地說,我很喜歡董哥,我愿意為他分擔一切痛苦……”靳鳳麻木的表情令她止住了話頭。
第二天,董橋果真聽從燕子的勸說去了醫(yī)院。拿到化驗單后,他就走進了洗手間,半天才走出來。燕子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有點紅腫,好像剛剛哭過。問他得的是什么病,也不說一句話。燕子一看這情形,急了,就一把搶過病歷親自來看。
“嫂子,他得的可是很難治愈的肝硬化啊!當時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鄭重地對我說,‘燕子,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嫂子,這段時間她正為工作的事情煩惱得焦頭爛額,她再也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講述到這里,燕子已經(jīng)泣不成聲,等平息了一會兒,她接著又說:“我問他這種事怎么能瞞得了嫂子,可他說瞞上一天是一天,遲告訴她一天,她就少痛苦一天,等她跨過眼前這個坎再說吧。他害怕你有所察覺,只好將病歷診斷書和藥都放到了單位上。”
這時,燕子再也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聽到這里,靳鳳對董橋的恨意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丈夫得的這種病,她以前也曾聽人說過,治愈的希望非常渺茫。
剎那間,一種將要永失我愛的恐懼感攫住了她的心房,她雙腿一軟,跌坐到了地上。
他過去的種種好處一幕幕閃現(xiàn)在面前,眼淚肆意地淌下,模糊了對面的燕子,也模糊了整個世界,
靳鳳在心里一遍遍地自責。自己是多么自私啊!從來都不懂得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考慮問題,整天只想到自己需要呵護需要愛,經(jīng)常為了一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沉湎于自己小小的苦惱中,不可自拔。卻不了解男人的肩膀也有不堪重負的時候,像他那樣剛強的大老爺兒們也同樣有感情脆弱的時候,也會像孩子一樣需要女人的百般疼愛和呵護。
捫心自問,自己是否曾試圖了解過他的內(nèi)心世界?思索到這里,她不禁有點汗顏。
董橋說的對呀,在他感覺危機四伏、壓力重重的時候,在他需要感情慰藉的時候,在他需要有個女人包容一切的時候,自己的確經(jīng)常面對的是一大摞稿件,她尋求的是一種成就感,而不是如何讓一個在商海中苦苦跋涉的男人,靠在自己柔軟的懷里作短暫的休憩。董橋在她心目中的分量當然要比稿件重要得多,但是她卻吝嗇于表達,從來都不愿意向他傾訴。看來,他們之間的癥結(jié)主要出在了交流方面。他拖著重病的身子,整天為這個家操勞,一個人打幾份工,卻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在災(zāi)難來臨時,他首先想到要呵護的不是自己,卻是自己心愛的人。而她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把工作上不好的情緒帶回家,還在那里無端地猜疑他,最不可饒恕的是,竟然還拿出了離婚協(xié)議書來刺激他!
在得知他生病消息的一瞬間,她的思緒千回百轉(zhuǎn),不能自已。
耳邊又回響起了燕子昨天說過的話:“嫂子,我真羨慕你,有這樣一個愛你的好男人。多用點心思在自己的愛人身上吧。在如今這個浮躁的時代,能找到一個可以相濡以沫、托付終身的好男人可真不容易。”
十二
到十一月初,依然沒有要來一分工資。仇主編好像成心在和靳鳳捉迷藏,每次都讓她撲了個空。
正當靳鳳感到懈怠之時,卻意外地收到了一條短信:
“仇主編并沒有去開會,她換了辦公室,301室。”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短信的內(nèi)容令她興奮異常,她不停地親吻著手機,仰天大喊:
“真是天助我也!”
這個短信是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但靳鳳斷定發(fā)信人一定是自己所熟識、并同情自己遭遇的人。這個人會是誰呢?丁娟?汪玲?小蒙?……最后靳鳳突然想到了扈副主編。
靳鳳當即打電話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正在外地出差的丈夫。盡管決定要離開他了,但他畢竟曾經(jīng)是自己的一堵靠山。
次日早上,靳鳳送孩子上學后就直奔雜志社。
靳鳳進去時,仇主編正在埋頭看小說。
一見她站在面前,便驚訝地問:“咦,你怎么進來了,誰告訴你我在這里辦公?”
靳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只說:“我來領(lǐng)工資。”
“領(lǐng)工資?領(lǐng)什么工資!據(jù)說,你的交接手續(xù)不清楚,我們暫時不能付給你工資。你先回去,等候通知吧。”仇主編仍然打馬虎眼。
“我的交接手續(xù)怎么不清楚了,不是每個人都有簽字嗎?”靳鳳心頭的火苗按捺不住地“噌噌”直往上躥。
“有汪主任的簽字嗎?”仇主編輕蔑地說道。
靳鳳一眼瞥見,這個“老玉米”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了一絲得意的獰笑。
靳鳳想起確實沒有汪玲的簽字,那天她交接手續(xù)時,汪玲好像因家里有事先走了。
“那么您把交接單子給我,我找汪主任現(xiàn)在補簽一下字,可以嗎?”靳鳳只好低聲下氣地向仇主編說,聲音里飽含著受到屈辱的無奈。
“交接單子?你什么時間交給我了?”仇主編不置可否地反問道。
經(jīng)她這樣一提醒,靳鳳才回想起自己當初確實把交接單子交給扈副主編了。忙去敲扈副主編辦公室的門,但是,敲了半天也沒有動靜。正在這時,小蒙剛好出來去洗手間,看見靳鳳敲門,就悄悄告訴她,扈副主編去杭州了。
過了幾天,等扈副主編回來,她又一次趕到雜志社。
她進去時,扈副主編正在和仇主編商量什么事。當她說明來意后,扈副主編為難地用探詢的目光望了望對面的仇主編,見她沒有什么明顯的表示,就從最下面那個抽屜里翻找出了靳鳳的交接單子,遞到了她手里,同時遞過來一個鼓勵的眼神。靳鳳用感激的目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到編輯部去找汪玲簽字。
汪玲的辦公桌上空空如也。一問其他人,才知道她請病假了。她問汪玲什么時候來上班,對方搖搖頭說不知道。
靳鳳十分無奈,只能等待汪玲上班后再說。
一周后,靳鳳上網(wǎng)時,遇到了化名為“愛心使者”的小蒙,她透露說汪玲的病好了,昨天已經(jīng)上班了。
她連忙關(guān)掉電腦,急匆匆趕到雜志社,將正要出去辦事的汪玲堵在辦公室簽了字。路過財務(wù)室時,她瞅見會計胡小姐正坐在桌前算帳。
拿著有雜志社全部人員簽名的交接單子,她想,仇主編看你這回還有什么話可說。
見她走進來,仇主編沉著臉瞄了一眼她手里的交接單子,冷冷地問:“大家都簽過字了嗎?那好,現(xiàn)在你就到財務(wù)室去結(jié)帳吧。”
靳鳳有點激動,這一年多的奔波總算是有結(jié)果了,她感覺眼睛發(fā)潮,但她不愿意讓對面這個冷酷的女人看出自己的激動,連忙快步走了出去。
當她興沖沖地趕到財務(wù)室時,會計胡小姐又兜頭給她潑了一瓢涼水,她說沒有領(lǐng)導(dǎo)的簽字,誰也無法從她這里把錢領(lǐng)走。靳鳳覺得自己又一次被這個老奸巨滑的“老玉米”耍弄了。
她馬上回頭去找仇主編簽字,但是這個女人已經(jīng)不知去向。
她又一次吃了閉門羹。她明知道這個女人是在處處刁難自己,卻無計可施。
靳鳳拖著疲憊的雙腿,一步步挪回了家,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咒罵著那個毫無人性的老玉米。
當她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萬家燈火了。董橋剛剛從成都出差回來,兩個孩子正在爸爸的包里好奇地翻找著什么,父子三人的歡笑聲從窗戶里傳了出去。
看見靳鳳灰頭土臉地走進來,他連忙迎上去替她拂去臉上的灰塵,關(guān)切地問她遇上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在路上摔倒了。
聽到丈夫溫暖的問候,多少天所經(jīng)受的冷遇頓時化做委屈的眼淚迸涌而出,她撲到丈夫溫暖的懷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盡情釋放心頭郁結(jié)的不快與愁苦。
兩個小孩茫然不解地望著這一切,不明白素來矜持莊重的媽媽怎么突然間像個小孩子一樣大聲地哭嚎,他們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董橋陪靳鳳去雜志社要錢,當他們來到財務(wù)室時,會計胡小姐見靳鳳兩手空空,就故意刁難她。
“哎呀,真不巧,你來之前也不先打個電話,我這里剛好錢不夠了,你下次再來領(lǐng)吧。”
靳鳳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原來,這個單位有個陋習,過去離開單位的人回來領(lǐng)工資時,都要給會計胡小姐帶一些水果、瓜子之類的東西。今天自己氣憤得竟然忘記了小鬼難纏。這可怎么辦?她急得直搓雙手。
正在這時,扈副主編在外面聽見了,就走進來問胡小姐,“還差多少錢?”
胡小姐不自然地說:“也不多,就差兩千塊。”
“那你先讓她領(lǐng)走一部分,余下得等下回來再領(lǐng)吧!”扈主編說完頭也不回地跨出了財務(wù)室。靳鳳用感激的目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灰暗的樓道拐角處。
靳鳳凄然地想,也許明天就可以拿到那兩千塊錢了,也許這筆錢永遠也要不回來了。
下樓時,董橋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為了逗靳鳳開心,他攬著她的肩膀刮刮她的鼻子。靳鳳卻哭著倒在董橋懷里。
這一年來,“找仇主編討個說法”這句話就像風帆一樣鼓漲著靳鳳的信念和堅持,可終于要到了一部分錢,她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此時,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抽空了一般,自己的工作依舊沒有著落,一想到董橋的疾病,她就又不由得落淚,治療這種病所需要的費用可是個天文數(shù)字啊!房子和車子都必須賣掉,恐怕還得大量借貸,手頭有余錢的親戚也就那么幾家,少不了要到銀行去貸些款。找工作的事再也不能拖了,一家人要張嘴吃飯啊,董橋這一住院,家里可就真的斷了經(jīng)濟來源了。她默默想著這些事情,件件都夠煩心的,接著她又想到了燕子,也許一治好董橋的病,也就到了自己和他分手的時間了。
耳際又隱隱約約地飄來本命年的民謠:“本命年犯太歲,太歲當頭坐,無喜必有禍……”
靳鳳搖搖頭,心想這一切也許是自己的心病吧。
董橋疼愛地拍拍妻子的脊背說:
“回去好好調(diào)整調(diào)整心態(tài),沒有過不去的坎。無論你是在陽光地帶,亦或跋涉在沼澤泥潭,都應(yīng)深信自己頭頂有塊天,一旦走進去,擁有了,快樂幸福就會從天而降。這是當年我母親遇難后,大哥經(jīng)常教導(dǎo)我的一句話,現(xiàn)在我把它送給你。今后無論遇到什么事情,你都應(yīng)該記住,生活還得繼續(xù)下去。”
是呀,生活還得繼續(xù)下去。
靳鳳甩開董橋,迎著凜冽的寒風朝前走去,迎著有點晃眼的夕陽走去,火紅的夕陽為她周身涂上了一層火一般的顏色,她像一團跳動的火焰,消失在滿天絢麗的晚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