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與故事

一、人物

鄉間采風者

他是一位鄉間采風者

用平淡無奇的語言

記錄著

在鄉間崎嶇的小路

他削疲的肩膀

被一場忽然而至的大雨

淋濕

學生們還來不及逃避

山上的松果也還來不及

成熟

屋里的女人的模樣

已經模糊

是雨水或者淚水或者其實是高度近視

就匆忙地老去

在一個叫涼亭的鄉下

從容地記錄了幾百年的風雨

任松果在屋里女人的灶間燃燒

蔭

母親是一條船

父親是舷

我是上空那繚繞的云彩

走在童年的山崗上

注視著多年以后的山林

原來我從未曾離開

母親的凝望一直都是我的方向

母親的雙足立成一片山林

期盼我的歸期

母親溫柔了我所有的道路

善良一直不曾遠離我

一如我從未曾遠離那片山林

走在童年的山崗上

母親的樹蔭青青依舊

讓我停下來安頓一路的匆忙

父親：今夜想起你

父親用什么樣的淚水

去浸泡你黃繭厚實的雙手

父親今夜我在遙遠的城

想念你和你的森林

故鄉是壘滿鵝卵石的河流

父親你是我和姐姐們

不息的傳說

想念你和你的森林

在綠葉與草從之間

當我們面對河流

父親你和你的森林

成為我們足下的橋梁

父親今夜星光燦爛

我們是河流中漂泊的石頭

你一直都撫慰我們

輕輕的沒有痕跡

星光下所有閃爍的光芒

都是你寬厚溫暖的微笑

照耀著我們從容的生活

大別山女子

醉了夕陽的你

還想將夜染得更濃嗎

大別山的女子喲

你是一杯濃濃烈烈的米酒

你的腰身牽掛著這座山

你的眼淚如巴河之水

讓苦難粗糙的漢子們

從此有一片泅渡的船帆

你的背簍馱起了

大山中的星月

也從此你讓大山的歷史

如你黑發般地揮灑

二、故事

秀秀在正午的鄉村出走

村子里青壯年勞力都不在

剩下老人、小孩和婦女

到了正午

偶爾有幾聲狗叫

打破村子的寂靜

稻場上散落著幾只雞

還有幾堆牛糞干了

田地就在村子外面

牛已下了地

干涸的土地期待一場雨

可是正午的鄉村

看不到一點雨的消息

秀秀就是在這一刻決定出走的

村里姐妹大都去了南方

還有幾個也至少到了武漢

去年春節回家時都穿得光鮮照人

似乎都出落成了城里人

關鍵是有幾個還帶回錢讓家里蓋了樓房

春節后家里人看她的眼光就有些異樣

似乎在說你怎么不去南方

秀秀一直莫名地逃避南方

宿命般地逃避南方

但是在這個鄉村的正午

她決定出走

向著南方

城市第一束光芒擊中了黑皮兄弟

當我來到這個城市

第一束光芒就擊中了我

陽光如此刺眼

從此城市里的許多事物都不能

真切地看到

當我來這個城市的時候

當我被城市第一束光芒擊中時

我不知道有怎樣的奇遇等待著我

一切如此新鮮

一切充滿期待

從一份臨時工開始

我開始了自己的城市生活

秀秀在洗浴中心叫78號

秀秀在洗浴中心叫78號

洗浴中心的空氣很潮濕

姐妹們不上班時都擠在一個房間

抽煙打牌說瘋話

似乎所有的惡習都沾上了

穿著很暴露

上班穿的工作服大約有一個星期沒洗

已經凌晨三點

秀秀必須回到租住的小屋

那同樣是散發著幾十年潮濕氣息的屋子

她終于蜷縮著睡去

黑皮在洗浴中心遇上了78號

我昨天終于點了一個城里的小姐陪我

她是78號

說著流利的本地話

年輕、漂亮、溫柔

來城里這些年

先是打零工

后是販特產

再是找點小活干

慢慢地也成了包工頭

帶幾個老鄉在這個城市闖出了一片天地

可是從來沒有一個城市的姑娘正眼瞧我

可是甲方們總是欺侮我這個包工頭

可是城市的月光從來沒有溫柔地照亮我的心田

我非常郁悶

我非常煩躁

我又開始了長久的郁悶和煩躁

直到我在洗浴中心遇上了78號

又一個城里的少女

她溫柔、漂亮、年輕

說著流利的本地話

客人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表達

秀秀又看到上次那位客人

她已經被這位客人一周內連續點了三次

客人說自己是城里的老板

但說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不大像本地人

也許是另一個大城市的老板吧

老板很大方

老板很迷戀78號

所有的姐妹都看得出來

于是有的姐妹說78號你走運了

也有的姐妹吃醋

這種事怎么沒被自己碰上

有一天老板說

78號你就跟我吧

秀秀愣住了

秀秀其實從沒有真正愛過

她想象了一千種愛情

沒有想到她的客人用一種特殊的方式

表達情感：

78號你就跟我吧

你就安心跟我吧

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自拔

我發現78號就是那個白色連衣裙少女

難怪我找遍了城里的角角落落找不到

原來她在這里

她在洗浴中心

我的錢快花光了

只剩下甲方欠我的一筆工錢

那得留下回家娶媳婦的錢

現在是用來娶這位78號的錢

手中的錢再也不夠上一次洗浴中心

最后一次了

我必須表達

我直接跟78號說了

78號你就跟我吧

我還攢了一筆錢我要來娶你

你不信

那你就明天下午三點在步行街口等我

我為你買幾身衣服

后天跟我回家上門

洗浴中心的錢不賺也罷

你就安心地跟我吧

忘了告訴你：我的小名叫黑皮

秀秀還是決定等他

秀秀還是決定到步行街等他

一個叫黑皮的小老板

向上的靈魂告訴她

也許這是命定的機緣

時間過了下午三點

時間過了下午四點

時間過了下午五點

那個叫黑皮的小老板

終于沒有來

看不到秀秀有任何表情

她甩了甩頭發

還是望了一眼華燈初上的步行街

她知道自己得去上班了

奇跡從來都不屬于自己

秀秀在夜晚逃離城市

一個小姐指著電視屏幕說

又有民工討工錢自殺

很多小姐都圍過去

又有一個小姐尖聲說

這不是老點78號的那個老板

秀秀才站起來盯著電視屏幕

電視畫面正在放特寫

黑皮就在幾十層高的腳手架上

哭喊著

我只想要我自己的錢

我要娶媳婦的錢

下面圍滿了人

電視里主持人說今天上午

一包工頭為討要工錢爬上未完工大樓

稱如要不到工錢他就要跳下去了

一直堅持到下午五點

最后被公安干警解救下來

原來是他

有小姐幸災樂禍地說

但這時秀秀已經離開了

從此都離開了

秀秀在一個屬于城市的夜晚

坐上開往鄉村最后一列火車

逃離了城市

以及南方

黑皮終于沒有跳下去

我是在那一天的晚上才拿到工錢

走出公安局大門

還被甲方的人打了一頓

但錢終于還是要回來了

我在樓頂那幾個小時

我看到許多不關聯的窗戶互相照亮

原來是太陽的反光

我還看到許多人興奮的眼神

黑皮回到鄉村

我得走了

我說過生活得繼續

我只身回到了鄉村

我一到村口

就看到我的老母親在地里耕種

我跑了過去

我沒有矯情地哭

農民兄弟從來不哭

我只是對母親說：

娘，我回來了

我帶錢回來了

我要娶個媳婦過日子

娘好開心

娘才真的哭了

后來我娶了媳婦

娶進門就叫她婆娘

后來媳婦生下了孩子

攢的那點錢不夠花了

我不想孩子再過一遍我的生活

我知道改變是需要付出的

我又跟著幾個老鄉

到三百多里外的煤窯挖煤

秀秀的平凡生活

一個叫秀秀的女子

終究還是回來了

南方打工的日子被她埋進

村后的山坡上

一個叫秀秀的女子

迅速成了別人的婆娘

開始在灶屋做飯

開始在屋后的水塘洗衣

肚子開始大

后來就生了

一個叫秀秀的女子

迅速成了別人的親娘

黑皮兄弟再也沒有醒來

我的黑皮兄弟

你下窯后再也沒有上來

報紙上說你還有幾個老鄉

都沒有上來

準備冬月就回家

領了工錢

給孩子、婆娘和娘

都買件新衣服

回家

算一算回家的日子快到了

沒想到

窯還是塌了

幾個老鄉都埋在了窯里

一陣漆黑

很寂靜

有人長嘆了口氣

似乎用了一輩子的力氣

終于有人憋不住哭了

我的孩子啊

我的娘啊

后來大家都哭了

只是有的人沒有出聲

漸漸地又沒了聲息

是大家呼吸困難了

大家誰也沒罵

就沉沉睡去

再也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