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很遙遠
童年很遙遠,在鄉村,在大山上。幾千里遠路迢迢,云天外,山峰遙遙。獨在異鄉,客心百念,無論在錦繡江南,還是富庶嶺南,常念著童年,念著家鄉——家在長白山下。
那兒的四季分明,綠水融融,白雪皚皚,山嶺逶迤綿綿。小院、菜園、莊稼地撒落著童年的種子。沉甸甸的谷穗,綠茵茵的玉米,紅澄澄的高粱。還有那傍晚的炊煙,雨后的彩虹,漫山遍野的牛羊,圖畫著童年的爛漫。冬日的火爐,冒著熱氣的飯菜,耳邊傳來母親讓我回家吃飯的殷殷呼喚。
童年很遙遠,超越了時空,一去不復返。孩子們在成長,大人們在衰老。當你離開了故土,當你流浪在四方,眼神兒變了。當你回到了故土,門前的河流瘦了,童年一起玩耍的伙伴都抱孫子了。那靦腆又機靈,朦朧又無知,手常拿著釣魚桿的孩子——我在哪兒呢?
那些歷歷在目的畫面,再也找不到從前。
童年,是走進故鄉,走向心靈,走向朦朧。是你夢想的折返,永遠逝去的真實的光華,心靈深處的永駐,人生暗處的一份絢爛。
童年的樂趣
童年很有趣,在鄉村。
清晨的露珠。清涼的河水,光滑的鵝卵石,白里帶黃的細沙,正午的陽光折射在河里,陰影游動的魚兒。爬上老柳樹梢頭,一個猛子扎進河里,上岸后躺在滾燙的沙灘上,這是大自然最好的桑那浴。傍晚的夕陽,牛背上的橫笛兒。蛐蛐在悄吟低唱。漫山遍野的野果,在那老梨樹上和葡萄架下,香甜在你的喉舌,直到你的心里,蜜一樣的如夢時光。
童年很有趣,在鄉村。
春日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對映著傍晚的火燒云,天與地織成最美的云錦。夏日晚上,打谷場上的螢火蟲,紛飛眨閃,迷惑著趴在谷堆數星星的眼睛。金雞獨立在河岸邊上的水老鸛,多么孤獨。冬天的漫天的飛雪,隨風舞動的老林。狐貍溜進了鄉村,老狼在山上嚎叫。大狗耍歡兒蹦跳,跟著滑行的雪撬。雪地在反光,睜不開童稚的眼睛。臉上帶著快樂的微笑。
童年很有趣,在鄉村。
打彈弓,捉鳥雀,釣魚兒,做風車,吹柳哨。四方如畫的山水,在你的懷抱中。山頂上扯直嗓子的嚎叫,雨來了沒命地奔跑,懷抱著如畫的山水,人與自然和諧地融合在一體中。
童年很有趣,在鄉村。
年節來前如饑似渴的盼望,供銷社柜臺里的糖果,端午節的雞蛋,中秋節的月餅,春節的年豬肉燉酸菜,盼望的香味兒彌漫在一天天,睡著了的香甜掛在你的嘴角。多好啊,迎春的喇叭吹響在寂靜山村,砰的一聲,點燃的二踢腳飛上了天空,蹦上天去是過去的一年。最盼望的是年三十晚上大人給的壓腰錢,到手以后馬上來到小伙伴組成的小賭場,幾分錢的賭注一個個下上,希望和失望眨眼間交替跟隨,輸與蠃不在乎哇,因為這是年帶來的歡樂啊!
一年到頭,新一年開始。一個個不斷的、簡單的而又日日期盼的愿望和不斷的實現,伴隨著你幼稚而又充滿樂趣的童年。
童年有童趣,童趣多天真。老來返老還童,一絲一線的記憶,眼神的凄迷,夜深忽夢童年事,幾十年前舊家園。夢迷中的童年,何以尋找,何以返回?!
童年的歌謠
童年的歌謠,最初是母親的搖籃曲,母親溫暖的手輕輕地拍著我的后背,哼著最原始,最真摯,最情深的低唱,那柔緩的歌聲帶著我走進夢中的世界。而當另一次歌聲響起的時候,帶著我又走出你無法認知這個陌生的夢幻的世界。我吮吸母親香甜乳汁的時候,那熟悉的母語和歌謠就是這整個的世界,逗起母子倆燦爛的微笑。
童年的歌謠,從老祖母憨厚的喉音和鼻音中發出,我依偎在老祖母的懷里,中秋的月光照亮了半間茅屋,老祖母深情地唱道:
天上月,多光明,
老太太紡線多殷勤,
不知人間老人忙什么?
我呀,摟著孫兒吃月餅。
吃月餅,香又甜,
老太太縫衣忙御寒,
只求過個太平年!
童年的歌謠,在山崗上,從小伙伴鬧嚷嚷不成音調的帶著尖叫的歌聲中唱出:
老鷂鷹,天上飛,
盯著賊眼望小雞,
一老洋炮轟下來,
饞死你個老烏嘴!
童年的歌謠,和小伙伴一起,手拿著釣魚桿,歌謠也回響在河岸旁:
魚郎雀兒,河沿飛,
你吃魚來我饞嘴,
魚線一下甩過去,
釣起你來把家回。
童年的歌謠,在開始識字讀書時。學校在故鄉山腳下的幾間小瓦房,我的老師解放前是讀過私塾的,他把許多“廣”部的字,都編成歌謠,教我們唱。他手拿著教鞭,指著黑板,按照“廟”字的偏旁和部首,一字一句的念著,整個教室便有著帶著唱詩般起承轉合的和聲:
一點一橫長,
一撇到南洋,
心里有因由,
到此來上香。
童年開始上學,房子少,學生多,我們和朝鮮族小孩在一間教室,朝鮮族孩子先上課,我們后上,朝鮮族學生念書像唱歌一樣,我們在外面聽,就學會了一些朝語,并編成了歌謠:
巴里巴里是快跑,
阿牛哈塞奧是問好;
PIA嘎幾是水瓢,
高出是辣椒。
這是朝譯漢吧?
童年的時光如流水早已遠去,童年的記憶如遠山早已模糊,為什么童年的歌謠記憶還這么清楚,還有多多。那一字不差的歌詞,那熟悉的旋律,那天真爛漫快樂的童年,永遠的離你遠去。童年的歌謠,歌詠言,歌于斯,哭于斯,為什么人的生命不能像巖石那樣風化,韶華為什么不能永駐?
童年時的篝火
童年時的篝火,在春天,在那滿山開放著映山紅的季節里,在山野的荒坡上,大人們用镢頭打好了火道。那燎原的火就點起來了。山溝里就彌漫著裊裊的青煙直上云中,燎黑的坡地上,撤下了種子,伴隨著五月柔風細雨,幾天后,燎黑的土地上就神奇地覆蓋著一片新綠。
童年的篝火,在秋天的那些亮星夜。河里,是那點點的漁火。河岸邊,火堆上燒著新鮮的活魚、毛豆、青玉米,那混合的香味飄出很遠很遠。
童年時的篝火,照亮了幼稚的心靈和柔嫩的臉,永遠燃燒在心里,燃燒著對家鄉的思念,直至你今日的黃沙撲面,滿鬢秋霜。
童年的夢境
童年的夢境,稀奇而古怪,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在遼闊的天空中飄蕩。細細回想,與現實的境況中對照,仍有“線”的影子。
時常夢見有老狼在背后奔跑追你,你沒命地奔跑,卻總也擺脫不了,最后發出一聲求救的呼喊,從惡夢中驚醒過來,一身冷汗。我睡在老祖母的身旁,把她也驚醒了,她又輕輕地拍打著我的后背,讓我重新入夢。我的老祖母是一個不識字的蒲松齡,在我們的央求之下,她每天晚上都給我們哥幾個講狼蟲虎豹,黃仙狐仙,妖魔鬼怪的故事,都有著分明的善惡之行。狼總是扮演著“惡”的角色,是我很懼怕的。
童年在家鄉,大山像天井一樣罩著你的行蹤。雖有無限的樂趣和美景,但是幻想的翅膀還是向往山外的飛翔,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日里出不了大山,夜晚夢里忽然自己飛了起來,沒有翅膀,但是速度很快。飛過了家鄉的大山,在天空中,看見的還是一樣的大山和河流。醒來我很失望,原來外面的世界和我想象的一樣。但是我想肯定不一樣。童年時從來沒有夢見大海,長大之后我才知道大海離我家還不到一百公里。但是我沒有見到它的模樣,同樣也沒有夢見大城市和高大的樓房,盡管聽大人講到了這些。
童年還多次夢過自己讀書不好,老師不但大聲呵斥,還動手打我,把我攆回家。這可能和我父親的經歷有關,他讀私塾時的老師經常用手板打人。父親講述的本意應是嚇唬或者是鼓勵我將來好生讀書,但卻使我對老師過早地充滿恐懼。八歲我上了小學,考試第一名幾乎是我包了下來。在列榜上,我的名字后面總是跟著小飛機和小紅旗。但是文革一來從此失學十年,這是不是夢的先兆呢。
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夢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日有所思,夜未必成夢,就是做夢了,也未必成真。現在的夢境多是與去世的親人的相見,特別是我的老祖母,已經去世多年,不知道是我想念她,還是她在呼喚我,幾乎年年都夢見她,醒來,淚水打濕了我的眼眶。
[責任編輯 張素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