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和柳樹有不解之緣。
祭柳。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筆者下鄉采風時,一些滿族老人在說到家族祭祀時,常常提到祭柳。為什么祭柳呢?滿族與柳樹有何種關系呢?祭祀是怎樣的一個過程?帶著這些疑問,翻看了一些資料,走訪了一些家族,方才有了大致的了解。
鳳城關氏家譜中寫道:“惟我瓜爾佳氏亦系滿人,又嘗聞禮莫大于祭,而祭天祭先尤其綦重也。”滿族人家在祭祀祖先中,“換索”是一種重要儀式。而“換索”又與柳樹有密切的聯系。首先,“于祭祀前一日,備柳枝一株,與石安放房門外,將柳枝插上。”祭祀的第一天早上,“將索繩紙條一份同栓門外柳枝上,又將瓷香碟拈香端出,放在柳下石上。執祭人立對右供扳,手擎索箭行出門外,右繞柳枝三遍,回立桌前,如此三遍。”祭祀第二天換索,將煮好的肉、小豆、稗米飯、漂好的黃米面餑餑擺放妥當后,“將柜上紙條栓柳枝上,瓷碟拈香。執祭人左手擎箭,右手端盤,行至門外柳枝下轉三圈……后將箭上線索拿下,放在餑餑桌上,抬到柳枝下,前三摞(餑餑)粘在柳枝上,余收起。三日后,家中人自食。再赴席,小人與子弟等用線索拴在柳枝上,即時解下,與他力哈并拴在索繩上。”以上是關氏“換索”的大致過程。離關氏居住地二三十里的那氏家族,是這樣“換索”的,“至二十八日(指農歷臘月)系正日子,早晨先砍柳樹枝一個,高五六尺,綁在里屋臺階前鎖莊(樁)子上,將祖上鎖頭媽媽口袋打開,將內里鎖線拉出門外,綁在柳枝上……”
“換索”(“索”同“鎖”)的過程細節,各家族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祭祀佛托媽媽(也有的稱作佛頭媽媽或鎖頭媽媽)。佛托媽媽是滿族人祭祀的女神,主司保佑子孫。繁衍,人口平安。佛托媽媽平時供在正室西山墻祖宗板的右側,有位無像,是一個用黃布制成的口袋。口袋里裝有二三丈或更長的五彩絲索,索上結著許多藍紅布條,這就是我們常說的索(鎖)繩。我當時見到的索繩是用麻線搓成的,由于年代久遠,上面的藍紅布條已褪色,有兩丈多長。
為什么祭祀佛托媽媽呢?民間普遍的一種說法是小罕子(努爾哈赤年輕時的稱呼)在遼東總兵手下當差時,被發現腳心有七顆痣子,疑為真龍天子下界,在總兵準備把小罕子解送京城時,被總兵的小妾搭救得以脫身。小罕子稱王后便封其為佛托媽媽,佛托即佛頭,有“萬佛之首”之意。這個傳說有些牽強附會。佛托,滿語,漢譯為柳,所以,佛托媽媽即柳枝媽媽或柳枝娘娘。滿族信仰的薩滿教認為柳是人類的起源,人是柳的子孫。一次大水把地球上的萬物都淹沒了,只剩下一個人,這個人便抓住了一根漂來的柳枝得以存活。后來,柳枝變成了女人,二人結為夫妻,繁衍了后代;還有一種說法:認為開天辟地之初,阿布凱恩都力(滿語天神之意)把圍腰的柳葉摘下幾片,于是柳葉上便長出了飛禽走獸和人,大地上從此就有了人類。這些神話傳說都反映了滿族先世曾以柳為圖騰,把柳作為保護神。佛托媽媽是女神之名,祭祀所用的索繩,一頭系在祖宗板上,另一頭系在柳枝上,說明柳枝是和祖先連在一起的。過去,滿族人家每生一個子女即在索上系一布條,索上的布條象征著家族的歷代人口。祭祀佛托媽媽就是祭祖,就可以得到其庇護和保佑。這是本家族的事情,與其他家族無關,祭祀的供品只能本家族白吃,外人不可以:享用。所以,家譜中有“家中人自食”的字樣。
據說,在黑龍江居住的一部滿族人,每家在院中栽一柳樹,視為神樹。平時,不準在樹下拴馬或喂雞、鴨、鵝、狗等畜禽。其實,鳳城的滿族也有把柳樹作為神樹的說法,將供品“俱拿到街外神樹底下,將紙條綁在樹枝上,雞毛下水波(潑)在樹下,方盤放下,執祭人,率眾去冠跪下,以柳枝將各物點點。”不過,鳳城的滿族認為的神樹不是栽在院里,而是“街外的孤柳樹”,并且,“不能用雜色樹,為此切記。”(《那氏族譜》)。
射柳。滿族,有祭柳之俗,亦有射柳之風。
射柳,不是滿族所獨有的。它起源于戰國時代,漢時廣為流傳,《史記·周本記》載:“楚有養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也。”唐宋之際,射柳成為一種競技項目。滿族的先世女真族是漁獵民族,騎射是賴以生存的必備本領。金對宋作戰,弓矢是主要武器,所以,射柳之風遠盛于中原各族,“凡酒食會聚,以騎射為樂”。據金史記載,由朝廷組織的射柳大賽,一般在重五(端午節)、中元(農歷七月十五)、重九(重陽節)舉行,先行拜天禮后,在球場插兩行柳枝,柳枝去皮露出白莖,射者在馬上疾馳中射斷柳枝者為勝。到了清代,滿族上下皆重視騎射,乾隆皇帝每年春季都要親自檢閱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射技優劣。京城于端午節舉行射柳大賽,觀者如潮。鳳城是關外重要駐防城,有數百八旗兵駐守,每年春秋兩季,八旗兵即在教場演練槍操和箭操。射箭,是主要科目,因而教場亦稱箭亭,因坐落在城西,故名西箭亭,沿用至今。射箭時每人五支,以射中與否定優劣。滿族人家都備有弓箭,成年男子必須掌握箭術,以備到箭亭比賽。平時,在農村練習射箭的靶子為何物,無文字記載。我想,極有可能是柳枝或別的替代物。鳳城的滿族大部分是從北京調遣過來的,北京射柳之風盛行,在那里住了四十多年的滿族來風城后,上行下效,一定會把京城的射柳之風帶到鳳城來的。
用柳。柳樹分布廣、種類多,有喬木或灌木,農民常用它做燒柴。其木質雖不如臘樹、柞樹那樣堅硬,但也不像椴木那樣松軟,且不怕水浸。所以取其粗莖橫截為菜墩,不開裂、不費刀,經久耐用。以前,用柳木摳成的飯勺、飯碗在農戶家常見。灌木類柳樹枝條細長,閑暇時候手巧的農民則把割回來的柳條去皮編筐、魚簍、簸箕、笊籬等日常用具。用柳條揻成小弓,上綁三支小箭,掛在大門上,則表示滿族人家生了個男孩。筆者在二十多年前途經紅旗鎮嶺下時見過此景。請“笊籬姑姑”,就是用柳條編一笊籬,上糊一紙,紙上畫一姑娘臉,“正月十五晚間,小兒女截雙柳枝為足,縛橫木為臂,續以笊籬為頭面,頭簪彩花,身披紅襖,令騎帚持香三柱,曳帚……往來。”(《鳳城縣志》)此舉原為一種祭神形式,后演變成一種兒童歌舞游戲。
采風回來的路上,望著路兩旁的柳樹,我想,柳樹雖不像松樹那樣四季長青,也不像楊樹那樣偉岸挺拔,但它卻不擇水土,不畏寒暑,西北的高原,東南的水鄉,到處可見它的身影。它有極其頑強的生命力,即使是一根枝條,插于地上,也會生出根須,長出綠葉,幾年后便會柳枝搖曳,柳絮紛飛。柳樹,它為大地披上濃濃綠裝,為人們送去片片綠陰。一個崇柳、喜柳的民族,不也正是具有這種精神嗎!
滿族,一個從東北深山里走出來的漁獵民族,無論是先秦時的肅慎、漢晉時的挹婁、勿吉,隋唐時的靺鞨,宋時的女真,還是明清以后的滿族,世代相傳,生生不息。他們以生氣勃勃的進取精神,問鼎中原,創造了亞洲東部最大的、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如今,滿族大分散、小聚居,無論在城市,還是在農村,無論在北方,還是在南方,到處都有滿族人民的足跡。他們和各民族和諧相處,以他們的勤勞、勇敢、智慧,建設和保衛這個偉大的國家。滿族生活過的地方,處處柳綠桃紅、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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