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恒武猛踩油門,舊桑塔納轎車發出刺耳的尖嘯,晃蕩著沖上包不力卜屯村道。村道平整筆直,不見一個行人,張恒武繼續加速。后排座坐著的老王感覺車身發飄,他對張恒武說張隊你慢點,別把這破車跑零碎了,剛才抓捕時屯子里一個人影都沒有,沒事的。張恒武說別管有事沒事,咱還是快著點,車上拉著嫌疑人呢。嘴上說著,眼睛看倒車鏡,后面確實什么動靜也沒有,越拋越遠的包不力卜屯像個巨大的蒙古包,靜靜地佇立在小塔山的腳下。此刻正是黃昏時分,一輪紅日垂掛在小塔山上,映襯著山石和積雪,竟透出一片氤氳的柔光來。張恒武心里贊了聲好美,腳下的油門不由得松了。眼見著前方已經是國道了,上了國道,往南再走一個小時的路就到家了。只要把人平安送進大隊留置室,鐵門一關,這趟抓捕的活兒就算漂亮地結束了。
張恒武回頭看包力紅。包力紅現在老實了,頭耷拉著,身子被老王和大趙一左一右挾持著動彈不得。張恒武放下心來,一手扶方向盤,騰出另一只手摸索著掏出煙,先扔給大趙一支。大趙說兄弟,你看我還能抽煙么,你自己來吧。張恒武一琢磨可不是嗎,大趙兩只手都忙著控制包力紅,哪還能抽煙呢。就說這一路可夠你這個炮筒子受的,忍著吧,回頭送你一條好煙可勁抽。大趙說張恒武你就忽悠你老哥吧,你們家路小玫開著好幾家大超市,好煙好酒有的是,弟兄們可啥都沒見著,是不是都送領導了。張恒武說領導哪稀罕煙酒啊,要送咱就直接送錢,一步到位,省得當了五年副大隊長還原地踏步。說著叼起煙,掏打火機時感覺手有些疼,一看中指和食指都破皮了,想是剛才在抓捕包力紅時弄傷的。自己注意力一直高度集中,竟然沒有感覺到。張恒武回手捅了包力紅一下說,你個熊樣,仨警察抓你你還敢反抗,真是膽大。
活兒干得這么順利,張恒武覺得意外。
這起案子并不大,就是一起普通的傷害致死案件,但因為是年初的第一起命案,所以就顯得重要了。領導的意思是必須破,來個開門紅,鼓舞些士氣,也掃掃去年那兩起沒有破掉的積案帶來的霉氣。分局副局長兼刑警大隊長李平來特地從市委黨校青干班請假回來指揮破案。李平來是省廳下派干部,大學畢業分配到省廳不到兩年就被作為后備干部下到松江市局鍛煉。也是該著他和松江有緣,不久他和一個本地姑娘談起了戀愛,結了婚,因為妻子是家中獨女,父母不舍得遠離,他放棄了回省廳的機會留在了松江。這事當時在松江公安系統頗為轟動,都說李平來是書讀多了腦袋成糨糊了,哪有放棄大機關工作在這個小地方落腳的。李平來倒是坦然處之,還是該干什么就干什么。俗話說是金子在哪里都閃光,沒幾年李平來就被提為松江市局刑警支隊大案大隊的副大隊長,很快被派到北區分局當了刑警大隊長,一年多后升任副局長兼任刑警大隊長。才三十出頭的李平來眼下又有步兒了,刑警大隊的人都知道,青干班結業后,李平來要到外縣任局長。
張恒武和李平來同齡,平時倆人處得也可以。李平來長得老相,張恒武看著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張恒武對李平來說,瞅你當個小官操心費力的,三十弄得像五十多歲老同志似的。李平來就摸著自己日見發福的肚子說,你懂個屁啊,這叫成熟。刑警大隊和分局其他部門不一樣,上下級關系比較隨便,偵查員們和領導開個玩笑啥的都很正常,偵查員進大隊領導的屋不敲門,匯報工作時直接坐在領導辦公桌上的也有。這種情況即使是分局領導看見了也理解,有一次副局長王為民到刑警這邊說事,進門看見偵查員仇峰坐在李平來的辦公桌上吐沫橫飛地說著什么,見著王為民也不尷尬。王為民不但不生氣,還就著仇峰的話題和他繼續嘮,為個見解還爭執起來。張恒武在隔壁聽見王為民大聲說話以為誰惹啥禍了呢,進門才知道是閑聊天。
張恒武知道王為民也是刑警出身,對刑警有感情,平時有事沒事總愛往刑警大隊跑。王為民來刑警大隊,李平來表現得很熱情,把大隊班子成員全叫過來,匯報工作情況,請他做指示,弄得領導挺高興。李平來上前樓找主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宋平說事,也不忘了繞到王為民辦公室和他寒暄幾句。為這,宋平挺有意見,他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李平來說,你總往王為民屋跑啥意思啊,當我這主管領導不識數啊。宋平為人確實有些脾氣,但人是好人一個。說是說,工作上還是挺支持李平來的。李平來找宋平要錢,說是有個命案逃犯的線索,人在哪躲藏都知道了,就是沒經費去抓捕。宋平犯愁了。局里經費吃緊,自己又不管錢,上哪弄去。李平來看宋平原地打轉,笑了,從衣袋里拿出一張紙,宋平一看是王為民批的條,就明白咋回事了,說你小子還真有路子。李平來說咋樣領導?現在明白這關系不白處吧。王為民在局里分管后勤保障,掌握著局里的財權,李平來把他哄樂和了,刑警大隊的日子肯定會好過些。張恒武從這件事上就覺得李平來這人不一般,很有心計,難怪這么快就能提拔起來。果然,李平來從刑警大隊長到分局副局長一路順風,不管偵查員們私下怎么議論李平來對刑偵工作不咋懂,分析案子都是套話空話,但是并不影響人家穩當地坐著刑警大隊長的位子,而且呈飆升態勢。
不忙案子的時候,刑警們喜歡扎堆在大隊的一樓值班室看電視,有時候電視上播放反映刑警偵查破案的電視劇,他們也愛看,但是看完了就罵,罵編劇瞎寫,不了解刑警生活。張恒武也跟著罵。可不是么?那上面演的是現實中的刑警嗎,一個個都神勇機智的,動不動就飆車,身邊還總配個漂亮的女助手,案子也離奇得不靠譜。尤其是電視劇里面的刑警隊領導,都跟福爾摩斯似的,好像世間沒有他們破不了的案子。事實上刑警破案哪有那么輕松,都是下的苦工夫。一個大案子,往往全大隊的人都得沖上去,摸排、走訪,再摸排、再走訪,直到獲得線索,然后再挨個線索分析,挨個線索深挖。這些活兒乏味單調得要命,哪像電視劇里那樣,邊喝小酒邊泡妞就把案子破了。
手邊這起案子案情比較簡單,嫌疑人也已經確定了,只是人在案發后跑了。嫌疑人叫包力紅,男性,今年剛滿十八歲,在一個飯店當服務生。死者是這個飯店的廚師,也是男性,三十多歲。兩個人同在一個飯店打工,原本關系處得不錯,沒事還在一起喝個酒啥的,可是那天晚上卻在飯店里爭執起來,平時很老實的包力紅突然暴怒不已,沖到后廚搶起一把剔骨尖刀當胸就給了廚師一刀。飯店里的人趕忙把廚師送醫院,到醫院人就沒氣了。那天晚上刑警隊張恒武帶隊值班,接警后馬上到現場處理,這時包力紅已不見了蹤影。
張恒武和值班偵查員忙活了一個晚上,對當時在現場的飯店工作人員逐一訊問,初步弄清了案發原委。包力紅有個姐姐,在一家按摩院做小姐。這事不光彩,他當然不能和打工的同事說。廚師出門打工沒帶著老婆,發了工資愛去那種場所消費。幾天前包力紅姐姐來飯店看弟弟,正撞上廚師,包力紅姐姐沒有認出廚師,廚師卻一下子認出了她。廚師就到處說包力紅的姐姐是做小姐的,還津津有味地談論他們之間的細節,說她奶子如何大,皮膚如何白。一來二去話就傳到包力紅耳朵里,包力紅立刻在心里恨死了廚師。案發前,包力紅質問廚師為啥背后埋汰他,廚師反口說你家里人干的埋汰事還怕別人說?兩個人由口角到廝打,最后終于釀成命案。
案情到這個時候已經很清楚了,剩下的活兒就是如何抓捕包力紅。刑警們都覺得這事不難,原因很簡單,包力紅年輕,又沒有案底,社會關系也簡單,加上他并沒有意識到捅刀子的后果,逃跑只不過是懼怕廚師會報復他。據飯店老板反映,包力紅捅了廚師后很害怕,看廚師胸口流血不止,扔下刀子就幫著大伙往醫院送,當時廚師還有氣,瞪圓著眼睛罵包力紅,說你他媽居然敢跟我動刀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大伙直勸廚師消氣,沒想到刀子是扎在肝臟上,廚師一會就沒了動靜。再找包力紅人就不見了。
那天李平來邁著四方步從他的豐田越野車上下來時,正趕上張恒武急匆匆從大隊門口走出來,他要到支隊去查個信息。
半個多月沒見面,張恒武發現李平來又見富態了。李平來問張恒武案子情況,張恒武說案情已經明了,嫌疑人也已經確定,現在就差抓人了。李平來說有什么線索么?張恒武說確切的線索沒有,但知道他可能的躲藏地點。李平來聽了這話很高興,說恒武你們挺能干么,這么說案子要順利的話馬上就能破了,那我和常局長可就有話說了。張恒武知道分局局長?;菝駥钇絹淼墓ぷ鞑徽J可,兩個人面和心不和,可是市局主要領導卻很拿李平來當回事,不管?;菝裼猩兑庖?,該提拔照樣提拔。本來這次分局政委因為年齡到點了要調回市局另行安排,政委一職由李平來接任,?;菝裼岔斨淮饝?。?;菝袷悄贻p干部,做事干練,領導也得讓他幾分。李平來就地提拔當政委的事就算泡湯了。誰想到李平來還真有路子,轉過身就進了市委組織部辦的青干班,說是等到近期市里調整各縣(市)區公安局領導班子,就到外縣當公安局長,繞過政委這一職務直接升為正職。常惠民因此窩一股火,但又奈何不了他,就天天拿刑警隊的人撒氣。偏偏刑警隊有兩起要緊的案子沒破,?;菝窬痛髸c刑警隊的名,弄得張恒武他們灰溜溜的抬不起頭,直罵李平來升官,咱們卻代人受過,算什么事啊。牢騷歸牢騷,還是每天打足精神去查案子。這起廚師被殺案件案發后,?;菝褚驳竭^現場,看完現場就拉下臉讓李平來回來,說你李平來即便明天早上調走今天晚上也得候在刑警隊破案。常惠民打手機的時候,張恒武就站在他旁邊,見他講話時臉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心想領導真是動怒了。又琢磨領導發怒也確實有個緣由,哪有在命案現場看不到刑警隊長的。
李平來上青干班學習后,刑警隊的工作讓教導員湯鐘主持,刑警隊的人都知道這是臨時性的。湯鐘五十多歲了,是個老政工干部,雖然在刑警隊干了十多年,可從未接觸實際工作,論年齡論業務水平都不可能扶正當上刑警隊長,所以讓他主持工作也僅是一種過渡。湯鐘也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工作還像以前那樣干,除了隊伍上的事,涉及到業務工作都主動和張恒武等幾個副手商量,拿不出主意就向李平來匯報。刑警大隊有四個副大隊長,一個年齡較大,剩下三個都年輕,都要求進步。剛聽見李平來要走的消息張恒武也很振奮,覺得刑警大隊長職位空出來了是個機會,自己當副大隊長已經滿五年了,人家李平來正職都干五年了,同樣歲數差距也太大了。他找機會和李平來交心,透露些自己想要進步的意思。李平來含糊地說要是在刑警大隊副職中選你最夠料,不過這得分局黨委推薦,市局同意?,F在我是一個要走的人啦,說話已經不算數了。張恒武覺得李平來話說得也實在,他現在和局長常惠民弄得那么僵,推薦人肯定不好使。另外張恒武認為即便李平來有推薦刑警大隊長候選人的權力,他也會推薦小李子,而不是自己。小李子是李平來眼中的紅人,人活絡,會來事,不光和李平來處得好,和局里其他領導也混得很熟。聽說小李子對這事挺上心,最近分局市局的總跑。這事連路小玫都知道了,她說,恒武你也得做做工作了,要是沒人說話,我替你找找。張恒武說拉倒吧,怎么你也跟著摻和,好好做你的買賣得了,我是順其自然,官當不當無所謂。張恒武知道路小玫有些路子,可是兩個人的關系現在有些微妙,他不想因此打破平衡,讓路小玫感覺自己虧欠她,況且張恒武在骨子里對仕途上的事還是看得很淡的,心想誰愿意爭就去爭吧,做好本分工作就行了。
沒過幾天,張恒武到市局刑警支隊去開會,支隊綜合科小鄭和他坐一起,閑聊的時候突然很神秘地說你知不知道二大隊的王光軍要到你們隊當大隊長,張恒武一愣,說聲這可是爆了個冷門。小鄭說看你這副手當的,連誰給當頭兒都不清楚?,F在支隊已經傳遍了,等李平來一走王光軍就上任啦。王光軍這人張恒武也認識,現在是支隊二大隊的大隊長,歲數不大,工作沒少干,在支隊也是主力了,怎么領導會舍得把他派下來?就問小鄭,王光軍在支隊干得挺好的,提拔副支隊長也不是沒可能,咋還要下分局?小鄭說這你還不明白,現在支隊幾個副手都年輕,就地提沒位置。支隊大隊長和分局大隊長級別雖然相同,但在支隊他只能算中層,在分局刑警大隊長進黨委,是班子成員,這不就是重用么?另外支隊里面大隊管幾個人啊,分局刑警大隊可是好幾十號人哪,同樣是大隊長,這職位含金量可是不一樣的。張恒武聽小鄭一說,覺得事情八成是真的,無風不起浪。心說市局要是這么安排也挺好,省得都惦記這個位置不安心工作。
根據最新摸上來的情況,案發后跑掉的犯罪嫌疑人包力紅可能的落腳點有四個,分別在長春市、內蒙古通遼市、天津市和毗鄰松江的那木鎮包不力卜屯。長春是包力紅姐姐的最新打工地點,天津是包力紅父親長期打工的地方,包力紅有投親的可能。通遼市包立紅以前曾在那干過活,有不少朋友。而包不力卜屯則是包力紅的老家。張恒武認為包力紅最有可能往通遼跑,因為他對通遼的地方比較熟,還有朋友。年輕人惹了禍喜歡往熟悉的地方躲是個常例。最不可能的是回包不力卜屯,因為包力紅自打十六歲離家聽說就沒回去過,家里沒什么直系親人了,只有一個繼母,到這個時候了他沒理由再回去。在李平來布置抓捕任務時,小李子第一個站出來要領人上通遼摸排。事情明擺著,包力紅躲通遼面兒大,去了就可能把人抓到位,這露臉的活兒誰不愿意干?本來這起案子的前期工作都是張恒武領著他分管的三中隊做的,李平來沒回來的時候,湯鐘怎么支使小李子幫著查他都不動秤,只說手頭有案子分不開身,可現在倒積極起來了。李平來痛快地答應了小李子,又把上天津和長春摸排的工作分別交給副大隊長和中隊長,張恒武心里有氣,悶頭抽煙。李平來像想起什么似的轉頭對張恒武說,恒武啊,你們隊弟兄們這兩天很辛苦,本來不打算給你派活兒了,可是你看還有包不力卜屯這條線索,眼下人手實在不夠用,還得你跑一趟。張恒武真想搶白他兩句,話已到嘴邊了終沒有說出口,覺得說出來也不過痛快一下嘴巴,與事無補,反顯得自己小氣。何況人家領導也沒對你怎么的呀,查案子是刑警的天職,苦和累都是應該的。
三中隊中隊長常平最近上省廳參加一司晉三督警銜學習去了,這起案子案發的時候正趕上要結業考試,張恒武沒讓他回來,就領著中隊指導員王鑫和隊里的幾個主力開始查。王鑫身子骨弱,加上白天黑夜連軸轉,就累感冒了,沒時間打針只用藥頂著,吃了藥也不見好,人就沒精神。李平來召集開會的時候張恒武讓王鑫趕緊去打針,王鑫不去,說待會兒要是出門抓人怕隊里人手不夠。王鑫的擔心不是沒道理,中隊算頭頭總共八個人,老同志就三個,還有兩個不頂楞的,能干活的本來就少,中隊長還沒在家,人就更不夠用了。張恒武說你先別管這事了,趕緊打針。王鑫去了診所,這邊兒會剛散,王鑫那邊就來電話問情況,一聽李平來的安排,就很不服氣,說怎么好線索都給了小李子,那可是咱們辛辛苦苦摸上來的,憑什么讓人家摘桃子啊。張恒武說虧你還是學刑偵專業的,怎么還說外行話,在嫌疑人到位之前,所有的推斷和分析都僅是可能,都是相對的,誰敢保證自己摸上的線索是最準確的?
張恒武決定讓王鑫留在隊里,自己帶隊上包不力卜屯。王鑫不答應,在電話里直和張恒武爭著要去。張恒武說你病歪歪地出去我能放心么,而且家里活兒也不少,技術卷和證人筆錄都得再攏攏,有幾份筆錄取得不利索,趁當事人還在趕緊補,等嫌疑人抓到位恐怕時間就不夠用了。交代完了,就讓人去叫大趙和老王。大趙和老王都是隊里的老同志,大趙四十七八歲,老王已經五十出頭了,兩個人都是老刑警,老王還當過十多年副大隊長,前年推托年齡大主動把職位讓出來了。兩個人在隊里雖然年齡比較大,但是工作積極性卻很高,加上又有實際工作經驗,所以在隊里也算是主力。張恒武平時對兩個老同志很敬重,除非隊里實在忙不過來,從不主動給他們派活,倒是他們倆主動找些活干。今天這趟抓捕任務,張恒武認為成功的希望值并不高,就在心里有了私心,覺得王鑫和另外幾個弟兄連續干好幾天了,也該讓他們輪著歇會兒,大趙和老王這陣子沒加班,就帶著他們跑一趟。沒想到,這一趟竟取得了成功。
對于包不力卜屯,張恒武并不陌生,這個蒙古族人聚居的小屯坐落在小塔山腳下。小塔山是方圓百里的一個風景區,近年來開發得不錯,在吉蒙兩省區逐漸有了些名氣。在小塔山未開發前,包不力卜屯中有一條小路直通山上,想游玩的人只要從位于屯西一公里處的國道下來,沿村道穿過屯子就可以上山。風景區開發之后,開發商在小塔山頂修了喇嘛廟,喇嘛廟外高高的圍墻將原來的土路圍上了,在南山腳下又新修了一條石板路,直通到十公里外國道和那木鎮的交匯處。這一下,就把包不力卜屯徹底隔絕在風景區之外了。張恒武以前和朋友來小塔山,曾經走過這條路。路是土路,不好走,還繞,因為松江在小塔山南面,這么走得多跑好多路。這一次輕車熟路,直接把車開到了國道和村道的交界,張恒武一看幾年沒見,通向包不力卜屯的村道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由沙土路改建為水泥路了。他下了車,查看一下地形,覺得如果需要蹲守的話這里倒是最佳地點,因為進出包不力卜屯的路只有這一條,而且視野開闊。路兩側都是農田,現在被冬雪遮蓋,白茫茫一片,飛過一只鳥都能看清楚,何況有人經過。張恒武給李平來打電話,匯報說自己已經到了,問那三組有沒有什么新情況。李平來說沒啥動靜。張恒武放下電話,對老王和大趙說,看起來兩位老哥得跟我遭點罪啦。老王說這算啥,當年為抓個人在雪窩子里成宿蹲著的時候都有,誰叫過苦啊。
剛才在來時的路上,三個人已經計議好了,雖說這一趟很可能勞而無功,但還是要將情況弄清楚。現在只知道包力紅家在包不力卜屯,至于他作案后回沒回家,他家的具體位置誰也不知道,所以得首先把這些查明白。大趙說就得靠當地派出所了,這下子恐怕又得花錢了。刑警到外地查案子,人生地不熟的,就得依靠當地公安機關幫忙,人家幫忙出力了,總得表示一下。張恒武說先別提錢的事,這成葫蘆癟葫蘆還不一定呢,就李平來那摳門樣,你抓不到人還想報賬?嘴上說著,心里就盤算著那一帶公安局有沒有認識人。突然想起有一次和西三條街派出所所長馬力本吃飯,席間認識一個同行,就是那木鎮派出所的,說是派出所指導員。包不力卜屯恰是那木鎮的轄區,張恒武想這下好了,有熟人就好辦事,忙翻出電話找通訊錄,怎么也查不到,可能是沒有記錄。就給馬力本打電話,馬力本一聽就知道他找人是為了案子的事,調侃他一句現上轎現扎耳朵眼兒,是典型的現用現交,就把人名和電話告訴他了。
張恒武掉過車頭,沿著國道奔那木鎮行駛。包不力卜屯的地形和進出路口都看清楚了,下一步就得讓當地警方幫忙摸清包力紅家的詳細情況了。在車上張恒武給那個姓牛的指導員打電話,打了幾遍都沒通,張恒武心說反正到派出所也能看到人就把電話放下了,開始專心看路面。迎面開過來一輛轎車,張恒武忙減速,可是對方卻毫無減速的意思,兩車交錯的時候張恒武不由得看了那輛車一眼,車子開得太快,啥也沒看清楚,恍惚看出副駕駛位子上坐著人。張恒武憑直覺覺得不對勁,但一時又想不起哪里不對勁,又往前行駛了兩百米,他一下子明白了。
剛才那輛車是一臺出租車,是松江市街道上常跑的那種捷達牌轎車,車頂燈配著松江的城標。這城標是松江一位副市長親自設計的,曾被作為象征城市風貌的標志性圖案在電視上反復播放,張恒武因此印象深刻。如果是在春夏秋三季的旅游季節,路上車多行人多,在這里路遇一臺松江籍的出租車并不會引人注意,可此刻是隆冬季節,小塔山的旅游景點都已關停,而且出租車已經過了通向景區的路口,再往北走就是人煙稀少的草原深處了。張恒武想往北方向不正是包不力卜屯的方向么,難道是包力紅這一天多的時間根本沒離開松江,而是躲在什么地方,這一刻跑回家來了?不管怎么說,出現這種情況很是可疑,張恒武當即停車,轉過車頭往回攆。很快接近了那輛出租車,就在后邊跟著。那輛車果然在接近包不力卜屯村道路口上慢了下來,隨后拐上了村道。張恒武的車因為在來之前已經換上地方牌照,看起來很像個跑線的出租車,也跟著那輛車上了村道。倆車相距兩百多米遠,按照張恒武的意思,直接跟到村子里,如果下車的是包力紅,就實施抓捕,如果不是,就說明判斷有誤,那還得上派出所找人幫著查。
那輛出租車慢悠悠地開進了村口,卻沒有停,一直往村子里開。包不力卜屯約有百十來戶居民,都散落在村道兩側。車子又開了五十多米,在路邊的一戶民宅前停了下來。張恒武死盯著出租車,看見出租車上下來一個小青年,眼前頓時一亮,馬上加大油門沖上前去,三個人下車后猛撲過去,小青年正推院門,發現有人沖自己過來,轉頭就要跑。張恒武一個別腿橫摔,將小青年摔倒,隨即將他壓在身下。青年拼命掙扎,還大聲呼叫,喊的是蒙古語,好像是在求救。張恒武忙用手堵他的嘴,招呼著老王他倆趕緊給上銬子,往車上帶。他是怕喊出人來遇到麻煩。以前到偏遠地區抓人時碰到過這種情況,嫌疑人一叫喊,全村人都出來看熱鬧,親朋好友就煽動不明真相的群眾聚眾鬧事,圍堵和攻擊抓捕民警,想要乘機把嫌疑人搶走。張恒武額頭上有塊疤,就是一次在抓捕現場,人群中不知誰扔磚頭給砸的。所幸一切都還順利,青年怎么喊,屯子里也不見人影。張恒武還是不敢大意,把青年塞進車子,趕緊出發。這青年就是涉嫌傷害致死的犯罪嫌疑人包力紅。
原來包力紅當天晚上并沒有離開松江,而是找了家小旅店住下來。刑警們雖然對車站和旅店進行了摸排,但由于他住的地方偏僻,還是遺漏了。包力紅知道自己惹禍了,不過沒有想到后果會那么嚴重,第二天悄悄溜回飯店,見門關著,知道情況不好,一打聽說是廚師死了,就決定離開松江。本來他是準備到通遼去的,可是走之前想到自己這一跑不知啥時能回來,就決定回老家去看看,主要還是見繼母一面。包力紅五歲死了母親,是繼母給他帶大的,兩個人感情很深。他想看一眼繼母,給她扔些錢盡些孝心就走,竟一頭撞上了抓捕警察。張恒武心說僥幸,看起來自己工作還是做得不細致,如果在摸排旅店時工作到位些,當天晚上就把嫌疑人抓住了。而且包力紅和繼母關系這條線很重要,可是摸上來的信息還是沒反映出來,實在是個教訓啊。
不管怎樣,人是抓住了。張恒武掏出電話給李平來報信,李平來一聽人到位了,樂得夠戧,說恒武你們辛苦了,這下我可放心了,又說得趕緊讓那幾組撤回來,別花著錢白費勁地查了。張恒武想小李子要是知道自己這組把人抓住了,說不定多沮喪呢。大趙和老王好長時間沒有跟著抓人了,這一次竟然如此順手,也挺興奮,張恒武說,咋樣兩位老哥,這回沒白來吧,逛了趟風景區,又過了次抓捕人犯的癮。正說著話,手機響了,一看是局長?;菝竦奶柎a。常局長先是夸張恒武活兒干得漂亮,又囑咐他路上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地把嫌疑人帶回來,最后常局長說,恒武你好好干吧,你年輕干部,局黨委會考慮你的前途的。張恒武心說啥前途啊,刑警隊長的位子已經有人惦記上了,領導這是高興了忽悠底下人開心呢。
車子這時候正經過那木鎮,老王說多虧那個電話沒打通,否則人家派出所出面了,怎么得招呼一聲,那就不能這么快趕回去了。大趙說,可不,車上押著人是真不敢耽擱啊。夾在兩人中間的包力紅突然張口說,叔,我想要撒尿。大趙說撒個雞巴尿,憋著吧。包力紅連連哀求,弄得大趙煩了,給了他兩撇子。張恒武回頭看他臉上一副痛苦樣,像是真的,怕給憋壞了,就把車停住,讓老王和大趙扶著他到路邊小解,自己在旁邊監視著。這當口電話又響起來,接起來聽聲音是馬力本,馬力本開口就說行啊恒武,點兒太高了,居然把人抓住了。張恒武說你消息咋這么靈通,這么快就知道了?馬力本說剛才常局長給你打電話時我就在他辦公室呢,當然知道了。張恒武就樂了,說你不好好當你的派出所長沒事總往領導那跑啥?咋的,想挖門子回刑警大隊當大隊長啊。馬力本在當派出所長之前曾經在刑警大隊當過副大隊長,張恒武和他共事過,關系處得很好,所以說話也不見外。馬力本說我四十多歲的人了當個所長都操透心啦,還敢想刑警隊那差事,這份苦差還是留給你們年輕人干吧。張恒武看老王他們已經把包力紅押上了車,就說大哥你有事沒事,沒事別磨嘰了,我這還趕著往回押人呢。馬力本壓低嗓子說,你小子別犯傻,我可是聽到些風聲,說情況有些變動。張恒武問有什么變動?不是已經定好了么,支隊王光軍要過來。馬力本說我說的就是這事,王光軍過不來了,沒準這次你能撿個便宜呢。張恒武心里畫魂兒,想要深問這究竟咋回事,又覺得電話里說不清楚,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就說等我回去找機會再和你說,就把電話掛了。
到了松江市區,天已經黑透了,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張恒武看見路對面那輛帕薩特挺像路小玫開的那輛車,心說她不是上省城談生意去了么,怎么回來也沒告訴自己一聲。這時候綠燈亮了,張恒武開車前行,匯車時一看果然是路小玫的車。路小玫自己開車,車上還有人。不一會路小玫就打來電話,問張恒武在干什么,顯然她也看見張恒武的車了。張恒武說我抓人剛回來。路小玫說她也是剛從省城回來,車上有幾個客戶準備去吃飯,吃完飯就回家。路小玫這兩年生意做得不錯,經常陪客戶吃喝,身邊人呼啦啦不斷,張恒武也習慣了。
進了分局大院,王鑫和隊里兩個刑警早在那候著呢,大伙動手把包力紅押進刑警隊留置室。教導員湯鐘聽到動靜從樓上下來了,腳前腳后地跟著忙活。張恒武見局領導一個都不在,覺得奇怪,問湯鐘,湯鐘說剛才常局長和李平來還有政治處的王主任都在來著,接辦公室一個電話就都走了,說是市局要開會。張恒武跟王鑫交代一下,就帶著老王和大趙到門口的小吃部吃飯。三個人累一天了,都想早些回家休息,沒喝酒,胡亂填飽了肚子。張恒武想起在車上答應給大趙一條煙的事,就打發服務員去買煙。買了兩條軟包長白山,給大趙一條,老王不抽煙,也送了一條。大趙說家里超市有煙不拿非花錢買,圖啥???張恒武說那買賣是路小玫開的,我們是半路夫妻,咋好意思要人家東西。大趙說,人都給你了,還差點東西了,你就裝吧。
把老王和大趙送回家,張恒武又給王鑫打了個電話,問他審訊包力紅的情況,聽說還算順利,就放心回家了。推門看路小玫還沒回來,一百三十多平米的大房子顯得空蕩蕩的。這套房子是路小玫的,張恒武自己還有一套,面積不大,才八十多平,兩個人結婚時張恒武本來要住在那里,可是路小玫不干,說有大房子誰還住小的。張恒武的前妻在國外,孩子也跟著前妻出國了。路小玫結婚半年就離婚,沒有孩子。兩個人是在一次聚會上認識的,路小玫人長得漂亮,又長期做生意,對社會上的那一套很懂,在場合上就顯得游刃有余。開始張恒武很是看不起路小玫這一點,覺得這個女人有些瘋,不招人喜歡。偏偏路小玫卻看上張恒武了,大眼睛撲棱棱地緊盯著張恒武看,張恒武只是逢場作戲,不知怎的就覺得離不開路小玫了,加上別人撮合,最終兩個人就成了。
路小玫生意上的事忙,有時候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張恒武趕上案子也是沒白天黑夜的,兩個人離多聚少,在一起的時候就挺恩愛。張恒武覺得還算幸福,就商量著和路小玫要個屬于自己的孩子,路小玫也樂意,可是應酬太多,酒忌不了,所以這計劃一直實施不了。張恒武就有些不高興,說你一個女人總喝大酒也太不像話了。路小玫說還不是為了生意么,想多掙點錢,現在把一個孩子供大了得多少錢你也不是不知道,憑你當小警察那點工資我敢要孩子嗎?一句話噎得張恒武不吱聲了,可是沒過幾天張恒武就聽到一些言語,說當初路小玫離婚是因為她自己有了外遇,路小玫是因為那個男人離的婚,離婚后不知什么原因兩個人還是沒成,就分手了。那個男人也是做生意的,據說現在買賣做得很大。張恒武聽了心里不舒服,覺得路小玫沒有和自己說實話,就有了受騙的感覺,再瞅路小玫就不咋順眼,連做愛時也兇巴巴的,沒有了溫柔勁。路小玫也看出來了,說你咋的了,我可是你老婆,不是小姐。張恒武說現在是,以后可不一定是。路小玫罵聲放屁,一腳把張恒武踢了下來。張恒武看路小玫生氣了,感覺自己有點過分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人家路小玫自打跟了自己就循規蹈矩的,再不見她和別的男人放浪過,要再糾纏就太不男人了,就過去哄路小玫。兩個人很快就和好了。
房門一陣響動,聲音把張恒武驚醒了,睜眼才知道自己不知啥時候歪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抬頭看是路小玫回來了。路小玫顯然喝了不少酒,一副很興奮的樣子,進屋就奔張恒武過來了,抱起他親了兩下,張恒武笑道,吃春藥了,要強奸啊。路小玫嗔道,自己老公,好幾天沒見著了,親熱親熱還不行啊。張恒武看見路小玫臉上含春,笑吟吟地瞅著自己,不由得有了想法,就把路小玫摟進懷里,要進一步動作。沒想到路小玫竟掙脫了,張恒武說咋還不配合了呢,路小玫說恒武我跟你說個正事,剛才我吃飯的時候聽到一些關于你們刑警隊人事方面的情況,說是準備到你們隊當頭兒的王光軍不知為啥出事了,紀檢委正查他呢,這下他當刑警隊長的事恐怕得泡湯了。張恒武馬上想到馬力本那個電話,心說馬力本在電話里挺神秘的,八成就是想告訴自己這事,可這事和自己有啥關系,誰當頭兒自己不是還得該干啥干啥,就淡淡地說,王光軍來不了,再派一個唄。路小玫用手指點了一下張恒武,說你是真傻啊,這不是個機會嗎,你副職都干多少年了,三十多歲人了,心里咋沒有數。張恒武說副職也不光我一個,都排著號呢,就你想著提拔啊,說著把路小玫又抱在懷里,路小玫不吭聲了。張恒武開始還專心致志的,不知怎的就想起路小玫剛才說的事,心就亂了,恰這時手機振鈴響了,是分局辦公室李主任打來的,讓張恒武馬上到分局,說是局領導找他有事兒,張恒武剛想問是什么事情,那邊電話已經放下了。張恒武拿起外套往門外走,氣得路小玫在屋子里一個人罵。
分局院里停了不少車,往辦公樓上看,三樓四樓好多窗口都亮著燈,這兩層樓大多是領導的辦公室,張恒武心想當領導也夠辛苦的,大半夜的還沒休息。上了三樓,樓道里靜悄悄的,領導的門都關著,看見辦公室李主任的辦公室門開著,就走了進去。李主任沒在屋,張恒武坐下來翻看報紙,不一會李主任回來了,見張恒武就笑,說恭喜啊張大隊,這下提拔成常務副大隊長了。張恒武沒聽清楚,問你說啥呢,什么常務不常務的。李主任見他一副認真的表情,就說你就跟我裝吧,這么大的事你會不知道?張恒武說我真不知道,啥好事你跟我透露一點。李主任就說市局已經決定了,李平來因為工作安排不再兼任刑警大隊長了,刑警大隊長職位空缺,分局黨委正開會研究由你當常務副大隊長,暫時主持刑警大隊工作,這難道不是好事么?張恒武當時就懵了,心里說聲這是真的嗎。
早晨起來,路小玫破天荒給張恒武做了頓早點。
張恒武平時從不睡懶覺,昨天晚上睡得實在晚,路小玫聽說他當了常務副大隊長后很興奮,又纏著他做了一回事兒,她倒是心滿意足地睡著了,張恒武卻再也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凈想工作的事。好不容易迷糊著了又開始做夢,一會是常局長找他談話,說組織上任命你為常務副大隊長,是對你工作能力的肯定和信任,一定要干好,爭取把副大隊長中的副字拿掉;一會又是李平來笑瞇瞇地站在他面前,說咋樣恒武,哥們對得起你吧,你這個常務副大隊長的提名可是我向常局長推薦的;一會又是湯鐘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又發案子了,自己忙開車要上現場卻怎么也發動不著,湯鐘和小李子就站在車旁哈哈大笑,正著急呢,路小玫就把他喚醒了,揉揉眼睛才明白是夢??墒菈衾镉行﹥热葸€都是真的,昨天常局長和李平來找自己談話時說的就是夢里的內容,心說這夢做的,跟過電影似的。
吃過早飯,和路小玫一起下樓,路小枚看見張恒武的車說,都當常務了,還開這輛破車啊,干脆我那輛車給你得了。張恒武說我發現你這老娘們挺會打溜須啊,以前我借你車開一趟都心疼好幾天,怎么我一當上常務大隊長你就這么大方了,想找我辦啥事啊。路小玫嘴一撇,說死德性,官沒當上就端上架子了,才一個臨時主持,能不能扶正還不一定哪,你自己琢磨一下,你有李平來那兩下子么?說完開車走了。
政治處宣布完任職令,湯鐘和幾個副職過來祝賀,小李子也跟在中間,看神色倒是沒什么變化。張恒武招呼他們就地開個小會,把眼前的工作布置一下。湯鐘建議把工作重分一下,張恒武想自己剛主持工作,有些情況還不了解呢,先別弄什么動靜了,就說還是各干自己那一攤兒吧。張恒武下樓找王鑫問案子的事,看見他正把一打厚厚的卷宗往一塊歸攏,見張恒武進來笑著說正想找你呢,筆錄都取完了,這包力紅沒費咱啥勁全撂了,就等著你簽字往看守所送人呢。張恒武剛要說簽字你得找湯鐘,馬上意識到現在是自己在主持大隊日常工作了,就拿過筆簽上名字,又囑咐送看守所路上要小心?;氐綐巧?,湯鐘正指揮幾個刑警從他的辦公室里往外搬東西,湯鐘說,你現在常務啦得往大隊長那屋搬啦,張恒武說凈瞎扯,我現在還不是大隊長哪,占人屋子多叫人笑話,我還是用原來的辦公室吧。湯鐘說還不是早晚的事,張恒武說那可不一定,就從一個刑警手里搶過一把椅子往回搬。剛把屋子恢復原樣,就聽見走廊里一陣嘈雜聲,湯鐘推門探頭往外看,瞅一眼忙縮回頭說,我的天,這老楊太太又來了。
老楊太太是個老上訪戶,刑警隊里誰見她都頭疼。事情的原因是為了一起傷害案件,受害人是老楊太太的老伴,她的老伴被人打了,案子遲遲未破,后來她老伴得病死了,老楊太太認為老伴被人打了刑警隊沒抓到兇手,是上火憋屈死的,就遷怒于刑警隊,認為警察不認真查案子,是收了罪犯的好處,到處告狀。這起案子有七八年了,張恒武當時也在刑警隊,知道這事,但沒有參與這起案子的偵破工作。當年,老楊太太的老伴開了一家飯店,開始生意挺紅火,不久隔壁又開了一家飯店,店主很會經營,兩家一競爭,老楊太太的老伴就敗下陣來。老楊太太的老伴雖然六十多歲了,脾氣卻不太好,看見人家飯店天天食客爆滿就來氣,就找茬生事,兩家因此口角不斷,好幾回驚動屬地派出所出面調解。沒幾天老楊太太老伴晚上從飯店回來,在自家樓道里被人打昏了,送到醫院急救。刑警趕到醫院,發現老頭傷得不算重,腦袋上被砸了個口子,醫生拍片子也不見異常,只是有些輕微腦震蕩的癥狀。因為他身上的手機和三百多元錢在案發后都不見了,懷疑是樓道搶劫??墒抢蠗钐习閰s一口咬定是隔壁飯店老板找的人,甚至十有八九是老板親自干的,老楊太太在旁邊又哭又嚎的,也說兇手不是別人,就是那個飯店老板。對老兩口反映的信息,辦案刑警卻怎么都查不實,因為證據顯示那個叫郭生的飯店老板在案發時間段根本沒離開過飯店,而且行為也未見異常。這條線索斷了,又沒有其他線索,案子就撂在那兒了。
老楊頭出院后沒過多久就把飯店兌出去了,他本人也來過刑警隊兩趟問案子的事。有一天派出所的大李來刑警隊辦事,閑聊時提到那起案子,說老楊頭得病死了,大伙當時還覺得很可惜,說老楊頭看著身體挺好的咋就死了呢,他的案子還沒破呢。話還沒說完,就聽樓下有吵鬧聲,過去一看,老楊太太披散著頭發,坐在刑警隊一樓走廊里大哭大叫,說自己老頭子死得冤,被人打了刑警隊不管,人不抓案子不破,老伴是憋屈死的,引得好多人圍著看。后來分局領導都出面了,給她勸回去,大伙以為消停了,可是第二天接到市局的電話,說老楊太太又跑市局鬧去了,讓分局去人解釋。
從這往后老楊太太就耗上了刑警隊,沒事就往刑警隊跑,找領導,找辦案刑警,逼著抓打人兇手,還指名道姓地說兇手就是郭生,弄得刑警隊的人見了她就躲。老楊太太見沒人搭理還上分局,上市局,有一次甚至穿了個白背心,前后用紅墨水寫了大大的“冤”字跪在市局院內,造成挺大的影響,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真有多大的冤情呢。這件事讓市局、分局領導很惱火,讓刑警隊好好處理,這下老楊太太再來誰也不敢躲了,都得聽她磨叨。
張恒武和湯鐘把老楊太太讓進屋,兩個人好話說盡,才算把老楊太太哄走。湯鐘說,咱們現在都成老楊太太的出氣筒了,只要她心情不好,就打上門來鬧一頓。張恒武說誰讓咱們案子沒給人辦好啊,要不能有這麻煩么。湯鐘反詰他,咱又不是神仙,哪能所有案子都破了,說是現案偵破率要達到百分之多少,我看全是扯。張恒武說不管咋說,該破的案子還是得爭取破,否則養咱刑警還有啥用。湯鐘剛說了聲話雖這么說手機就響了,接聽完說,下午市局要聽匯報,這回得你去匯報了。張恒武知道是為了華風老總車被砸的案子,市局領導很重視,每天都要案件的偵查進度,因為這起案子是大隊辦的,大隊領導天天到市局匯報案件的偵破情況。這個案子是四中隊負責偵辦的,張恒武想問問情況,剛操起電話,大隊綜合科的小宋推門進來,看見湯鐘就說正好兩位主官都在,宋局長讓你們上他辦公室商量些事。
宋局長就是副局長宋平,昨天晚上分局領導調整分工讓他分管刑警隊。張恒武聽說宋平管刑偵挺高興,因為他和宋平私交不錯。宋平在分局領導中算資格老的了,當副局長十多年了,一直沒有提起來,原因就是這個人是個炮筒子,火暴脾氣,動輒得罪人,有些領導看不上他,下屬們也大都因怕他敬而遠之,只有張恒武和宋平走得挺近,他知道宋平這個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人還是很正直的。宋平也對張恒武很看好,人前人后地夸獎他,說這小伙子人穩當,是塊干刑警的好料。當初分局要提拔張恒武當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局里有領導說張恒武老婆在國外,有海外背景關系,這樣的人提拔起來是不是會造成負面影響。還是宋平站出來說話,說現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還搞文革時那一套,我只知道張恒武是個優秀的刑警,他有資格并能夠勝任副大隊長這個職務,一席話說得那個持異議的領導不出聲了。
張恒武和湯鐘走到機關大樓的樓梯口時,就看見一個白胖的中年男子夾個包從樓上下來,笑著打招呼,說湯教導員咱倆可真是有緣啊,我正要上你們隊去呢,趕巧就遇上了。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張請柬,說我的宏源歌舞廣場八號開業,到時你得賞光捧場啊。湯鐘接過請柬,說郭老板的買賣可是越做越大啦,有時間我一定去。說著拉過張恒武介紹說,這是我們刑警隊的張大隊長,剛剛任命的。這位是郭老板,咱們北區餐飲業的龍頭老大,這不又涉足娛樂業了,馬上有新買賣開張了。姓郭的老板連忙伸出手對張恒武說,原來是張大隊長,你看我是忙昏頭了,隊里換領導我都不知道,怎么李局長不兼任大隊長職務了?湯鐘說局里剛調整的分工,李局長不再兼任刑警大隊長職務,張大隊長原來是副大隊長,是新提拔起來的。張恒武說只是臨時主持工作,是過渡。郭老板忙說一樣的,一樣的,又說怪不得張大隊看著面熟,原來也是隊里老人兒了,咱們以前肯定見過,今后生意上的事可得關照我啊。
張恒武瞅著這個郭老板也有些面熟,可始終沒想起來在哪見過,上樓時就問湯鐘這家伙是誰,怎么和你那么熟啊。湯鐘說郭生啊,不就是老楊太太兩口子告的那個郭生嗎,這小子現在買賣可做大了,成人物啦。張恒武呼啦一下想起來了,那年在刑警隊確實看見過他,當時因為懷疑他與毆打老楊頭的案子有關,隊里的弟兄們沒輕折騰他。郭生那時看著很不起眼,沒想到幾年下來竟發跡了,現在完全一副款爺的派頭。
說話間就到了宋平辦公室,宋平正在打電話,聲音挺大,像跟誰在發火。聽一會兒,張恒武聽明白了,宋平是跟兒子發火。宋平的兒子在省城一所重點大學讀大四,聽說最近他正為孩子工作的事鬧心。宋平撂了電話說,這個小鱉犢子,我讓他報考公務員,他偷偷和一家民營企業簽了合同,氣死我了。張恒武說現在孩子們的想法和咱們不一樣了,由他去吧,企業干好了發展空間更大。宋平沒接他話茬,攤開桌上的筆記本,就問起了華風老總車被砸的案子,說市局馬局長剛才又打電話了,說得抓緊查,人該抓還得抓。湯鐘就給四中隊仇峰打電話問情況,放下電話說他們還在華風廠區周圍摸排呢,已經確定了幾個嫌疑對象,待會就把具體情況拿過來。宋平說那就加快速度吧,領導等著看結果呢,這起案子影響挺大,涉及到招商引資的大局,必須做好。又對張恒武說辦案經費你不用考慮,人家企業老總有話,只要把人抓到位,咱們要多少錢他們出多少錢。
從宋平辦公室里出來,湯鐘湊在張恒武耳邊說,華風給出辦案經費的事確是真的,早晨他們集團辦公室主任給我打個電話,說要給咱隊拿一萬塊錢做辦案經費,你說要不要?眼下大隊財務賬上可沒幾個錢了,局里經費說不上啥時候撥過來,幾個實戰中隊都因為沒有辦案經費開展不了工作。市局開展的冬季治安戰役馬上就結束了,會戰的破案指標還差好多呢,別在考核排名中再排在末位,那可就丟人了。張恒武想起宋平剛才也跟他提了嚴打戰役考評的事,說上次嚴打戰役刑警隊成績就不咋好,這次一定要爭取名次有所上升。張恒武也有心把這項工作做好,畢竟是自己主持工作以來抓的第一項工作,咋的也得取得一些成績給領導看看??涩F在是有錢好辦事,沒錢就辦不了事。前幾天,王鑫的一個線人幾次反映,說是去年“11·09”命案的一個重點嫌疑人躲在新疆奎屯,張恒武聽說后向李平來匯報,要帶領抓捕組去新疆,李平來以開銷太大線索來源不一定可靠給否了。張恒武心里不服氣,可也沒有辦法。華風答應給的一萬塊錢真可謂雪中送炭,按常理應該收下,可是案子什么情況如今還不知道呢,收了人家錢把案子查利索了還好說,查不利索咋交代?那可是市領導都當寶貝的招商引資企業啊,得罪了他們還了得。張恒武跟湯鐘把利害關系一說,他也不敢提收錢那個茬兒了,說那就等等,看情況吧。
這時辦公樓里有人陸續往出走,張恒武看表到食堂開飯的時間了,就叫湯鐘和他一起到食堂對付一口。湯鐘說食堂的菜油水太大,我血脂這么高可不敢去吃,還是回家讓你嫂子給做吧。張恒武知道湯鐘老婆提前退休在家,中午有人做飯,就由他去了。剛穿過分局后院的院門,看見王鑫穿著警服和另外一個著裝齊整的刑警押著包力紅往車上帶,正尋思這都一上午了人咋才往看守所送呢,便瞅見旁邊有個男的扛著攝像機在那兒錄像哪,綜合科小鄭跟著指揮著,張恒武就明白是電視臺搞宣傳來了。見張恒武過來,小鄭忙上前來,說張大隊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電視臺來采訪了,等會你得說說,案子能破可全是你的功勞啊。張恒武說我就不說了,你讓王鑫他們配合你錄吧。小鄭悄聲說,張大隊,你剛主持工作,太需要在媒體上露臉了,隨便對著鏡頭說兩句,讓領導對你有個印象,對你下步工作有好處。
張恒武沒搭腔,心想你把我當李平來呢,凈弄那些虛的。李平來平時比較重視宣傳,隊里有屁點小事,他就讓小鄭把報社、電視臺記者叫來,又是采訪又是錄像的。本來工作出成果了,宣傳一下還是挺好的,誰都不愿意把肉埋在碗里啊。但是宣傳得有時有晌啊,他倒好,不管這邊多忙,都弄來一堆記者跟著瞎攪和,整得辦案刑警都沒法工作,像個木偶似的隨著記者們擺弄。這個時候就是李平來最風光的時候了,他口才好,記者們都愿意聽他說話,因此他報紙上提到的名字最多,上的電視鏡頭也最多,快趕上明星了。張恒武對他這一點很不以為然,今天見小鄭又拉著自己搞這一套,就有些生氣,可轉念又想小鄭這么做也是好心,就說我一會得整理個材料,下午要上市局匯報,你找隊里別的領導說去吧。又對王鑫說,你們配合記者快點拍,然后趕緊把人送看守所去,別時間長了整出啥事了。
正在食堂吃飯,看見仇峰和隊里的一個同志走了進來,就招呼他坐在一起,問他砸車案子情況,說下午還得和市局匯報。仇峰說查出來了,砸車的是幾個小孩,都是二中的流失生,現在聽到風聲都跑了,正做家長工作呢,準備勸他們自首。張恒武說這么興師動眾的,原來是幾個孩子干的,這么說也不夠處理啊。仇峰說可不,都不到法定處理年齡,也就是教育一下完事。張恒武說查沒查這幾個孩子背后有什么背景,是不是有人指使。仇峰說指使啥啊,就是孩子們的惡作劇,這案子一開始我就看出不是那么回事,不就是一臺車被砸破點皮嗎,還上綱上線地說成是報復招商企業的惡性案件?,F在清楚了吧,這事連治安案件都夠不上。多少要緊案子都查不過來,為這破事一個中隊忙活了半個月,真是不值得。張恒武說啥值得不值得,有案子不得查清楚?何況這件事影響確實大。
案子查出這個結果張恒武有些泄氣,憑心而論,他是希望查出一些事來的,這樣不僅對領導好交代,而且那筆辦案經費也可以順理成章地拿到手,現在這情況可就難了。起因是這樣的,北區有家挺大的化工廠,因為經營不善工人早就下崗了,只剩下七八名留守人員,后來市里搞招商就把華風集團招來了。集團老總相中了化工廠的廠區,決定在此基礎上上個項目。這個項目挺大,頭期工程就上億,說是以后還要擴大規模,變成北區最大的企業,市、區領導樂壞了,一路綠燈把各種手續給批下來了??墒菦]等施工單位進駐廠區呢,化工廠原廠工人就開始鬧,又是上訪又是告狀的要求討還自己應得的利益。政府趕緊出面調停,答應了一些條件,大多數人就不再鬧了,只有留守的那幾個人還不消停,揚言還要繼續告,并四處講企業生產后有環境污染的言論,弄得周邊居民人心惶惶。為這市領導專門在電視上辟了謠,聲明該招商企業在環保方面絕無問題。華風集團為息事寧人,也私下里想和他們講和,但因為對方胃口太大,企業接受不了,雙方就僵在那兒了。
不久就出了華風集團老總車子被砸的事件,他乘坐的一輛奔馳轎車停在廠區里,一天早晨發現前擋風玻璃被人用磚頭砸碎了,車身也被劃破。華風老總,直接找到了分管工業的副市長,說自己是被蓄意報復,要求公安機關馬上查清事實,否則就要撤回投資,另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辦企業。副市長當時就急了,當即給市公安局領導打電話,嚴令馬上破案。沒想到查來查去,居然是幾個不良少年的惡作劇。
天降溫了,從刑警隊里出來,迎面吹來的冷風讓張恒武打了個寒噤,他急忙裹緊原本敞開懷的衣服,小跑著奔向停在院里的車子,心里埋怨這棉皮夾克太不抗風,咋的也不如局里發的警用棉大衣暖和。
皮夾克是路小玫給他買的,花了三千多塊,是張恒武平生穿過的最貴的一件衣服了。早上張恒武要穿警用棉大衣,路小枚不讓,說不好看,非讓他穿皮夾克。張恒武到底還是依了她。路小玫有時候像個孩子似的任性,不順著她的意思她真跟你動氣,幸虧今天沒出去查案子。張恒武啟動車子,車嘎啦啦響了半天才打著火,心想著抽空得加防凍液了,否則再繼續降溫車可就發動不起來了。
路過商業街看馬路兩邊很多商家打出大幅促銷宣傳條幅,有的將攤位擺出了門外,街上的人流也比往常多了不少,張恒武一看手表上的日歷已經農歷臘月初七了,自己整天忙碌,不知不覺間農歷春節又快到了。就想起兒子闖闖,到今天這孩子在美國隨前妻居住已經快兩年了,他那里也過春節嗎?記得上次兒子給他打電話,講話時不斷夾雜著英語,口音也變得洋腔洋調,讓張恒武感覺十分陌生。他勸前妻李紅讓孩子多接觸些漢語,別讓他將來因為失去語言環境把母語都忘掉。李紅卻淡淡地說忘掉最好,他早晚得適應這里的環境,反正他也不會再回到國內去了。這話讓張恒武很是心酸。他知道李紅是故意這么說的,故意拿兒子的事情來刺痛他,她還記恨他當初的不辭而別。
李紅曾是松江市人民醫院里最年輕的主治醫生,后來被醫院公派到美國休斯頓一家醫學研究所進修,結果一去不返。為了挽回他和李紅之間的婚姻,張恒武曾經以探親的名義在美國休斯頓那座李紅僑居的城市住了兩個月,但還是失敗了。李紅一心要在美國長久居住,還苦勸張恒武留下。那段時間他除了到居住地附近的超市購買食物外,哪都沒去,整天悶在屋子里看中文電視。有一天他在電視里看到一隊著裝巡邏的中國警察,面對閃光的警徽和熟悉的九九式警服,張恒武突然流淚了。他意識到自己應該回家了,于是悄悄預訂了飛回國內的機票,在一個清冷的早晨離開了李紅在美國的家。
車子過了正陽街,拐過街角,看見南安路上聳立著的幾座高大建筑,一個個莊嚴肅穆的樣子,頗為氣派。南安路被松江市民俗稱為政法一條街,這幾座建筑分別為市公安局、市檢察院、市法院及南區公安分局和法院的辦公樓,都屬于政法口,又一連溜兒地集中在一條街路上,清一色闊大的門廊,高懸的國徽,讓人無時不感受到政權的力量。
在這些建筑中,市公安局的辦公樓是最早建的,面積不小。當初主政的局長是個實誠人,一切都本著實用的原則,樓蓋得方正,中規中矩,望過去有一種沉穩和厚重勁。張恒武把車開到大院門口,按車喇叭示意保安把門口的電動橫桿抬起,可是保安不理他,再按,還是不理他,這才想起自己車牌照是地方的,車身上又沒有警用標志,按規定是不能隨便出入的,就掏出警官證,下車遞到了值班室窗口。這工夫后邊又開過來一輛車,被他的車擋住了,就按起了喇叭。橫桿這時已經抬起,張恒武開過去,那輛車還起勁地按喇叭,張恒武回頭一看樂了,原來是馬力本開車跟在他后面呢。
馬力本一看到張恒武就說,張大隊走馬上任啦,感覺如何???張恒武說不過就是臨時讓你牽頭做些事兒,咱們局里的情況你還不了解,一個位子大伙都跟著爭,說是常務,將來說不上咋說呢。馬力本說,話是那么說,不過要是干好了,怎么的也得給個說法。張恒武說怎么個干法,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刑警隊現在正走背字,手頭壓了兩起命案,其他破案指標也完成得不好,想要在短時間轉變這種局面可不容易。馬力本說,這都是以前留下的爛攤子,領導也明白是咋回事,你是新接手的,又只是個常務副大隊長,上有分管副局長,下有副大隊長,凡事還真不好往前搶。我看啊你就做個守城之主得了,踏實做好本職工作,爭取在主持期間不出大案子,隊伍上不發生違法違紀案件,就燒高香了。依我看,這種局面也不會很長,市里不是馬上調整縣(市)區公安局領導班子嗎,到那時你就有機會扶正了。張恒武聽了馬力本的話覺得很有道理,現在這種敏感時期,自己確實要謹慎些,又想出不出大案子可就是運氣的事了,自己沒本事預測,但隊伍上的事多管管總會有好處的。
兩個人正說著話,就聽見有人喊老馬,馬力本打過招呼,說咱倆光顧著說話了,開會的事差點忘了。張恒武說你趕緊忙你的吧,我也有事到支隊。馬力本走了兩步,又回頭說,你也別天天就忙著隊里那些事,別以為工作干好了領導就認可你,有些工作私下里還得做。張恒武明白馬力本話里的意思,沖他招一下手,轉身上了位于市局主辦公樓西側的小黃樓,那里是支隊辦公的地方。一進支隊小會議室,就看見一個姓張的副支隊長和綜合科的小鄭坐在靠窗子一側,市局辦公室的崔秘書也在。這幾個人都熟悉,小鄭站起來說我得和張大隊握握手啊,以后指不定啥事求著領導呢,張副支隊長也是個年輕干部,彼此開了幾句玩笑,崔秘書就和張副支隊長打聽起王光軍案子的事,張副支隊長含糊其辭,但在座的人也都明白了一二。
大約兩年前,王光軍領頭辦理的一起案子,一個本應該采取強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讓底下的一個警察給辦取保了。這家伙在取保期間又犯了案,最近叫臨縣公安機關抓住了。檢察院一調卷便看出毛病,開始倒查,查來查去,就把王光軍牽連進去了,他是辦理這起案件的主要負責人,負有領導責任,就給“雙規”了。支隊和市局領導想保他,做了很多工作,希望做違紀處理,可檢察院死盯著不放,最后啥結果誰也不好說。幾個人都為王光軍感到可惜,挺有前途的干部,為這事受牽連多不值得。張恒武尤其汗顏,給應采取強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取保的事兒自己的隊里也干過,只不過僥幸沒出過事。就想今后真要注意把關啦,法律上的事馬虎不得。
正感嘆著,市局分管刑偵工作的馬副局長過來了,張副支隊長和崔秘書都吸煙,屋子里煙氣騰騰的。馬副局長氣管不好怕煙,進屋就讓開門開窗子放煙,煙放凈了,開始說正事,先聽張恒武的匯報。聽完情況,馬副局長讓張恒武繼續查,爭取早日把人給弄到位,如果真是幾個孩子干的,也要查明白背后有沒有指使人,是不是還有什么背景。張恒武心說這不還得繼續折騰么,嘴上卻連連答應。
下樓時,張恒武接了一個電話,是湯鐘打來的,說是華風集團聽說案子有了突破性進展很高興,晚上要請隊里弟兄們吃飯,張恒武要拒絕,湯鐘一再堅持,說給錢咱不要飯再不吃就有些不盡情理了,以后關系都沒法處了。張恒武覺得他說的也在理,就同意了。走出門外,天地白茫茫一片,原來是下雪了。張恒武開車上路,遠遠看見路邊有個老人,花白的頭發被風吹亂,上面粘滿雪花,正蹣跚著腳步往前走。張恒武認出是老楊太太,心說這老太太頂著這么大雪居然又來市局鬧了?就把車停在老人前面,下來對她說,楊大娘,下這么大雪你咋又到這兒來了呢,看來我的話都白說了。老楊太太看見張恒武,凍得發紅的臉上居然現出笑容,說孩子我今天可不是去告狀的,我是要回家給我孫子做飯去。說著揮了揮手里的一個塑料袋,隱約可見袋里裝的是肉類的東西。聽她說這話,張恒武放下心來,就問她家在哪。老人說出個地址,張恒武聽了一愣,從這里到她家足有三公里,雪天路滑,就老人的腿腳,恐怕天黑前都到不了。
張恒武讓老楊太太上車,老人執意不肯,張恒武幾乎是硬拽著把她拉上車。張恒武一邊開車,一邊和老人聊天,才知道老人就一個兒子,小時候患了小兒麻痹,是個殘疾人,三十歲了還說不上老婆。后來老楊頭開飯店,店里有個女服務員,老楊頭拼命給兒子撮合,那女服務員家是農村的,生活困難,看老楊頭家里有點錢就同意了,結婚時給女方家里不少錢,不久兒媳婦生了個男孩。一家人本來挺和美,可是自從老楊頭死了之后,家里主心骨沒了,日子也就一天不如一天,兒媳婦看這個家不行了,和一個廚師私奔了,臨走把剩下的一點積蓄也卷走了。兒子一股火,又得了肝病,更是干不了啥活兒了,一家子全靠老楊太太的一點退休金和城市低保補助過日子。張恒武以前總見著老人到刑警隊鬧,心里只認為這老太太純粹胡攪蠻纏,無理取鬧,很是厭煩,可今天聽了老人道出的一番生活苦楚,不由得心里有些觸動,覺得老太太也不容易。到了老人的家,看見祖孫三代擠在不到三十平米的單元房里,因為沒有交供熱費,屋子里的溫度只有十幾度,她兒子蠟黃著臉蓋一床棉被蜷縮在床里邊,孫子還沒有放學回來。老楊太太招呼一聲張恒武就奔廚房忙著給快放學的孫子做飯。張恒武見此情景,掏出三張百元鈔票放在桌上就走了。
剛到樓下,老楊太太手里拿著鈔票就追了下來,張恒武急了,說我這么做也不是要買你什么好,你該告我們刑警隊還繼續告,誰讓我們沒有把案子破了呢。聽他說這話,老楊太太嘆了口氣,說,大侄子,我知道你是個好人,這么多年我做的也不全對,可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們家老頭子要不是因為白挨一頓打覺得憋屈也不會死,我們懷疑那個姓郭的打人你們刑警隊說沒有證據,可那個姓郭的開的飯店你們刑警隊的人可總去,我能不懷疑這中間沒有勾當嗎?張恒武一時語塞,想起上午郭生在分局挨個給人送開業請柬的事。郭生的事早了結了,沒有證據證明他是打人的兇手,那么他和警察結交就是很正常的事了??墒侨绻驹诶蠗钐慕嵌?,她會怎么看怎么想呢?
張恒武回到刑警隊,剛走到一樓走廊,就聽見身后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回頭看是二中隊兩個偵查員押著一個男青年進來,后邊跟著小李子。小李子對張恒武說,偷超市的幾個小子叫我們抓住一個。
北區最近老有小型超市和食雜店被盜,同類案子發了十幾起了,從作案手法來看,估計是一伙犯罪嫌疑人所為。這伙賊專挑位置比較偏僻的超市和食雜店下手,時間選擇在后半夜,乘值班的人睡熟之際,把防盜窗用專業工具打開,然后就進屋搬東西,不分貴賤,大到微機電視,小到牙刷筆記本,能拿的東西都給拿走。區里有個領導的親戚,開了一個小型超市,結果一晚上里面東西幾乎叫這伙賊給搬空了。領導生氣了,專門給?;菝翊蛄藗€電話,問他這公安局長咋當的,老百姓老丟東西,哪來的安全感。常局長撂下電話就讓刑警隊和派出所查,但一直沒什么結果,沒想到小李子悄無聲息的,居然把案子破了。張恒武剛主持工作,小李子就干了個這么漂亮的活兒,眼瞅著是支持自己工作么,心里高興,就問小李子人手夠不夠,用不用別的中隊配合。小李子說還真需要人手,隊里其他人都去抓團伙的同案犯去了,眼下得馬上去起贓物,你給我派些人吧。張恒武連忙答應,讓副大隊長秦勇領著機動隊偵查員去取贓物。
這邊剛布置好,那邊小李子又匆匆過來了,說有一組抓捕人員在對目標進行蹲守時,發現另有兩名可疑人員和嫌疑人在一起,讓再派警力去增援。張恒武叫上湯鐘還有另外兩名同志馬上趕了過去,和現場蹲守民警將三名嫌疑人順利帶了回來。這陣子刑警隊熱鬧起來了,隔不一會就有嫌疑人被押回來,前后抓到位七個,算是把這伙盜賊給一網打盡了。局長?;菝褚猜牭较⒘耍退纹揭黄饋淼叫叹?,挨個屋走了一圈,滿意地說這才有個刑警隊的樣子么,當刑警就得破案子,不破案子,算什么好刑警。宋平也連聲說是。張恒武聽見常局長夸獎,站在旁邊跟著樂,湯鐘捅了他一下,小聲說你還傻站著干啥,趕緊抓住這個機會啊,趁領導心情好提經費的事,案子破了是樂和事,可是明天小李子找我報辦案費用我可沒錢給他。張恒武說可不是么,我咋把這么要緊的事忘了。就湊到常局長跟前,把隊里經費緊張的事說了。常局長當即答應,給刑警大隊撥兩萬辦案經費,又親自給后勤科李科長打電話讓他落實。張恒武差點沒跳起來,心說這下可解決大問題了,明天就安排王鑫把那條命案的線索再核實一下,如果再破獲一起命案,那么刑警隊在領導心目中的形象可就徹底改變啦。
送走了兩位領導,湯鐘說跟華風集團的人約定的吃飯時間快到了,你收拾一下咱們趕緊走。張恒武說現在隊里這么忙,哪有時間出去吃飯啊,你打電話告訴人家改天吧。湯鐘說都定好的事,人家老總那么忙今天也要參加,不去多卷人面子啊。張恒武譏笑湯鐘,有錢人的面子就是值錢哪,說完沒等他答話就走了出去,湯鐘也隨后跟了過來。張恒武是去看小李子他們審問的情況,見眾人都忙得腳不沾地似的,轉過頭問湯鐘,弟兄們這么忙,連飯都顧不上吃,咱們卻出去喝酒,這樣做好嗎?湯鐘說求你啦兄弟,咱倆就是去應付一下,完事馬上回來,回來之前給弟兄們打包點好吃的東西不就得了。說著就給仇峰打電話。仇峰他們中隊因為辦理的是市局督辦的專案,別的活兒大隊也不找他們了,八個人專門查那件砸車的案子。仇峰正在回大隊的路上,在電話里大著嗓門說華風集團也真該請請他了,這半個多月凈忙他們的破事了,別的案子一個都沒工夫查,這第一季度破案排名中隊恐怕得倒第一啦。
張恒武搶過電話,說你別說沒用的了,告訴我下午案子有沒有新的進展。張恒武以前管過仇峰,仇峰對別的領導敢當面頂卻獨獨怕他,就答話說砸車的共有四個人,最大的十五,最小的十三,剩下倆都十四,都不到法定責任年齡。他們家長答應湊錢賠償修車的損失,但是我看夠戧,四家生活都困難,根本拿不出上萬塊錢。我看和華豐集團說說,讓他們給道個歉就算了,他們那么大產業,也不在乎這點錢。張恒武嘴上說這是你我應該說的話么,心里卻琢磨如果真是那種情況,還真得和華風集團商量一下辦法,就想待會吃飯的時候見機行事吧。
本來張恒武想這個飯局可能會吃得尷尬,因為照華風老總的意思,是想通過案子查出一些背景因素,有一定目的性,可仇峰他們雖然用了心,案子的真相卻和華風方面的猜測南轅北轍,自己的付出在人家看來就只有辛勞沒有功勞,甚至會覺得沒有盡力。但讓張恒武感覺意外的是,當他把情況跟華風老總講了之后,他的表情并沒什么異樣,依然談笑風生,起酒時也只是說因為自己的事情給刑警隊添了麻煩,表示感謝,并希望今后警企之間加強合作云云,話說得既客套又很有分寸,完全符合他這種見過大場面的成功人士的身份。張恒武想如果華風老總酒桌上說的是真話,自己明天就可以向市局領導交差了。
趁著酒席上鬧得正歡的時候,張恒武問旁邊市招商局的一個參與作陪的馬姓科長,華風老總前兩天還去找市長,不依不饒的,非得讓公安局查出幕后黑手,怎么今天就像變一副模樣了。馬科長說,情況不一樣了,化工廠那幾個留守人員的代表主動找華風集團來了,說接受他們答應給的賠償款項,不再鬧了。張恒武問,這跟幾個小孩砸車的事有啥關系?馬科長說有啊,華風當初硬著口氣讓查,是懷疑這事是那幾個人干的,你們刑警隊興師動眾的,在周圍這么一折騰,他們害怕了,就主動出來和解了,華風老總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哪還能再追究。張恒武明白了,那幾個人不怕華風集團,卻怕刑警隊,早聽說他們這些年留守在廠區,企業里面的設施沒少偷著往外賣,每個人身上可能都不干凈,心里有鬼。雖然砸車事件不是他們干的,但聽到公安機關要下狠勁兒查的風聲,怕自己給牽進去,就偃旗息鼓了。心想這樣的結果也好,省得雙方總糾纏不休,說不上哪天再生出事端,又得幫著解決。就借著酒勁和華風老總提了幾個小孩家長在賠償上有困難的事兒,華風老總滿口答應,說算啦,我的車是上過保險的,小孩子不懂事,讓家長好好教育就行了。又問刑警隊有啥困難,有困難就吱聲,別外道。張恒武心說困難多了去了,可能跟人家提嗎,事情到這份上已經夠圓滿的了,就別再想別的好事啦。
嘴上客氣著,又站起來給華風老總敬了杯酒,酒杯剛放下,手機響了,一看是分局指揮中心的號碼,就走出包房去接聽。原來臨市發生了一起殺人案件,嫌疑人殺人后駕駛一輛白色捷達車逃跑了,懷疑可能奔松江方向過來,市局要求分局所有卡點都要部署警力堵截。刑警隊負責的卡點正是發案城市通往松江的主要入口,更得馬上到位。張恒武趕緊往隊里打電話,布置人力上卡點。接電話的是秦勇,秦勇說都忙案子哪,哪還有閑人上卡點,又叨咕一句真是越忙越有事。張恒武說這事可耽誤不得,你把手里活都交給李大隊他們吧,趕緊領你們人上卡點。
張恒武又交代了幾句,掛斷電話要回包房,突然內急,就往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走??匆娗懊嬉婚g包房里走出一男一女兩個人,瞅架勢是吃完飯要離開的樣子,那男的有四十多歲,長相挺斯文,張恒武不認識,女的卻是路小玫。路小玫看見張恒武,稍微愣了一下,連忙向那個男的介紹張恒武,說這位就是我家里的,趕巧在這兒遇到了。又介紹那個男的,說是北聯公司的張總,原來也是松江人,現在省城發展,兩個人要合作談個項目。張恒武嘴上寒暄著,心里說談項目白天不談咋非趕在晚上,還只有兩個人,孤男寡女的算什么事。胡思亂想著回了包房里,看大伙談性正濃,便覺得索然無味,偏這時分局指揮中心又來電話,說市局督察處檢查卡點,就刑警隊卡點沒到位,問咋回事。張恒武就給秦勇打電話,秦勇說馬上到了,張恒武就在電話里急了,大聲說我這個常務副大隊長還支使不動你咋的,這么半天那幾步遠的路還沒到。在座的人都聽到了,華風老總說看來你們刑警隊有事了,那今個酒就到這吧,咱們改天。張恒武連說不好意思。華風老總就張羅著把杯里酒都干了,隨后就散了。
走出飯店大門,路小玫打來電話,說她已經到家了,還囑咐張恒武少喝,問他啥時候回家。張恒武沒好氣地說單位有案子,今晚不一定回去了。湯鐘聽出是路小玫的聲音,說新婚夫妻,說話口氣溫柔些不行么,人家路小玫可是又漂亮又有錢,咋能用這態度對人呢。張恒武哼了一聲。這時候仇峰和隊里的兩個同志也過來了,仇峰在酒桌上沒少喝,走路都有些打晃了。張恒武看見他側棱著身子往自己的車旁走,心說這不是想酒后開車么,違反“五條禁令”啦,這還了得,就把他們喊過來,上自己的車。張恒武正要把車發動起來,突然意識到自己也喝了酒,就讓湯鐘開。湯鐘在酒桌上推脫自己血壓高,沒喝酒,凈拿礦泉水對付了。湯鐘就笑了,說咋樣,總埋汰我不喝酒上不得席面,這下看出不喝酒的好處了吧。張恒武惦記卡點的事,在車上又給秦勇打了電話,秦勇說他已經到位了,現在開始盤查可疑車輛了。張恒武囑咐幾句注意安全的話,又想到剛才自己說話的口氣可能重了,怕秦勇抻心,又解釋了幾句。這時候到了分局門口,張恒武讓湯鐘把仇峰他們送回家,自己下了車。
刑警隊辦公樓里燈火通明,走廊里卻寂然無聲。二中隊辦公室門口,張恒武就看見小李子提著一堆空餐盒出來,張恒武知道那是華風集團聽說刑警隊里有人加班,派人給弟兄們送過來的晚餐,餐盒空了,說明大伙都吃完飯了,沒餓著肚子。張恒武問小李子案子審得怎么樣?小李子笑呵呵地說挺順利,現在已經交代二十多起了,這幫小子不光在北區作案,南區和周邊縣鎮都干過,有的被盜后都沒報案,當務之急是得把他們交代的咱們并不掌握的案子逐一核實。張恒武說那你就抓緊辦吧,人手不夠,就讓其他中隊跟著你查。小李子說不用了,既然嫌疑人都到位了,剩下的事我們慢慢查吧。張恒武明白小李子不同意別人摻和這個案子有自己的打算,他是怕別人和自己爭功。轉念想現在隊里人這么緊張,小李子能夠不添人手就把這么大的案子拿下來,有多少私心都不為過。人嘛,誰還沒有點自己的想法呢,小李子也不容易,聽說私下里做了挺多工作,就想著當這個刑警大隊長,臨了也沒當上。自己沒多大想法,卻弄了個主持工作的常務副大隊長,人家小李子沒眼紅,沒使絆兒,照樣干工作,一下子就破了個露臉的案子,憑心而論,這不是在用實際行動捧你嗎?就想著明天跟宋平請示一下,讓局里給小李子報請立功。
見大伙都在忙活,沒有能插手的地方,張恒武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這時候感覺頭有些痛,想起晚上自己說不喝不喝,也叫華風集團的人勸進了半斤酒,就準備躺下休息。又想樓下弟兄們都忙著呢,自己關著門歇了讓人看見了多不好,就打開電腦看公安網里有什么新的信息。電腦打開,桌面是張恒武和路小玫的合影,照片上兩個人都含著笑,一副很幸福的樣子。這張照片是兩個人相識后不久在一個著名的風景區照的,照片見證了兩人之間一段溫馨又不乏浪漫的經歷??粗@張照片,他突然沒來由地瞅著別扭,腦袋里閃現出晚上在酒店里看見路小玫和那個男人一起出現的那一幕。路小玫做生意,和客戶吃吃喝喝是常事,但都是許多人在一起,很少單獨和某個客戶尤其是異性一起吃飯。用路小玫自己話說我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得注意自己的形象,真有推不開的場合,就找女伴作陪。認識張恒武后,也把他拉去幾回,最后張恒武對她那些無聊乏味的酒局實在膩歪透了,加上單位忙,沒有空閑時間,就再也不去了。想起傳言中她從前的一些事,張恒武不禁生疑,回想路小玫最近一段時間神態舉動,也未見異常,心想要不就是自己疑神疑鬼地瞎猜,再就是這女人太能做戲了,竟讓自己這老刑警都沒看出破綻。
心里鬧騰著,就坐不住了,關了電腦下樓看小李子他們審案子。聽了一會,又來到大隊值班室,見一個個都守在崗位上,一切正常,就回家了。臥室的門關著,路小玫好像已經睡了,他故意弄出很大動靜,一會路小玫穿著睡衣邊打哈欠邊揉眼睛地出來了,說這大半夜的不睡覺你折騰啥,你不是說有事不回來了么。張恒武說,是我有事還是你有事啊,我晚上撞破你們的好事了吧。路小玫就笑了,說可不是么,本來張總還要請我喝咖啡呢,碰上你了,只好算了。張恒武說真的嗎,那我可是真耽誤你們的好事了,這寒冬臘月的,靚女俊男找個暖和舒服的地方,啥生意不好談。路小玫說,我咋聽出一股醋味啊,隨即變了臉色,說你們當警察的是不是都有職業病啊,咋看人總往歪了看呢,連自己老婆都懷疑,我告訴你吧,今天吃飯的時候張梅也在,還有我們公司的大陳和老宋,吃完飯他們先下樓了,我和張總因為合作上的細節多談了幾句,你別往歪處想。張恒武見路小玫動怒了,心想這件事說不定真是巧合呢,自己沒憑沒據地胡亂猜,這不是趕著往自己腦袋上扣屎盆子么,趕緊把話拉回來。
第二天張恒武醒得很早,看表才五點多一點,他惦記著隊里的事,起來穿衣服準備上單位,這時手機響了,一看號碼是警校同學唐正打來的。唐正也是松江人,畢業后分在松江下轄的一個縣,當時挺憋屈,覺得同學都分回市里就他下到縣里是因為家里沒門路,同學聚會時總是自怨自艾的,弄得大伙也不知該咋勸。可是不久他就神氣起來,原來那個縣公安局像他這樣的正規警校畢業生少,局里挺重視他,加上唐正科班出身素質也確實不錯,沒幾年就提拔起來了,現在已經當了刑警大隊長,論級別不比分在市里的同學低,論實力就更沒的說了。同學再見面時就大大呼呼了,頗有副小官的架勢。張恒武記得,自打上次聚會,和唐正已經兩個多月沒聯系了,這么早來電話一定有事。唐正是問案子的事,他們那個縣臨近松江城區的兩個鎮最近有不少超市和食雜店相繼被盜,案子一直沒線索,聽說張恒武他們刑警隊抓到一伙盜竊超市和食雜店的,就懷疑是不是一伙人,忙著找他問情況。張恒武昨天晚上已經看過那幾個嫌疑人的部分口供了,知道有這回事,就說算你小子有運氣,還真就是這一伙賊干的,你趕緊派人把材料拿走吧。不過我們可不能白幫你破案子,你總得表示表示吧。
唐正說屁大點事還要人情,你小子太黑了吧,我可是沒少幫你啊。張恒武說這話也是開玩笑,以前到唐正那個縣辦案子,唐正還真沒少幫他。兩人又閑聊兩句,唐正問張恒武,說你們局那個李平來啥時到我們這兒當局長啊。張恒武知道大伙哄哄說,李平來要到外縣當局長,具體地方就是唐正他們局,難怪他如此關心。就說都是瞎傳,沒正式任命誰都不好說他到底去哪,不過看架勢他走是肯定了。唐正說我們這塊兒都傳遍了,說是老局長退了就是他來。據說市局最近就要開會研究,也就是年前的事。又關切地說,你也得抓點緊啊,趁著機會趕緊把那個副字去掉,別忘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當初我也當過常務副大隊長,而且一當就是兩年,可把我折磨壞了,臨了費了好大勁才扶正,你可別步我的后塵啊。這話說到張恒武的心坎上了,常務副大隊長聽起來挺好聽,可實際上和副大隊長級別是一樣的,就是多負些責任。干好了,領導會考慮給你扶正,稍有差錯,不僅提拔不起來,可能原來的位置都沒有了。唐正之所以當了那么長時間常務副大隊還險些扶不了正,就是因為大隊里有人對他不服氣,局里一考察他就有上告信,弄得領導只得把提拔他的事暫時撂下。虧了唐正在工作上確實無可挑剔,領導力保他才能繼續維持他主持工作的局面,要擱旁人早拿下了。張恒武放下電話反復琢磨唐正說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的含義,越琢磨越覺得累,心說這官場的事太復雜了,一時間還真悟不明白,自己沒根沒蔓兒的,弄個常務副大隊長就已經不錯了,還是把手頭工作干好得了,只要盡心盡力,將來上面總會有個說法的。
到了單位,看見各屋里昨天抓的那些人都在暖氣管子上銬著呢,辦公桌上散放著取完的筆錄,刑警們或仄歪在沙發上,或和衣躺在床上,都睡得正香,看來是累得夠戧。張恒武也沒驚動他們,回到自己辦公室,想起秦勇他們還在卡點上呢,就給秦勇打了個電話。秦勇說沒發現什么情況,問啥時候撤卡點。張恒武說這咱們說了可不算,得市局下命令。秦勇說你給問問吧,我們幾個守了一宿了,人都凍得不行了,要是卡點不撤,也得派人來換班啊。張恒武以前守過卡點,知道那是最難受的活兒,人一站就是幾個小時,還不敢大意,要是犯罪嫌疑人真從卡點混過去,上邊還要倒查,追究卡點值班民警的責任。昨天晚上那么冷的天,秦勇他們堅持到現在,也真夠受的。趕緊給分局指揮中心打電話。指揮中心人說你這電話咋打得這么巧呢,剛接到市局的消息,說殺人那小子在平縣落網了,可以撤卡點了。
平縣在發案那座城市的東部,而松江在西部,根本是兩個不同的方向。張恒武心說是誰得出犯罪嫌疑人往松江跑的結論,害得弟兄們挨了一宿凍,卻落得個白忙活。不過還是慶幸人給抓住了,否則還得派人上卡點,那就說不上折騰到啥時候了。
一晃兒一整天的時間過去了,到了快下班的時候,小李子他們隊搞的那個系列盜竊超市和食雜店案子的材料都取完了。張恒武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材料取得不錯,就讓他們馬上報法制科審核,爭取在天黑之前把人送看守所去。剛打發送材料的人走,湯鐘進來了,這才想起湯鐘自打早晨把車鑰匙還給他后,一整天沒照面,就問他你干啥去了,湯鐘說參加理論學習去了,我昨天不是告訴你了么。張恒武呼啦一下想起來,昨天湯鐘確實和他說過,分局政治處辦了個科所隊教導員政治理論學習班,時間就定在今天。張恒武說你學完了,哪天是不是得組織民警學習一下啊。湯鐘說不就是想和你說這事嗎,分局要求各單位都要組織民警學習,還得記筆記,到時候要檢查的。張恒武說那你就督促著趕緊辦吧。湯鐘就說,真是怪事啦,我記得你最煩政工學習了,總念叨與其搞那套虛的東西不如多下工夫破些案子,哪回搞活動都是你管的中隊最不積極,讓我追著屁股叫你們學習記筆記,怎么今天這么主動啊。張恒武說,現在我對這套業務也煩,但沒辦法,工作上終歸不能缺項吧。況且我也想在我主持工作這段時間里隊伍上不出什么毛病,多搞點學習教育多打點預防針總是好的。
兩人正說著事,湯鐘像想起了什么,對張恒武說,上午郭生來了一個電話,說快過年了,刑警隊對他一直挺支持的,他也沒什么表示,給大隊班子成員每人準備點東西,讓咱們抽空去取。張恒武聽了湯鐘的話,一股火騰地從心里升了起來,心說難怪人家老楊太太老是懷疑刑警隊和郭生有勾當,事實不確是如此么,收了人家的禮,沒有私心也成有私心了,這湯鐘也是老警察了,咋不明白這個理。就要發作,可一時又找不到發作的理由,人家郭生也沒什么事求過刑警隊,就是自己做著買賣想跟方方面面拉近些關系給送點禮,況且也不是給一個人送,自己再說些有用沒用的不是把班子成員都得罪了嗎,多犯不上啊。就說別人的東西你抽空拉回來吧,至于我那份,我就不要了,我們家路小玫是做買賣的,家里不缺那點東西。湯鐘說你不要可不成,人家都準備好了。張恒武說,那就讓郭生把我那份給老楊太太送去吧。湯鐘說為什么。張恒武冷冷地說,有機會你到老太太家看看吧,她家實在是太困難了。說完就一甩衣袖出了辦公室。
走到樓門口,掏出手機撥號,剛撥了兩位數,就有一輛車開到張恒武跟前,張恒武上了車。駕車的是王鑫,兩個人沒說話就開車上路了。車子七拐八拐,最后停在遠郊一個偏僻的小胡同。胡同口是一連溜的平房,頭一家平房從外表看面積較大,進來才發現原來是個沒掛牌子的飯店,飯店的里間是個單間,里面坐個黑胖子。黑胖子看見王鑫就站起來打招呼,王鑫跟黑胖子說,這就是我們張大隊。黑胖子露出謙恭的笑,忙著給張恒武讓座。
這個黑胖子是王鑫發展的一個線人,手里掌握著一起命案的犯罪嫌疑人的信息。張恒武今天和王鑫過來就是要向他了解相關情況,透一下底,看他反映的情況是否準確。經過這么一接觸,張恒武覺得黑胖子所說的挺像那么一回事,在回大隊的路上告訴王鑫要盯緊,黑胖子有啥要求盡管答應,不能讓這條線索斷了。王鑫聽張恒武這么一說,也很興奮,說你放心吧,只要有消息,我馬上就和你匯報,爭取在春節之前把這個案子破了。
話音剛落張恒武的電話響了,是張梅,路小玫的一個朋友,說晚上張羅了一個酒局,給他夸夸官。張恒武說夸個啥官,這屁大小官兒還說不定能不能當上呢,你要有心,就讓路小玫回家給我做頓飯,你讓她算算,從打我們在一起,她給我做過幾頓飯。張梅把電話給了路小玫,路小玫說,給你做飯你也不回來吃,我做著還有啥意思。又說,你快過來吧,我給你介紹個朋友,和官場上的人很熟,說不定以后能用上。路小玫認識的人多,里面也有些有點權力的,以前她一提這個茬兒,張恒武就厭煩,心想你娘們家家的好好做買賣得了,干嗎總摻和別的事兒,像是多勢利似的??墒墙裉觳恢醯模瑥埡阄渎犃寺沸∶档脑捑谷挥兴诖筒坏盟陲堊郎辖o介紹個什么重要人物。這樣的想法連他自己都感覺好笑,覺得人真是不可思議,沒機會的時候,啥事想都不敢想,可是一旦機會來了,誰還都真不愿錯過。酒桌上再看路小玫領來的那些人,便有些順眼了,心情一放松,就很容易融進群體里,張恒武居然和那個據稱是省廳某個副廳長表弟的家伙連干兩杯白酒,還拍著他的肩膀和他稱兄道弟。第二天早晨酒醒了,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人家叫什么名字,就掏出他昨天塞給自己的名片來看。路小玫見了撇嘴說,看來你對當這個小官挺上心啊,怎么不像以前那樣裝清高了。張恒武隨手把名片扔在茶幾上,說逢場作戲罷了,咋的也得給你朋友些面子。路小玫半天才明白張恒武說話的意思,罵了句死德性,沒聽到回聲,再看他正在臥室里拿手機給隊里值班同志打電話呢。
五中隊抓了伙吸毒的,三男兩女,人都帶回刑警隊了。張恒武聽到消息,立刻趕了過去。一問,說是那仨小子都是做買賣的,有點錢不知咋得瑟好了,就尋刺激吸食起了毒品。頭天晚上三個人找了兩個小姐在一家賓館開房,吸食麻古。有個小子吸過量了,興奮勁一上來從窗子里爬出來上了樓頂,在上邊大喊大叫的。賓館人以為他想自殺呢,就打110報案。民警觀察了一會覺得不對勁,就給刑警隊打電話。正好五中隊值班,五中隊對外也稱禁毒中隊,就是管著禁毒工作的,一看就知道咋回事,當即就把他們全帶回了刑警隊。張恒武挺樂,昨天綜合科小鄭還和他叨咕,說現在刑警隊禁毒工作嚴重滯后,這次會戰市局下的三個強制戒毒的指標一個都沒完成。松江地處內陸,毒品泛濫程度并不嚴重,涉毒案子難得碰到一個,只能偶爾抓個扎吸毒的,涉及毒品的檔次也低,所以上面下來的涉毒破案指標總完不成。市局沒辦法了,給下面下了強制戒毒的硬指標,還是完不成。其實本地涉毒人員雖少,但總是有的,要想完成也不難,關鍵是要把扎吸毒人員送去強制戒毒,要履行一套手續,很繁瑣,如果對其治安處罰,程序相對簡單,而且罰款數額較比可觀,有些單位受利益驅動,大都對當事人予以治安處罰了事。以往他們刑警隊也這么干,張恒武就覺得不妥當,心想這不是變相縱容扎吸毒品嗎。但那時他不管禁毒工作,不好過問,今天正好借這個案子說事。就招呼法醫過來給那幾個人做尿檢,如果檢測結果真的有涉毒反應,就申請給他們送去強制戒毒。中隊長劉猛滿心歡喜,以為這次能罰點款,一聽張恒武這么處理,就咧嘴。張恒武說你咧啥嘴,以前你們禁毒中隊少罰款啦,七個中隊,哪個中隊有你們寬綽,別忘了強制戒毒的指標你們可是一個都沒完成呢。
上午十點多鐘,法醫的檢測結果出來了,五個人都被確認是吸毒人員。張恒武又看了相關材料,其中兩個男的屬于有兩次以上扎吸毒品經歷,符合強制戒毒條件,決定給這兩個人辦手續,剩下的三個做治安處罰。剛交代完,電話響了,電話里路小玫大咧咧地說,聽說你們大隊抓了幾個吸毒的,其中有一個是我生意上合作伙伴的弟弟,叫張宏,你把他放了吧。張恒武說你當公安局是你家開的,說放就放,那個張宏屬于復吸人員,已經申請強制戒毒了,這事你就別管了。路小玫當時就急了,說以前也沒聽說有送強制戒毒的,你們不就是要罰款嗎,人家有的是錢,你們開個價。張恒武說現在不是治安處罰的事了,這個法律上有規定,你就別跟著摻和了。路小玫很生氣,說張恒武你少給我打官腔,人家讓我求你,是看得起你,再大的官也求得動,你看你能不能把人送到戒毒所?說著,猛地把電話掛斷了。張恒武說話的口氣雖硬,心里也覺得過意不去,就想給她回個電話解釋一下,剛拿起電話,王鑫跑了進來,說黑胖子剛來電話,那個許貴昨天晚上從新疆回來了,說是打個轉馬上還要走,這次可就不知道往哪跑了。張恒武說快,趕緊召集人。
許貴就是去年“11·09”命案的重點嫌疑人。去年十一月九號早晨五點,一個屠宰生豬業戶出門到離家不遠的生豬批發市場去收購生豬,走到自家樓下突遭搶劫,在反抗過程中被搶劫者用尖刀殺死,身上十多萬元收豬款被搶走。刑警隊經過多方摸排,確定嫌疑人為此前不久曾給屠宰業戶打過工的許貴。但許貴一直杳無蹤影,案件偵破工作一度擱淺。直到王鑫布下了黑胖子這條線,竟然柳暗花明,曙光乍現。
張恒武拉著王鑫往樓下走,王鑫說,我們隊現在沒人了,大趙和老王上看守所提人去了,剩下幾個都下去摸線索了,我沒想到消息來得這么快,整得一點準備都沒有。張恒武滿樓喊人,可是除了值班民警外其他人也都下去了。張恒武叫來一個值班民警,和王鑫說咱們仨先往那趕,路上再調你們隊里人過來增援,總之得搶在許貴離開之前把他抓住。三個人跑到車跟前,王鑫要開車,張恒武說我這破車你不熟悉車況,怕開不明白。就自己上了駕駛員位置,“嗖”的一聲沖出了分局大院。
線報說許貴現在躲在南區東郊一個與他相好的女人家里,怕路上堵車耽誤時間,張恒武直接驅車上了繞城高速公路,他就讓王鑫給中隊同志打電話,讓他們趕緊過來配合抓捕。王鑫在電話里剛布置完,張恒武的手機就響了,電話是宋平打來的。張恒武想領導的耳朵咋這么靈,自己還沒來得及匯報情況呢他就知道了。接電話才知道宋平說的不是這事,是過問那起涉毒案件。宋平在電話里讓張恒武把那幾個人都做治安處罰,說有領導說話了,那兩個夠強制戒毒處理的人因為有其他疾病,不宜采取強戒措施,建議只做罰款處理。放下電話,張恒武就明白了咋回事,知道路小玫電話所言不虛,心里頭一陣泄氣。車子這時正穿過一個公鐵立交橋,橋那邊是個彎道,拐過去發現前邊行駛著一輛裝滿貨物的大卡車,卡車車速很慢。張恒武為趕時間,就加速超車,兩車并行的瞬間,大卡車突然方向偏轉,向張恒武這邊壓了過來,危急之間,張恒武猛往左打方向盤,桑塔納轎車倏地劃了個弧線,卻沒有控制好方向,直朝路邊斜坡沖了過去,張恒武只感覺到車身一震,隨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醒過來后發現自己已經在救護車上,意識到是出了車禍了。就掙扎著起來,肋骨處一陣劇痛,心說壞了,八成是肋骨斷了。轉頭看王鑫和另外一名同志都守在身旁,正急切地看著他,就說你們倆沒事吧。王鑫說沒事,擦破點皮,就你的傷勢重,把我們嚇壞了。張恒武又問起抓捕許貴的事,王鑫說已經安排人了,放心吧,他跑不了。兩人正說話,旁邊急救車上的護士不樂意了,說肋骨上有傷不能多說話,你們就歇會吧。轉眼到了醫院,剛下救護車,路小玫就哭哭啼啼撲過來,說恒武你咋樣了,可嚇死我了。就拉著他的手不放,弄得抬擔架的護工都沒法走路。張恒武見她真情流露,很是感動,心想和路小玫雖是半路夫妻,這個時候看出來她對自己挺在意,以后可得對人家好些。
經過醫院檢查,張恒武的肋骨斷了兩根,所幸沒有傷及內臟。即便這樣,也得住院治療一段日子。這期間,路小玫也不顧生意上的事了,每天守在醫院里。單位的同志陸續來看他,連局長?;菝窈退纹揭瞾淼结t院,?;菝襁€親手捧著一大束鮮花看他,弄得挺莊重的。說話的時候,常局長提起了局里班子調整的事,說這回李平來可真的要走了,考慮到張恒武主持工作這段時間刑警隊的工作挺出色,分局已經正式推薦他為刑警大隊長職位的候選人,名單已經上報到市局。聽到這個消息,張恒武心里高興,一天幾次下床在地下溜達。這天上午,病房里來了一個訪客。張恒武一看愣住了,來人居然是王光軍,心說王光軍不是給“雙規”了么,啥時候解除的?張恒武和王光軍雖然熟悉,但僅是工作上的來往,沒什么深交,這時候看見他覺得很意外。王光軍似乎從張恒武的神色中看出來了,就說,我是來看一個朋友的,聽說你也住在這家醫院,來看看你。兩個人不咸不淡地嘮了兩句工作上的事,王光軍就告辭走了。沒多會兒接到王鑫打來的電話,說你還穩當在醫院里養病呢,出大事了你還不知道?張恒武嚇了一跳,以為又出啥大案子了呢,忙問是啥事,讓他快說。王鑫說支隊王光軍的事兒已經平了,檢察院最后認定他和那起瀆職案件無關,人已經恢復工作了,既然沒事了那么該提拔就又可以提拔,現在都傳這次刑警大隊長位置沒你啥事了,還是王光軍過來。張恒武說,他過來就過來吧,誰過來都一樣,我都支持他工作。掛斷電話躺在病床上,突然感覺一陣輕松,像是有重物從身上卸下來,臉上不由得現出笑容。路小玫這時推門進來,手里拿束鮮花,見張恒武發笑,就問又有啥高興事了,你那么樂和。張恒武說看見這么漂亮的鮮花,能不高興么。路小玫就說,光看見鮮花了,沒看見我啊。張恒武說,你比鮮花更美麗。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責任編輯 高 威 李 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