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瀾（組詩）

活

我發(fā)誓那些光線不是我的

我打開窗，迎接風(fēng)

風(fēng)里滾動的蘋果鮮綠著，像貓爪下的絨線團(tuán)

這些景象都與我無關(guān)

我看著小鳥，它對我的注視毫不在意

這使得我對微風(fēng)陣陣有一絲歉疚

大海仍然很遠(yuǎn)，長翅膀的人在天上

我與蝴蝶交換手勢彼此傾慕

它要貝殼之美

而我要窗外夜雨聲聲

邊緣

我是這樣寫日記的：

一條藤蔓攀緣上了屋頂?shù)玫疥柟夂透叨?/p>

她不聽室內(nèi)的人聲

不明白水泥的厚重玻璃的透明

夜晚厚厚的，也像沙土

她把瞳孔聚合成貓眼形狀

這樣就可以擁抱了，把想要的東西

都抱在懷里幽幽地看

看到自己體內(nèi)生養(yǎng)烈性馬匹

香草私人化

麻雀磨蹭小刀

可愛櫻桃跳下少女胸部

還有跟隨時間而去的

陳述，或若干假設(shè)

我這樣隨便地走一走

也跑不出別人限定的邊線

我抬頭看看那枝藤蔓，顯然已有些蓬勃

查干湖之上

掐緊，熄滅，我隨你起伏

一只蟲子被咳嗽卷走

我又進(jìn)入查干湖深處去尋找紅色羽毛的鳥

它閃過我的天空

僅僅是擦出一道沒有血跡的傷

我抬頭看看漂浮不定的

湖面上的月光碎片

想給她雨，給她整面山坡的紅杜鵑

還有一座房子，里面睡著我

安詳?shù)財(cái)?shù)著吃草的羊

我從未撫摸過它們的存在

湖影一明一滅，我重新開始瞌睡

在清晨聽到鳥叫

比清晨快點(diǎn)，比雨點(diǎn)清晰

做夢是比拎著自己雙腳到處打晃

還累的體力活兒

清晨瞎了一只眼

不說話，不下雨

小小的烏云繼續(xù)膨脹自己的河流

一寸潮汐一寸響聲

半截麥穗落進(jìn)春樹枝頭

滿眼青翠抓不住細(xì)節(jié)

聲音也在鐵軌上跑，亮亮的

一會在窗里，一會在窗外

真想拿出彈弓啊

把那些明亮的，婉轉(zhuǎn)的，通通打下來

沖茶辭

接一瓢揚(yáng)子江中的水

煙霞正在入海

那個摘取蒙山頂芽或者漫過石鐘乳的

傳說，不比回甘之味更遙遠(yuǎn)

我有紅泥小火爐與三山齊

于是我輕服薄裘，我端坐廊前

CHINA用茶籽周游世界

尋茶問道的人，一刻不停的澆水

關(guān)公巡城，韓信點(diǎn)兵

燒盅熱茶前無我，之后沒有了世界

而我獨(dú)自淋盅刮沫，高沖低篩

清清淡淡，不起一點(diǎn)微瀾

這是大同世界

漂的和流動，感觀里的戰(zhàn)爭

像一只母虎匍匐在丹霞山谷中

和平的守護(hù)神，而沒有一份祭品

你不死于任何一場災(zāi)難

你的氤氳之氣隨時可以濺落

小小的疼痛，以便更多的祥和被安置

于大愛，這個清寂之晨綻放的安寧

去了物欲，格物致知

仍然小壺如香櫞

只三杯，無余也無缺

深霧

棕紅色的圍墻里面有嘈雜的少年足球賽

破皮的書本，雙色圓珠筆和在課桌間傳遞的紙條

我愿意從這些草叢中找出被遺棄的手抄本

少女之心，金瓶梅?；蛘邤r腰抱住即將跳海的少年

這次我不會單獨(dú)躍過有尖利欄桿的鐵大門

你讀我的唇語，是不是帶有第一張紙條的斑駁

和課本比起來，我更喜歡你的胸脯

那兒有我不曾理解的歡騰，我不能觸摸的鼓動

我們時常踢著石子走路和接近翠綠的傍晚

扎羊角辮，背花布書包，脖子上無須隱晦的鑰匙

或者去偷看一場電影，不幸被捉住的永遠(yuǎn)是我

而那些常常偷老鄉(xiāng)蘋果的小戰(zhàn)士也不無焦慮

后來他們都去哪了，和你一樣在我的大霧中徘徊？

我做不到的，從褪了色的霧中搬出野麥嶺

甚至我不能從更深的歌聲中牽出帶水的柳笛

這一切只是偶然轉(zhuǎn)身之后，仿佛大霧又加深了一層

從安靜中剝離的疼痛

鎖住那扇門，然后扔掉鑰匙

要防止一個陌生女人進(jìn)來

防止赤裸的我走出去

用一片流光溢彩的葉子

遮住我的右眼

我左眼里的時光都是灰塵

紛紛墜落在異鄉(xiāng)

而我不見得有多么懷念

彎彎曲曲的籬笆墻

云層上的陣痛，要么下雨

要么躲進(jìn)我的身體

不電閃也不雷鳴

我仍然保持喑啞和靜默

使我疲憊時能夠完全忘掉莧齒菜

它們的葉子翠綠滴水

它們老是鋸傷夏天和我的幼年

翻身

翻一個身

又翻一個身

直至把身體擰成繩子

晃晃蕩蕩的二十年

味道不多了

身體被體溫控制

我用二十年時間熟悉成年滋味

也沒解開這個疙瘩

建筑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我抱著空枕頭不放手

翻過，越來越多的大山

越來越空的寂靜

一滴水足以推翻鐵

但不會在黎明說出熱衷

你占據(jù)了就是夏天，當(dāng)你遺棄浮云

我愿意比浮云還輕

我甚至愿意放棄顫栗的姿勢

在不停的翻身中

明日復(fù)明日

明日比天涯，飛得更遠(yuǎn)

藏域

在地圖上，西藏有什么

旅人都往那里跑

藏羚羊的頭骨排列成圣山

長長的朝拜之路

一路石子。高原的云鋪陳在天上

飄浮。飄得又高又遠(yuǎn)

像是從未被人動過的

乳房，一只挨著一只

飽含奶水，這樣圣湖也深遠(yuǎn)了

也藍(lán)得掛不住

一件薄裳

這樣空曠和苦寒的胸懷

容你背負(fù)俗塵而去

不加重，不減輕

如你之去，只掃過一眼的地圖

而那里的名字，仍然是西藏

動作

天亮了，我所不了解的事物

一一隱去，五月槐花，六月石榴

夏露和火車站鐘樓上的報(bào)時

都來得相當(dāng)?shù)販?zhǔn)確

把右手邊的香煙放到左手

我為了一棵樹，愿意

多一點(diǎn)突兀的想象

不能懷念覆盆子

和十萬八千里之外，遼與闊的差池

我只把故去和存在過的某些人

都細(xì)細(xì)地想一遍

把名字也小小地讀出聲來

題目

應(yīng)減少一些烏有之辭

放大身體。詞義緩釋出來的藥性

尚有一段不好解釋的坡度

比方一個老農(nóng)在土地上

耕種一生

僅僅是個黑點(diǎn)

稍有不慎就被埋進(jìn)去

沒有拯救他的神

只有流經(jīng)的洪水

老農(nóng)本性安分，牽著低頭的牛

他們彼此，都不熟悉來生

責(zé)任編輯 啞 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