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到一家人公堂上各執一詞、反目成仇……中國家族企業因為親情而失控,因為信任而草率,
所付出的慘痛代價還要多大?
湖南株洲重型起重機實業有限公司,從一個小作坊,在父子四人共同努力下,短短四年迅速擴張為一個擁有千萬資產的大公司,其發展速度令人震驚。但是,誰也想不到在隨后一年時間里,這家企業就已經停產了!其衰落速度同樣令人震驚。
78歲的葉云輝是這個家族企業中的父親。談起當年的情景,老人渾濁的眼瞳里閃爍著光輝。“我們這個廠子啊,從成立以來,那是興旺發達,真的是工人也好,自己的兒子也好,不分白天黑夜在這里搞。沒休息過禮拜天……”談起公司當年的情況,老人滔滔不絕。
公司主要從事起重機的生產和維修。在2002年時,總資產已經達到1000多萬,其生產的起重機在兩湖市場占有率超過30%。
但是,現在廠區內卻是另外一幅景象:廠房空空蕩蕩,辦公設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墻上時鐘也已定格。只有一些還沒賣出去的設備,以及墻上的規章制度,能讓人聯想到公司當初的繁榮。
那么,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公司非要關門停產呢?
父親葉云輝:“葉海軍想把整個廠獨霸,他的野心是最大的,兄弟和父親都不要了。”
葉海軍是老人的三兒子,是公司的法人代表。老人共有四個兒子,除老大在外地,其他三個兒子都在公司擔任要職:老二葉孟光是公司總經理,老四葉許軍是公司副總經理。
但是,在老三葉海軍眼里,公司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父親一手造成的:“父親認為這個公司要一起分掉啊,分掉啊!”
父子本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如今卻在相互指責,把企業停產的原因推給對方。
不是股東?!
究竟為了什么,讓父子反目,讓企業停產?要了解其中的原由,還要從公司副總經理、老四葉許軍一次意外的發現說起。
2002年的一天,老四來到公司財務室辦理業務,會計人員告訴他來了一個新主管。
老四回憶說:“我還納悶兒,哪來的?我怎么不知道?他說是葉海軍的老婆。”老四非常生氣,因為在用人問題上,兄弟之間曾經有過約定:不允許任何人的妻子進入公司任職。
他找到三哥葉海軍,但是三哥的回答讓他感到很意外:“這是我的財產,我的廠,我要我老婆管理怎么就不行?”但在老四看來,這畢竟是股份制企業,雖然你是法人代表,但是你更應該嚴格遵守我們當時的約定。
結果,老四堅決不同意三嫂主管財務,激怒了三嫂。據老四回憶:“她說你還賴在這兒干什么!我說我怎么叫賴在公司?我是公司的股東。她說你怎么是股東?我說我怎么不是股東,你告訴我!”
一頭霧水的老四馬上找到三哥。老三一番安慰,要盛怒的老四不要相信“女人說的話”。但幾天后三嫂又多次說出他不是股東的話。這一次,他意識到:這肯定不是空穴來風。
于是,老四到株洲市工商局調出公司工商登記一查,他大吃一驚:“工商注冊登記上面,我不是股東,沒有我的名字,也沒有我父親的名字!”只記錄了三個股東,分別是:老三葉海軍、老二葉孟光和株洲市鏈條起重機械廠。
老四當時的痛苦心情,難以名狀——在他看來,公司是父親和三兄弟共同創建的,自己和父親從公司成立以來就一直是股東!葉許軍急急忙忙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父親。當時已經76歲的葉云輝,仍然在公司管理安全和職工考勤。得知自己和老四不是股東,他也感到很意外,二人一起找到了老三。而老三的回答更加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又沒拿一分錢來,怎么是股東呢?”
老四葉許軍申辯自己的錢投到公司里眾所周知時,自恃持公司90%股份的老三葉海軍卻矢口否認有此事。結果,氣得父親睡不著覺,吃不下飯,借酒澆愁。“他跟他老婆兩個人站在樓底下喊我滾……喊我滾……他太不是東西了!太沒有良心了!”
投資了嗎?!
那么,如此一個基本問題,為什么父子之間會有這么大的分歧呢?
父親葉云輝說:這里有一個陰謀。葉云輝在1989年和1995年分別成立了起重機維修安裝隊和通用機械廠。1997年,他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決定把這一廠一隊合并,成立重型公司。
老四葉許軍介紹:在會上,父親對每個人的出資額進行了確定。他的出資,是自1993年以來在一廠一隊工作的工資。“到1997年的時候,我的工資正好是26.8萬,我一分錢沒拿,就全部投入到公司里了。”按照老四葉許軍的說法,重型公司共有股東四人,父親葉云輝和老三葉海軍是以一廠一隊的實物入資,老二葉孟光是以3萬元現金入資,老四葉許軍入資的是26.8萬元工資。但是,會上卻忽略了一個成立有限公司最基本的問題,沒有確定每個人的股權比例。
然而,父親和老四關于股東的說法,以及通過家庭會議成立公司的說法,均遭到老三的否認:“家庭會議根本不存在,我也不知道。假如開一個家庭會議的話,就肯定有記錄,但是有記錄也必須有我簽字。”老四對此哭笑不得:“我們是家族企業,我們沒有原始記錄是事實,當時我們有一種親情,彼此之間誰也不會懷疑誰。”
按照老三的說法,重型公司均為自己投資,股東只有三個,分別是自己(90%)、老二葉孟光(6%)和株洲市鏈條起重機械廠(4%)。老三的這個版本也同樣遭到四弟的反對:“我想請問一下,我們是怎么到公司去的?”老三回應:“他們在這里打工,800塊錢一個月。”對此,老四嗤之以鼻:“我要是一個打工的,月薪(才)拿800塊錢?我想做銷售的沒有這么傻的!只有自己把自己當做老板,當做自己的事情,才能夠做到這種程度。”
關于父親和老四到底是不是股東,雙方始終各執一詞。
憑什么?!
股權問題,讓原本非常和睦的家庭產生了裂痕。
父子、兄弟原本一心撲在公司發展上,而現在卻各懷心事。老四葉許軍開始利用公司名義在外面單獨承攬起重機維修業務。對于四弟的做法,老三葉海軍非常生氣,他讓剛剛調到財務部的老婆控制老四的來往資金。
三嫂在財務部后,老四就拿不到錢。于是,他也開始阻止老三的正常生產:“既然出現這種情況,那就勢必會造成大家都不搞。”據老三指控:“我在家還可以,我一出差他就把電閘拉下來,把廠里搞得稀巴爛!”
兄弟之間互相拆臺,導致公司生產受到嚴重影響。
好好的一個公司,好好的一個家,搞成這樣,母親沈翠蘭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在母親努力下,一家人坐在了一起,決定以大局為重,繼續生產,并協議規定:要求老四葉許軍暫時停止對股權的爭奪,作為交換條件,老三葉海軍必須讓老婆交出營業執照和財務的有關文件。
但是,母親的苦口婆心很快流產,老三葉海軍拒絕履行協議,拒絕交出財務部:“因為我現在身邊沒有相信的人。我還相信誰呢?”由于老三拒絕履行協議,導致老四無法開展業務,此刻老四意識到:自己一天不成為公司的合法股東,就一天不能合法地參與公司管理——“沒有別的路可走,我選擇了起訴”。
父子二人做出了不得已的選擇,把葉海軍告上法庭,請求法院確認父親葉云輝和老四葉許軍擁有株洲市重型起重機實業有限公司51%的股份。
一家人對簿公堂,這讓父親葉云輝萬分痛心。在兩位老人的家里,已經沒有了全家人的合影,所有的照片已把老三剪掉……
誰能心安?!
為了保住手足親情,公司大義,一家人嘗試了很多辦法,也做出了很多讓步,可是不但沒能解決問題,反而加深了相互之間的矛盾。無法回避的股權問題,終于爆發成為一場訴訟。
作為原告的父親和老四知道,他們口中那個沒有任何記錄的家庭會議,是很難得到法院認可的,要證明自己是股東,他們必須找出更為有力的證據。
還有最后一線希望,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知情人還沒有出現——二哥葉孟光。葉孟光是公司的監事,總經理。作為這件事情重要的當事人,面對父子之間激烈的沖突,他一直選擇沉默。那么,作為被告的老二能不能幫助原告老四和父親說話呢?老四和父親也沒有把握。
葉孟光終于開口了:“最大的股東應該是我父親的,(公司)由他發展起來的,后來葉許軍因為他5年的工資加起來投入進來,他應該也是股東。因為當時這個公司建立以前,他就在工廠里面做業務,已經有20萬資金投入進來了。”
老二的證詞,讓老三很被動。到了這個地步,他幾乎和家里人都對立起來。但他再一次拿出工商登記,有恃無恐。
此時,老二葉孟光說:“站在被告席上的時候,我是覺得并不光榮,因為畢竟我曾經做錯過一些事情,有愧于他們……”老三用工商登記證明父親和老四不是股東,為什么老二會感到愧疚呢?原來,四年前公司成立時,負責辦理工商登記手續的,正是老二。
老四痛心疾首:“沒想到在辦理過程當中,他們違背了我們的初衷,他們兩個人,把我和我父親,從(股東名單)里面拿了出來。”對此老二的解釋是:“因為當時覺得登不登記無所謂,而且,就連法人代表也是隨意寫的。當時,按道理是寫我父親,可考慮我父親年齡比較大,葉海軍講,要我做。可我當時在一個單位當領導干部,我說我不能做,只能你做。最后還是定了他。”
然而,老三葉海軍依然否認了二哥關于公司股權的全部說法,依據依然是老二空口無憑。
面對這一切,面對看到自己的父親在法庭上痛苦地捶打自己的頭……老二葉孟光很感愧疚:“本來屬于他們的,而由于我的疏忽,把他們遺漏了,造成了這種官司,所以我有很大的責任。作為我來講,良心上有一種譴責。”
徒然的收獲……
在工商局的注冊登記中,雖然父親和老四不是股東,但是二人又確確實實有一些為公司出資的證據。最終株洲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判決:葉云輝占有株洲重型起重機實業有限公司25%的股權。由于缺乏證據,駁回葉許軍要求確認股東身份的訴訟請求。
雖然老人通過官司確定了自己的部分股權,但是,溫暖的親情已經不在,紅火的公司也已經不在。
宣判后的一天,老人在工廠里和老三偶然遇見,兒子不理他,老人也裝作沒看到。但是兒子走遠之后,他卻又忍不住回頭要看自己的兒子,看那一個已經陌生的背影……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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