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往對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簡稱民運會)理論研究較多陷入如何追尋“現代化”發展之路的誤區,主張民族傳統體育按照西方體育模式加以改造。文化相對論認為應在世界體育環境中認清民運會及民族傳統體育獨特價值。人類學整體觀則將民運會的研究,置于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相對宏觀的背景之中,拒絕孤立地分析。跨文化比較的方法論,主張確立“他者”觀念,將民運會在橫向和縱向上與其他形態的民族傳統體育進行全方位比較。
關鍵詞:民族傳統體育;跨文化比較;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理論研究
The wrong idea of “modernization” should be corrected in theoretical study of Minority National Games
HE Liang1,AKBAR·Yusup2,TAN Guang-xin1(1.School of Physical Education,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1,China;2.Depart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Kashgar Teachers College,Kashgar 844000,China)
Abstract: Theoretical study of Minority National Games in the past often fell into the wrong idea of how to get on the tract of “modernized” development, advocating remodeling traditional national sports according to western sports modes. In the theory of relativity of culture, it is considered that it is especially valuable to clarify Minority National Games and traditional national sports. In the overall view of anthropology, the study of Minority National Games is placed in the relatively macroscopic background of traditional Chinese national sports, and isolated analysis is refused. In the methodology of transcultural comparison, it is advocated to establish the conception of “others”, and to compare Minority National Games with other forms of traditional national sports comprehensively, namely, horizontally and vertically.
Key words: traditional national sports;transnational comparison;theoretical study of Minority National Games
1民運會理論研究的“現代化”困境
隨著第八屆全國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以下簡稱民運會)在廣州閉幕,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歷史進程中又多了一樁“盛事”。民運會華麗地再次登場讓我們看到了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特有魅力,感受到了中華民族體育文化的光輝燦爛。然而,綜觀體育理論界對民運會的研究,無論是對民運會運作模式,還是具體項目、規則的研究,大體都建立在這樣一種假設之上:如何改造自身以實現“現代化”與世界“接軌”。
龍佩林[1]認為,接受現代體育的精神價值成為民族傳統體育實現現代化轉型的核心與關鍵。只要接受現代體育的價值觀,實現功能的轉變,任何形式的民族傳統體育都會實現向現代體育的轉型。白晉湘[2]從分析高腳運動的比賽方法、特點及從民間走進全國民運會的歷程入手,揭示了傳統體育與現代體育的差異及體育發展的基本規律,指出傳統體育向現代化的發展需學習現代體育的組織制度,接受現代體育奮發與競爭的精神價值。李曉華[3]也認為民運會競技項目應當占據主導,并與世界接軌。馬小明[4]則從第七屆民運會的現狀對民族傳統體育“現代化”的問題做出了探討。他認為民運會項目應當增強競技性,提高觀賞水平。有的研究主張規則制定應與時代結合,如朱慶元[5]認為“陀螺”這一項目基本上與傳統生活原形相差無幾,鄉村童趣之濃,作為競技項目實有欠缺。他主張在其傳統性和“打陀螺”原有的規則基礎上,考慮汲取奧運項目“壘球”跑壘的某些規則。王福生[6]通過對五屆民運會的研究,認為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中競賽項目與表演項目的比例失調,他認為只有競技項目占主導地位才表明民運會走上了“正軌”。
還有的研究,從民運會對當地社會經濟影響的關系出發,論證民運會對當地經濟社會所起的促進“現代化”的作用。如劉旭東[7]分析了寧夏承辦第七屆民運會對寧夏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各方面產生的影響。王歡[8]通過對新疆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發展現狀的調查,對其經濟效益進行分析,對民運會產生的經濟效益進行了分類,并從大型活動的影響力、少數民族體育產品的特殊性、體育消費需求的增長、積極的技術支持四方面進行了分析。王福生[6]認為應把發展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項目與經濟效益掛起鉤來,得到社會與企業的廣泛支持。蔡榮之[9]主張民運會發揮自身的造血功能。認為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是一種很有特色的文化資源,具有市場價值和市場行為,應提倡民族體育向市場靠攏。
有學者指出中國的社會科學家,一是漢學家,二是現代主義者。近百年學科的主流,一直是對中國自身“現代化”的研究[10]57。在體育學術界,這一理論特征尤其明顯。從一定意義上說,我們的理論研究者,一是“競技論者”,二是“現代論者”,三是“政策論者”,從而導致基礎理論研究的不足,具有明顯的急功近利傾向。正如胡小明[11]所言,民族體育即使現代化了,也在邊緣,也是附屬,偶爾也是奧林匹克的小飾品。中國當代體育“理論”,一經接觸到實際應用,頓時分崩離析,最終不得不用經驗總結的方法形成一些滿足短期功利需要的文字。
世界上各個民族的文化,都有獨特的價值,無論是從西方理論界對“現代性”的批判和反思中,還是從已經漸漸達成共識的世界需要“和而不同”和“多樣性”文化的觀點中,都可以找到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獨特且不可替代的價值。我們需要一種全新的觀念,一種從更接近本源的層次和更宏觀的角度看待民族傳統體育。基于這樣一種現實,帶著這樣的疑問,我們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人類學,從它的方法論中找尋啟迪。
2人類學視野下的民運會理論研究
2.1文化相對論
本尼迪克特的《文化模式》提出了文化整體觀和文化相對主義。她認為每一個民族都有著自己獨特的文化,這種文化猶如一個人的思想和行為模式,具有一致性,每一種文化內部又都有其特殊的目標,而這種目標是其它民族和社會所沒有的。
文化相對論是整體觀點的一個方面,它能從一種文化內容里觀察到其他種族的信仰和風俗[12]67。文化相對論主張拋棄民族中心主義,尊重每一種文化的獨特價值。每一種文化都有其獨創性和充分價值,一切文化的價值都是相對的、平等的。人類學否定自我中心主義,認為拿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會導致很大的失誤。從研究某一人群或某一文明得出的結論,必須與其他人群或文明的證據加以對照檢驗。這樣一來,人類學的研究成果便超出了一個部落、種族、國家或文化的范圍[12]154。
理解了文化相對論,就不難理解西方理論界對“現代化”的反思。在西方文化以勢不可擋的趨勢席卷世界時,世界諸多學者卻發出了不同的聲音。日本學者溝口雄三[13]在討論未來世界發展時說,面對21世紀,我們的中國學所當承擔的課題是,在世界經濟的發展中,批判經濟至上主義的風潮,并且與利己及追求利潤的原理相對抗;如何將中國思想中深厚的傳統準則積蓄下來的仁愛、調和、大同等道德原理,作為人類的文化遺產向全世界展示出來。西方歷史學家湯因比[14]在《展望二十一世紀》中說,世界統一是避免人類集體自殺之路。在這點上,現在各民族中具有最充分準備的,是兩千年來培育了獨特思維方式的中華民族。
由此可見,世界需要“和而不同”的文化,而不是某種既定的模式。一種文化在某個歷史階段可能具有全球性的價值,但并非是一成不變的國際標準。西方體育以包打天下的架勢凌駕于其他民族傳統體育之上,在某個歷史階段具有必然性,但隨著文明的發展,所謂“國際標準”都將變得不具有普世價值。當今社會,價值取向的多元化趨勢已經初露端倪。但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雖然西方體育文化并非唯一的“國際準則”,但西方體育作為一種強勢文化對民族傳統體育的沖擊和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這種沖擊使民族傳統體育長期游離于生存的邊緣,難登大雅之堂。認清這樣一種基本現實,也是我們確立民運會及民族傳統體育發展思路的基本前提。
涂爾干對達爾文的自然選擇學說提出,兩個動物體越是相像,他們互相爭奪資源時也越發激烈。只有兩個有機體彼此不同才能夠成功解決這種競爭沖突。
由此類推,涂爾干認為一個復合社會的社會裂變體由于要擴展地盤,所以他們彼此爭奪資源,最后只能各自以彼此的經濟領域互為補充才可以解決競爭沖突[15]。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決議中強調傳統運動與競賽項目有其自己的規則和標準,無需加以全球化或標準化[16]。所以,在對待西方競技運動與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態度上,也應確立一種“和而不同”的觀念。民運會無論如何借鑒西方競技運動會,無論如何按照西方競技運動會的模式去改造,也無法占領“現代”和“競技”的領地,也無法像競技運動會那般成熟,原因不僅在于兩種不同形態體育文化的巨大甚至相反的特質差異,還在于民族傳統體育無法撼動西方競技體育在競技領域的地位。所以,與其苦苦追尋其“現代化”之路,何不另辟蹊徑,走與“現代”相反而互補的道路?
中華民族傳統體育具有鮮明的娛樂性、整體健康觀和泛道德傾向[17]。很多學者也論證了中華民族傳統體育與西方競技體育鮮明的差異,而這種差異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互補的特性。兩種體育文化不同的特質,代表了人類社會缺一不可的價值取向。
我們應當看清中華民族文化不可替代的價值和歷史地位,而我們的問題恰恰在于將西方體育當成了標準,而沒有看到標準只是過渡和暫時的,并且認為“現代化”就是“西方化”,就是要以現代體育模式加以改造。中華民族傳統體育要有自己的創新,才有自己的內容和實質貢獻。如果說西方競技體育代表了一種競爭的精神,那么中華民族傳統體育則具有一種“休閑”的價值取向,而這兩種觀念,都是未來社會同等重要的價值觀念。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發展契機不在工業社會,而在后現代社會。
2.2文化整體觀
文化整體觀是人類學的重要理論,而文化相對論不過是整體觀的一個方面。本尼迪克特[18]文化模式論的特征在于把文化看作是一個整體來分析。“對文化的整體性研究遠比對文化的各個部分的連續分析來得重要。”整體之內的任何部件,都要掛靠在其對整體的功能上才能認識,整體才是跨文化比較的合法單位[19]7。
人類學的整體觀,并不排斥對專門的個別的微觀案例的研究,只是比較強調歷史完整性。本尼迪克特認為,每一個民族都有著自己獨特的文化,文化的差異性并不排斥文化的相容性。文化相對主義的理念,也不意味著放棄批評而贊成或接受特殊人群的所思所為,而是意味著將文化行為放入具體的歷史環境和社會中加以評估[19]15。中國的人類學研究無論是微觀的民族志調查,還是宏觀的歷史或文化研究,都能觀察到這些古代世界觀的“場”及其在人們生活中留下的印記。我們應嘗試著對所觀察到的零星現象進行更宏觀的歷史進程的把握[10]140。
雖然民運會的發展并不能代表整個中華民族體育的發展脈絡,但民運會與民族傳統體育之間存在的千絲萬縷、不可分割的聯系是顯而易見的。人類學也對“村莊研究”的局限做出了反思,并提出了種種超越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在對待中國問題時,弗里德曼主張從中國社會的整體結構入手,任何把中國分割成小村莊的做法都是錯誤的。同樣,在對待民運會與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關系上,在研究民運會時,也要建立整體觀,從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整體背景入手。
中華民族傳統體育是一個整體,不能生硬地切割它。研究民運會這個“微觀案例”時,不但要運用文化相對論的觀點把它看成一個完整的整體進行具體的分析,還要把它放在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宏觀背景中把握,只有實現微觀與宏觀的互動,在更大的視野中定位才會準確。如王銘銘[20]所說,“我們不認為一個群體的生活的某一個別方面是可以單獨研究的,我們認為只有對它的整體進行研究之后,你才能看到其中某一點的意義。”民運會的研究需要一種民族傳統體育的宏觀視野并依賴于對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特質的把握,而不是孤立地分析。
民運會研究的重要性正基于一種宏觀的中華民族傳統體育歷史與文化的大世界,這個大世界作為跨文化比較的合理單位,又進一步帶來一種更廣闊的世界體育視野,使對民運會的研究突破了本土范疇,在“他者的眼光”中尋找自己的價值啟迪。
2.3他者的眼光
無論是對中華民族傳統體育,還是對民運會的研究,都表現出力量單薄的困境。理論研究者要么是“現代化論者”,要么是“競技化論者”,缺少開闊的視野。理論研究工作落后于發展的現實,陷入低層次、封閉、無序的窘境[21]。人類學學者從不同于自己國家的社會形態和人的經驗中,引申出對自己國家的社會形態和人的經驗有啟發和反思意義的觀念。“他者”的觀念,其實就是一種“對比”,只有在對比中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參照系,沒有“他者”也就無所謂“自我”。
“原住民青年奧運會”之所以能得到極大的發展,除了受到美國政府的支持外,還在于它一開始就把主要參與對象定位于青少年,通過學校進行了推廣和普及[22]。此外,原住民傳統文化復興的另一個因素是印第安人建立了很多現代組織機構,這些機構服務于傳統體育文化的發展。如于1974年由美國體育領導者成立的“國家印第安體育協會”,發起了一年一度的男女籃球運動和“快投壘球”(fast-pitch softball)賽事。國家和地區級的印第安高爾夫錦標賽,也從1975年開始一年舉辦一次[23]。
無論是橫向還是縱向的“他者”文化,都對我們民運會的發展思路提供了可貴的借鑒。民運會作為中華民族傳統體育的精華,除了在縱向上要與“現代”形態的運動會做比較,還應在“橫向”上,也就是“同時代”的其他民族和形態的民族運動會比較。這種比較不是“模仿”而是一種反思,通過對“他者”的關照,來反思我們存在的意義。
人類學的方法論是民族傳統體育理論研究的一劑良藥,給“過熱”的現代化論者以反思的空間。民運會要實現轉型,絕不是套用競技運動會的制度模式,也不是在“線性時間”的概念鼓勵下,找尋“進步”的模式和套路。正如江綾所說,一切能激發人們心靈觸動的東西都是“現代”的。體育理論界要做的,不在于如何能“規范”的按照“現代化”的步驟論證“接軌”的問題,而在于如何找到能激發人們共鳴的“現代性”內涵。而現代性本身,便意味著西方與東方的融合與互補。
人類學給我們以全新的思路,在對待民運會和民族傳統體育的理論研究上,必須樹立整體觀和文化相對論的觀念。看清民族傳統體育在未來社會的歷史地位,看清未來體育的發展大勢,任何對于民運會的分析,都需要將其置于這樣一種全人類的宏觀背景之下。跨文化比較的方法,不但為我們從線性時間形態上找尋啟發,更從同時代的其他形態的民族體育和運動會中獲得靈感,這種橫向和縱向的比較,都將給我們的民運會和民族傳統體育的發展,帶來新鮮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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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鄧星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