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靜悄悄的,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打電話給鄉下的母親,說:我想買臺筆記本電腦。久未聽到我的聲音,電話那端的母親異常歡快地問:電腦是干啥用的?想買就買唄。我說筆記本電腦可以用來上網寫作,查資料,發郵件,看電影,聊天……總之要是有了電腦,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多了。只是,一臺筆記本電腦大約需要五六千塊錢呢。除了我,我們宿舍里的人早就人手一臺了。我語氣里分明氤氳著埋怨的氣息。聽此言,電話那端的母親,立刻變得沉默起來。兩分鐘后,母親用近乎商榷的口吻說:閨女,咱等段時間再買,好嗎?
放下電話,我淚眼朦朧地在寧靜的校園里漫步,滿樹的桂花香撲鼻而來,周遭對對擦肩而過的情侶,越發擾亂了我的愁緒。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現在讀大學,我一路春風,如魚得水,母親也從未在經濟上讓我有半點的為難,如今,只因一臺電腦,母親第一次拒絕了我。漆黑的夜里,淚水打濕了我的雙頰。
第二天,我抖擻抖擻精神,一個人來到圖書館,鋪開稿紙,拼命地給各類報紙雜志寫稿。周六周日我又風塵仆仆地到人才市場找了三份家教,我想用自己的能力實現購買電腦的心愿。那段寡淡勞頓的日子里,我腦筋緊繃得像是上了弦的箭,隨時準備發射,一飛沖天。多少個無眠的夜晚,室友們快樂地敲擊鍵盤的聲音撞碎了我的一個個美夢。我痛恨母親的無能,痛恨家境的貧困,甚至,我痛恨自己沒有出生在一個官宦之家。常常,我在去帶三個家教的公交車上輾轉的同時,爭分奪秒地閉目準備將要傳授給下一個學生的課程內容。那段日子里,室友們都說我瘋了,但她們卻不知道我如此瘋狂的原因。偶爾母親想我時,好不容易從老家打來電話到我宿舍,想聽聽我的聲音,我總是還在已經空曠的教室里“奮筆疾書”,像蓋房子似的為自己的心愿一磚一磚地做緩慢地堆砌。50元,100元,200元,500元,當這些為數不多的稿費源源不斷地向我走來時,換來的,除了欣慰,是我不懈奮斗的動力……整個大三上半年,我都是在這般動力下度過的。
轉眼寒假到來,大雪紛飛,高速公路因積雪被封,天氣預報還在不停地作滾動式播報,未來一周還將會有大到暴雪。我開始暗自慶幸:今年,我終于可以堂而皇之地不回家過年了。在城市,我還可以繼續找點事情做,賺錢。等攢夠買電腦的錢,我要讓母親知道,從現在開始,沒有她的幫助,我同樣可以生存了!放假前半個月,母親就開始一個又一個電話地催問我車票買了沒有,關切的聲音中夾帶著無限的焦急。當聽我不厭其煩地甩出一句“今年我不回家過年了,公路不通”時,電話那端的母親立刻暴跳如雷不回家過年你一個人在外面怎么能行?大雪封路總不能天天封吧?你快給我提前買票,回家過年!母親語氣中帶著幾分不由分說。聽母親這般大動肝火,我喜不自勝。
雪特別大,特別厚,雪災出奇地嚴重。合肥通往老家的高速公路在封閉了幾天之后又陸陸續續地開通了。由于大雪封路,出行不便,我在合肥也沒找到合適的兼職,于是便無奈地買了回家的汽車票。近半年的辛勤勞作,我銀行卡里只有可憐的3000元血汗錢,別說買筆記本電腦不夠,就是往日里,為了存錢,我連買一瓶飲料的錢都舍不得花。這錢來之不易,我開始深深明白。
回家那天,我提前打電話給母親,說大概下午2點到家。汽車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緩緩前行,車窗外的鵝毛大雪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我坐在靠車窗的位置,望著外面銀裝素裹的世界,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近半年來,我瘋狂寫作帶家教的點點滴滴,勞累,困頓,委屈,心酸,幸福,突然全都在這一刻匯集成淚水,奪眶而出。我在想,這半年,除了埋怨母親和母親慪氣,我究竟收獲了什么?
大雪依舊飄飛,道路濕滑,下午2點,汽車才剛剛行駛了一半的路程。母親又開始像催命鬼一般,一個又一個電話地催問,問我到哪里了?起初,我還心平氣和地回答她,后來,我極不耐煩地大聲說:到哪里r到哪里了,你就知道問,給我買電腦能有這么積極就好了!說完,我扳下手機電池,憤懣地扔進了書包里。車里的乘客們均用怪異的眼神看我。身邊的一位六七歲的小女孩,一手拿著餅干,一手拿著酸奶,驚恐地望著我,說:姐姐,誰惹你生氣了?我勉強地朝那女孩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了窗外。外面早已漆黑,不遠處閃爍著微亮的點點燈光,車里的廣播開始整點報時:北京時間22點整。
汽車繼續在公路上緩緩前行,由于超時晚點,乘客們在發一番牢騷和埋怨后,早已疲憊,大多都進入了夢鄉,唯有司機還雙眼炯炯有神地目視前方。
我是被身邊的那個女孩搖醒的,汽車已經到站。我裹緊外衣,戴上帽子,系上圍巾下車,一股凄冷的寒風直往身上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車站的時刻表上已經顯示:北京時間2:20分。“閨女,媽在這兒!”我正欲找家旅店休息,等天亮再趕路回家時,一聲叫喊飄入耳端。我轉頭一看,母親正歡快地邁著步子向我走來,臃腫的棉衣襯托出母親原本的笨拙,她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膠鞋。母親迅速地從身上取出一個熱水袋遞給我,說:快拿著,暖和暖和。母親不由分說地將熱水袋塞進我的懷里。我驚奇地問:媽,這,這都夜里2點多了你怎么還在這兒啊?你,你還穿膠鞋,不凍腳嗎?此刻,我似乎忘卻了對母親的怨恨。母親雙手在胸前搓了搓,說:等你唄,這雪大路滑的,坐汽車俺不放心呀,我膠鞋里墊的有棉花,又暖又軟的,不凍腳。后來我打你手機怎么老是打不通呢?我都快急瘋了,還以為汽車在路上……我已經沒有勇氣理直氣壯地回答母親的疑問,眼睛酸澀難忍,我佯裝彎下腰低頭系鞋帶,小聲說:手機沒電了。
冬天雪雖然下得很大,但是我在家還是過了一個快樂而又溫馨的新年。
開學回學校時,除了生活費,母親用她那雙干裂的雙手遞給我一沓錢,說:這是5000塊,你帶去買電腦吧,電腦買了后省著用,趕明兒等你弟弟考上了大學,可以接著用。我問這錢哪來的?弟弟白我一眼道:哪來的?反正不是偷來的,是用豬圈里的豬換來的。我跑到門口的豬圈里一看,原本一窩肥嘟嘟的10頭小豬,早已杳無蹤跡。原來,母親電話里讓我等段時間再買電腦,并不是不給我買,她是在爭取時間給我籌錢啊。我接過錢,深深地低下頭,久久無言。
臨上車時,我悄悄對弟弟說:那5000塊錢我放在了母親的枕頭底下,用頭巾包著呢,電腦我不買了,我還多放了1000元錢,是我寫作的稿費,枕頭底下一共是6000塊錢,讓媽把錢存起來,準備給你上大學用。弟弟驚奇地問:你不買電腦了?我微笑著用食指在弟弟的掌心里輕輕地畫了一個“心”字。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虛榮在親情面前是多么地脆弱,我一時的虛榮心竟讓母親為我默默地辛勞了大半年。我在想,親情是什么?親情是山,山峰上的雪,親情是海,海洋里的鹽,親情是天上放飛的紙鳶,縱然飛得再高遠,始終扯不斷牽掛著它的手中的絲線。母愛就像我的體溫,均衡在37℃,永遠都不會灼傷我的心,且時時給我溫暖。
編輯 楊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