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踏入文科班的我擔任本校文藝部副部長。一個月后,正部長因故轉學,我自然而然地扮演了文藝部的主要角色。此前,每當文藝部開會,我總是穿著一身早已過時的藍灰色舊中山裝坐在一個不顯眼的位置上。但當我不得不出現在主席臺上,擁有一件“與我的職位相稱的衣服”成了我當時最大的愿望。那時男生正流行穿“英美式”西服——衣服兩邊開著岔,像燕尾一樣。
偏偏天公不作美,體育課上,老師讓同學們練習“跳山羊”。我一不小心用力過猛,“哧”的一聲,袖口撕開了一道長縫,開著“花”的毛衣袖子馬上露了出來。眾人笑得前俯后仰。有的還高呼:“哇噻!正宗的‘毛邊’衣服——真是酷斃啦!”我羞得滿臉通紅,飛快地躲進廁所……事后好長時間,我都悶在教室里不敢出門。我怕別人提起這件事,更怕別人再看到我破爛的袖口。
愚人節前夕,班里一位女生偷偷告訴我,同學們決定在愚人節這天狠狠地耍我·通——要把“土六子”和那件破衣服一起弄到講臺上展覽。去年愚人節就有人假傳旨令,讓我到人多的地方去清掃垃圾。結果,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滿頭大汗,才把那些臭氣熏天的垃圾清掃完畢。當我興沖沖地回到教室,路過講臺時,同學們紛紛大笑起來。有人大聲宣布:“下面請欣賞新時代愚人時裝表演——模特:康六子!”接著又是笑聲不斷,口哨聲更是此起彼伏。這時臉龐一陣陣發燙的我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吃一回虧,學一次精,今年我要十二分地提防。很快,我就發現有人在竊竊私語。我不動聲色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們得逞!我要擁有一件比你們所有人都漂亮的流行西服!
我請了假,懷著幾分懊惱回了家。一進家門,爹和小妹正在吃飯——咸菜和稀粥。娘因病走了,留給爹一屁股重債,生活的艱辛使爹過早地蒼老了。考上高中那年,爹變賣了所有家當才使我如愿以償。小妹還不滿十六歲,可她早已失去了受教育的權利,天天陪著父親在田里勞作。正值花樣的年齡,她卻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有的只是粗糙的雙手、黝黑的皮膚……
吃過晚飯,小妹要給我縫破袖口,但爹搶先了一步,小妹就湊到燈下編籮筐。
“哥,還不到星期天,你怎么回來了?”精明的小妹望著我,眼里寫滿了問號。
“我……我……我們學校要……”我吞吞吐吐,難以開口。
“要怎么著?”爹很干脆地問。
“要交學費——下一學期的!”我說。爹一愣,問道:“多少錢?” “一……一百二十塊!”我撒了謊。爹“哦”了一聲。
“一百--?”小妹有些驚疑,“以前不都是交七十嗎?”
“這次漲了!”我解釋說,小妹還想說什么,但爹已開了口:“明天早晨再給你拿吧——今天太晚了。”然后,他們囑咐我去睡覺,又干起了手中的活。
躺在床上,我不由得為自己的主意懊悔一一百二十塊錢,小妹和爹要熬多少個日夜、編多少個籮筐?
第二天,我忽然聽到爹喊我,睜開眼才感到天色已近中午了。接過父親給我準備好的學費,我一陣欣喜,一溜煙地跑回城里,課也來不及上就到精品店里買了一件西服,像模像樣地穿在身上,然后美滋滋地向班里走去……
一個星期后,我穿著西服回家。當我推門而入時,滿心的歡喜頓時沉入了谷底。爹躺在墻角的床上,小妹雙眼噙滿了淚花,正在給爹喂水。一見我這身打扮,小妹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
“哥,你——”小妹似乎明白了真相,氣得雙目仿佛要噴火,上前打了我一拳,淚水止不住地奔涌而出:“哥呀,你怎能這樣?為了你能讀書,爹辛苦勞作,三番五次暈倒在田里。為了你出人頭地,為了以后不再過窮日子,我們愿意當牛做馬,而你卻……你不配做爹的兒子。你走!你走……”
我呆若木雞。憤怒的小妹一邊“嗚嗚”地哭著一邊推我。“住手!你給我回來!”爹的聲音很大。爹慢慢地下了床,走過來摸著我的頭說:“六子,都是爹不好!不能讓你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吃好的、穿好的……”
我的淚水止不住地涌出來,跪了下去:“不!爹,我對不起您,您打我吧……”
如今,那件西服依然時常穿在我身上,但我的心已不再那么虛榮。
(責任編輯 周亞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