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護工：掙扎在醫療生態最底層

醫院護工蔡之強要跳槽了。他所在的利爾公司在北京一家三甲醫院的護工競標中失利，正在撤出。他將成為向該醫院提供護工的新公司的員工。

兩月前，北京市衛生局長金大鵬稱，北京將擴充護士隊伍，在不久的時間內逐步取消護工。此后，北京許多醫院開始裁撤護工。

“擦屁股”的工作

猛然間，他掄起手臂，甩了蔡之強一耳光。事情發生在2007年8月的一個晚上，他剛剛認識那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蔡之強俯下身去，笑瞇瞇的：“老爺爺，您好。我叫蔡之強，是來……”話音被這記耳光打斷。

蔡之強滿臉尷尬。

北京市衛生局統計，北京護理人員緊缺，護士缺口在1萬人左右，一些基礎護理只能由護工完成。目前北京護工大約有3萬人。

2000年，來自江蘇北部農村的蔡之強在北京郊區一家私營醫院放射科，負責拍片子，同時負責燒鍋爐、送暖氣、保潔和除草等工作。頭兒承諾每月給他500元，實際到手只有300元。

當時的公立醫院雖是公益型事業單位，但財政上是“差額補貼”，政府每年撥的錢，都不夠退休人員的工資。同一個編制，進一個醫生帶來的收益遠大于護士，因此，醫院將護理的人力成本一減再減。這形成了醫院護理人員的巨大缺口。

缺口被市場看中，大量的外地務工人員涌入醫院，形成了有規模的護工職業。費用也隨之轉嫁到患者家庭。

護工每月上千元的工資震撼了蔡之強。他決定從私營醫院向公立醫院的附屬產業挺進。

交中介費時，醫院負責招護工的領導，把他拉到旁邊說：你要想清楚，我們是找人給病人擦屁股的，臟、累。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不能接受，蔡調頭走了。

醫院生態系統

幾天后，蔡之強回來了。這個做過木工、礦工、洗碗工的衛校醫士專業畢業的中專生，最后還是將兩三百元介紹費交給了中介。

他的第一個病人是個十幾歲的小伙子，在工地摔傷，胸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覺。蔡之強必須幫他兩小時翻一次身。

要想保住這份工作，有眼力是最重要的。護工是生態系統的最低端，一定要和護士搞好關系。一方面，會和護士、護士長搞關系的護工，工作上比較吃得開。另外，護工公司每年要和醫院簽合同，護工能把關系搞好，就意味著公司能在一個醫院存活。

比如說要嘴甜，會說話，見人稱呼“老師”，抽空攀兩句家長里短。男護工也要學會逗逗樂，說點小笑話。這一法則適用于全體護工。包括“白工”“黑工”、學徒工。

護工如何賺錢

蔡之強說，“黑工”就是沒有什么醫學背景，老鄉套老鄉來到大城市；而“白工”指的是護工中介公司介紹的，有些還經過培訓。

學徒工是另外一種，學校和護工公司簽了合同，讓在校生以實習的名義在醫院工作，工資返還給學校。他們不在“白工”和“黑工”之間摻和。

白工和黑工在醫院生態系統的最底端，仍然要爭搶地盤。

有的醫院，病人家屬每天給護工公司60元，公司給護工40元。每簽一家醫院，公司還按一定比例給醫院錢。這時，醫院本該承擔的護理成本，反而成為一筆進賬。

一般來說，北京現有的護工公司大都以物業公司的名號注冊，和醫院簽約，專門為某醫院提供護工服務。蔡之強進的第一家護工公司阜康誠，是北京市最早成立的公司之一。他也是最早的員工之一。

最初，家屬每天給公司40元護理費，護工拿22元。24小時工作，每個護工一個月大概能掙700多元。不過，公司和護工之間沒有正式合同，三險不包。

護工24小時連軸轉工作，非常辛苦。有報道說，2004年3月，北京一家醫院年僅30歲的護工李建虎，連續3個月24小時工作，在護理病人時突然癱軟在地，40分鐘后死亡。經診斷，過勞猝死。

一道特殊的門

2003年的非典，曾給蔡之強打開過一道門。

那年，蔡和另幾個護工一起，被公司抽調到海軍總醫院，奔赴小湯山。誓師那天，他和2000多名海軍軍醫站在同一片草坪上，每人都和領導握手，發了生活洗漱用品。

“坐在車上，我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很激動。我終于和別人一樣，被當人看了。”

他至今還記得海軍總醫院的自助餐：“大家都是一樣的伙食標準，第一次去吃飯我吃了八九個雞腿……”

暫時的亂世，反而讓蔡覺得愜意。他的手被針扎到，極端的恐懼也能讓他向上級匯報。“要是匯報了，他們一定要把我隔離開，我就不能留在那里了”。

非典過后，參與那場戰斗的海軍軍官工資上調兩級，職稱也上調，蔡只得到兩萬元人民幣。但一切到此戛然而止，他又回到自己的公司。

“非典要再持續幾個月，也許我就是海軍總醫院的正式工了。”

市場的最前沿

被大潮推搡著，被命運緊逼著，被野心左右著，蔡之強開始了另一次努力，他開始觀察目前的護工公司。

他所在的阜康誠公司在2004年發展到鼎盛時期，公司的護工遍布北京市場。這時，另一家護理公司給了他很大的誘惑。

利爾公司陪護分專業和普通兩種。專業的12小時一班，每12小時病人給公司54元，護工拿34.5元。這比原來工作24小時拿40元要多得多。

蔡之強毫不猶豫地跳槽了。由普通陪護發展到專業陪護，他穿上了利爾公司的專業陪護服裝，戴上了寫有名字的胸牌。

他不停地接活，一個月能拿2000元左右。“這工資算高了，但我還想進行原始積累，開自己的公司。”他說。

然而，隨著護工公司市場的飽和，醫院對護工公司公開招標。

從今年6月起，利爾和其他幾家公司一起，展開了競爭激烈的招標活動。最終，利爾沒能中標。擺在面前的難題是，公司現有的護工，何去何從？

摘自《中國青年報》2007年10月26日 推薦/宋春華 編輯/李小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