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無論蓋多厚的棉被,無論身邊是否有個可以擁抱的人,真正能夠溫暖她的,還是只有自己的體溫。
這天是寒露。農歷中的寒露。
所謂寒露,是說地面的露氣寒冷,露水即將凝結成霜了。寒露是要晚上體會的,所以夜間別貪涼,要添衣蓋被。
這些都是天氣預報說的。格子卻同時想起了伯曼。
她一直暗戀的伯曼失戀了。她倒不是想趁虛而入,她只是心疼,心疼他的痛苦,于是心甘情愿地扮演著他的母親、姐姐、保姆和傾聽者。至于能否成為戀人,成為情人,或者是妻子,她甚至來不及考慮,也不敢縱深地去想。
情緒低落的時候,身體容易感染風寒。即使有格子無微不至的照顧,可伯曼還是常常生病,無非就是感冒,然后發燒,然后昏天黑地地燒個兩天三天后退燒,非常虛弱。那天夜半伯曼突然感覺久違了的神清氣爽,醒來,正看見倚在床邊睡著了的格子。
伯曼當然知道格子的心思,他只是沉溺在她照顧的溫柔中不想自拔,他如此需要安慰和柔情灌溉,以至于他在內心里原諒了自己的自私和卑鄙。
那天夜里他醒來,就看見格子熟睡的臉龐。他沒有想到的是,素顏的格子居然如此清新。再然后,他發現了滑落地上的日記本。他知道他被她愛慕著,但那只是一個籠統的模糊的感受,可是,透過日記,那么多確切的細節、具體的動作立體凸顯在了他的眼前。他印象最深的是,原來她是為了離他更近才搬到前面一幢樓的租住房的。他還不知道的是,每次他夜歸,無論是加班,還是送女友回家,甚至是夜深時帶女友回家,格子總站在陽臺上遠遠凝視著。
仔細地想了一想,伯曼突然就被感動了。感動如冰下的水流一樣,其實是有著暖意的。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他忍不住就坐起身來,抓起床頭他的外套,替她披在了身上。然后她醒了。然后,他們擁抱了……再然后,她搬來了他家里。她終于可以在陽光下等到格曼,見到他了。
最后,伯曼的舊女友回來了,他選擇了不辭而別。
沒辦法,不是伯曼愿意這樣。愛情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自私的情感救贖。我們都是為了自己而去愛別人,為了讓自己快樂,為了讓自己賞心悅目,為了讓自己不受委屈,為了讓自己情感與身體的目標不起分歧。
而格子,再一次陷入孤單之中,甚至比暗戀更徹底。
其實他不知道,格子只是在情愛自虐。她只是自卑,只是愛而不得,只是難以自拔,只是愿意站在孤單的陽臺上,孤單的夜色里,孤單的風中。也許是因為心中的情感太熾熱吧,她本能地選擇用世上最陰冷的一些事物來熄滅它。比如夜晚,比如寒風,比如赤腳站立的陽臺瓷磚地,比如愛得絕望。
倒是伯曼不久后回來向她懺悔,他迫切地需要獲得她的原諒以便重新開始新生活,否則他老是有愧疚感。
伯曼來到格子租住的房子里,他說他錯了,錯就錯在那一夜不該為她披衣,不該給她暫時的溫暖,那不過都是賣火柴小女孩手中即將熄滅的火焰。
她淡淡地說:不關你的事,即使你有錯,也只錯在你的脆弱,你的自私。而脆弱與自私,誰不是呢?所以,如果你不打算愛我,請不要為了自己的安寧再來打擾我。
伯曼走了。
格子無法自控地又赤腳站在了陽臺上,伯曼從門棟里出來,當然,雖然他明明知道,但他還是想不起來抬頭往陽臺方向看上一眼。他是真是忘了要這樣做,他正為內心某種程度壓力的釋放和愧疚的解脫而慶幸。
格子便是在那一刻弄明白的。
一個人,無論蓋多厚的棉被,無論是否身邊有個可以擁抱的人,真正能夠溫暖她的,還是只有自己的體溫。
所以,那一夜伯曼蓋在她身上的衣衫其實是沾了寒露的,帶著同情的潮氣,帶有相憐的濕意,那怎么可能溫暖她呢?相反,倒會更多地吸收了她體內的熱量,去烘焙它。以為披上了身就會獲取溫暖,以為有段陽光下的相守就是愛情,可是,寒露只在夜里降臨。沾了寒露的衣暖不了身,一段時日的同床共枕也暖不了心。
所以,男女之間,如果一開始沒有愛上,如果肌膚之親后還沒有愛上,那大概是一輩子也不可能愛上的了。
摘自《幸福》2007年第19期
編輯/任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