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電．煤

新年伊始，一場非典型性雪災襲擊了整個南國。

雖已雪過天晴，但2月15日上午 ，國務院煤電油運和搶險抗災應急指揮中心召開新聞發布會，再次部署煤電油運和搶險抗災工作，嚴峻的考驗尚未結束。

遭受雪災的是南方省市，但在同期，陜西、山西等華北煤炭大省的電力也進入了預警狀態。

陜西省啟動限電比湖北還早，并且其執行預案級別在不斷升級：1月10日啟動橙色Ⅱ級預案，控制電量約286萬千瓦時；1月12日啟動紅色Ⅱ級預案，控制電量約758萬千瓦時：1月15日，啟動紅色Ⅲ級預案，控制電量約1350萬千瓦時。

湖北、陜西電力告急的局面并非特例。1月22日，國家電監會主席尤權在全國電力安全生產工作電視電話會議上表示，當時已經有13個省級電網出現不同程度的拉閘限電，全國電力缺口達6963萬千瓦。

同期，在煤電大省山西，已有多家發電企業出現機組停機或者限負荷運行，山西電網日缺電負荷達200萬千瓦以上。

表面上看，此次煤電緊缺很大程度上是冰雪災害導致輸電線路損壞，以及煤炭運輸受阻造成的。而事實上，天氣因素僅僅是導火索，真正值得反思的是長期淤積的煤電矛盾以及背后的體制性因素。

電煤告急

雖然已經雪過天晴，但因電煤告急而緊張的畫面永遠定格在了歷史中。

對于此番“電荒”，煤炭專家李朝林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原因不同于往年，前幾年缺電是由于電力裝機不足，而這次是電煤供應不上。

李朝林認為，煤炭體系與電力體系長期存在的協調機制問題，煤炭價格上漲，部分發電廠難以接受，與煤礦之間長期達不成一致的煤價協議，造成電廠供煤不正常。

1月22日，尤權表示，目前，全國電煤庫存2032萬噸，每日電煤缺口達33萬噸，已經有部分機組發生缺煤停機，相當數量機組存煤低于警戒線。

據國家電網數據，由于日供煤接連低于日耗煤數量，截至1月20日晚，全國電煤庫存僅有1773萬噸，同比減少40％以上，只能維持8天的發電量。

其中受災最為嚴重的華中電網電煤庫存557.41萬噸，僅夠7天用量，比正常庫存下降一半。雪災期間，華中電網庫存每曰下降10萬噸左右，其中，湖北、重慶、湖南、四川、江西電網煤炭庫存量下降尤為突出。由于寒冷天氣并沒有明顯好轉的跡象，因此導致電煤中、司商和批發商紛紛開始囤煤漲價。

據報道，當時，市場上秦皇島主要煤種5500大卡煤炭價格已分別由去年10月下旬的近500元一噸上升到近600元一噸。5000大卡煤炭也由10月下旬的440元／噸上漲至560元／噸左右。

與此同時，中間商的囤煤也導致了大量煤炭供應出現不平衡，據一位國電集團公司的員工解釋，“所有有煤的中間商都不愿意賣，開始囤煤。如果囤煤30萬噸，按照近600元的價格計算，就近2億元。對于有倉庫的中間商而言，囤上幾十萬噸的煤是比較正常的。”

其間，主供兩廣、云貴的南方電網公司也進行了自成立以來電網覆蓋區域內最大范圍的停機。在1月15日舉行的“2008中國能源發展形勢預測研討會”上，南方電網公司副總經理肖鵬透露，南方電網5省區因缺煤停機1030萬千瓦。

“貴州已經就電煤存量發出警戒，有的地方已經突破警戒線了，”南方電網有關負責人回憶說，“東南部有些發電廠，存煤只剩下一天，可是由于天氣的原因，高速公路依然封鎖。”

山西電力企業被稱之為坐在“煤窩”上的企業，但也不能幸免于難，部分區域也實施了拉閘限電。“我們一共有十幾臺機組，當時大約有七八臺處于停產狀態。不是我們不想發電，而實在是無煤可用，無電可發。”山西一家上市電力企業人士對記者稱。

背后推手

2008年全國煤炭產運需銜接會結束剛一月，電煤就告急，誰是背后的推手?

業內人士認為，造成電煤供應不足的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受小煤窯整治影響，許多地區小煤窯煤源中斷，而國有大型煤礦無法在短期內迅速補充產能，造成總的供給量下降；二是電煤運力不暢，特別是近期在春運和降雪的雙重壓力下，電煤的鐵路運輸量下降很大；三是個別地區存在囤煤倒賣的現象。

“現在國有煤礦出產的電煤150元／噸，在一些港口炒到600元／噸，30萬噸煤就能賣到1.8億元。”山西電力公司一負責人說。

而山西一家發電企業的負責人則指出，“一方面是資源緊張，更重要的是繼2008年全國煤炭產運需銜接會電煤價格上漲30元至50元／噸之后，短短幾天，煤炭企業又提出了30元／噸的漲價要求。還有部分煤礦不愿執行已簽訂的供煤合同，采取限制供應措施試圖提價。對于發電企業來說，經營形勢越來越嚴峻。”

“晉南幾家電廠的標煤單價已經達到近500元／噸以上，比電力企業能夠承受的煤價高出200元／噸。”據山西中電燃料公司副總經理、山西電煤協調委員會負責人武峰林介紹，“在煤炭供不應求的市場形勢下，除了國有大礦電煤價格穩定外，地方煤價直呈現加速攀升趨勢，到2007年年底，煤價比2007年年初上漲了近100元／噸。”

此外，山西省在2007年開始全面試點征收“三項基金”，包括3月份開征的“煤炭工業可持續發展基金”以及11月底開始征收的“煤炭開采生態環境治理恢復保證金”和“煤礦轉產發展基金”，共增加山西煤炭企業噸煤成本30元－35元。

對此，武峰林表示：“山西省開征資源稅和煤炭可持續發展基金本應該由煤炭企業支付，但在煤炭短缺的情況下，大部分煤炭企業將這筆基金轉嫁到發電企業身上，僅可持續發展基金一項又導致電煤價格每噸平均上漲21元。”

他同時指出：“由于上網電價不動，許多企業已經嚴重虧損，高位運行的煤價遠遠超過了發電企業的承受能力。”

山西省電力行業協會副理事長李建偉則認為：“山西除近年新建設電廠外，大多數發電企業的電價是2002年廠網分開時按照零利潤核定的，該電價以2001年的煤炭價格，即統配礦111元／噸、小窯煤每噸88元／噸為核定基數測算的，雖經過兩次煤電聯動，但由于要求發電企業消化30％的漲價因素，煤電價格倒掛越來越嚴重，今年噸煤近100元的漲幅，使得發電企業，嚴重虧損。”

電企“逼宮”失算

一方面，電力企業“喊冤哭窮”，認為自身存煤企與體制之間遭受“夾板氣”。同時，也有業內人士分析認為，往年電力企業多次上演“逼宮”，每次都逼的政府要么“安撫”煤企降價或擴大產量，要么適當提高電價，消化煤價上漲帶來的成本，但今年電企“逼宮”可能失算了。

這位業內人士指出，近幾年政府一再強調煤價要市場化，今日對煤價橫加干預似乎已不大可能。而電價上漲關乎億萬民生，政府慎之又慎，況日去年后半年延續至今的物價上漲已經在挑戰消費者的心理底線，電價上漲的可能性很小。

2007年12月中旬，2008年全國煤炭產運需銜接會匯總存河北香山召開。與往年相比，五天的會議出奇順利，在沒有政府插手的情況下，以五大電力集團為首的電力企業紛紛與煤炭企業簽訂了近7億噸購銷協議。其中，山西省煤炭企業就與煤炭用戶簽訂了2.39億噸的購銷協議。5天之內，煤炭企業電煤的售價平均提高了10％，其中同煤集團、中煤集團電煤每噸上漲超過40元，神華集團每噸上漲30至35元左右，中國神華每噸上漲60至70元左右。

會后，電力企業就開始抱怨。“日子不好過了!據測算，盡管電煤合同量不到7億噸，但2008年電煤需求量超過14億噸，以電煤價格上漲30元／噸測算，就是420億元的新增成本。這個數字太可怕了。”

但煤企并沒有因為煤價上漲而歡呼雀躍，反之“不依不饒”。2007年12月下旬，山西省內各大煤企包括潞安、陽煤、同煤、山西焦煤和地方煤礦都紛紛向電企提出了2008年漲價要求，漲價幅度存每噸30元-50元之間。

中國煤炭工業協會副會長、中國煤炭運銷協會理事長劉彩英也表示：“煤炭價格至少要再提高50元／噸～60元／噸，才能合理地反映出各種因素共同作用后，煤炭真實的價值水平。”她所說的“各種因素”，主要包括稅費、安全改造等各方面所增加的電煤成本。

近幾年，電企“逼宮”的法寶就是煤電聯動機制，即始于2004年年底的煤電聯動政策規定，以不少于6個月為一個煤電價格聯動周期，若周期內平均煤價較前一個周期變化幅度達到或超過5％，便將相應調整電價。

自從煤電實行聯動，每逢簽訂合同之時，電力企業與煤炭企業之間便展開激烈博弈，談判之激烈可用“貼身肉搏”來形容。然而，去年年底的電煤合同談判卻出現了極其反常的一幕。五大發電集團十分“痛快”簽訂了電煤重點合同，煤價增幅平均10％，已遠超過了5％。人們自然會問，這是否是電力巨頭“有意”而為，為啟動煤電聯動機制創造出必備條件呢?

太原市一家大型煤運集團相關負責人認為，今年電力巨頭不惜增加420億元成本，“痛快”簽訂電煤重點合同，就是他們求發改委政策支持的一個明確信號，似乎只有通過發改委以政策支持漲價才能消化420億元成本。電力巨頭的意圖非常明確，一旦他們承受不了成本壓力而停產，導致電力緊張狀況，將是發改委的責任而不是他們的責任。相應的，發改委迫于壓力會執行煤電聯動的既定規則，同意電價上漲。

這是典型的“逼宮”行為。事實上，國內的許多壟斷企業但凡提改革就漲價，這已經成為轉嫁成本、提升利潤的最便捷、最長效機制。在電煤價格上漲、企業出現虧損的情況下，電力企業積極奔走，尋求監管方的政策支持。最近，大大電力巨頭集體上書同家發改委，要求盡快在電煤價格漲幅大的重點區域啟動煤電聯動。這是去年以來，電力行業第三次要求政府部門上調電價。

事實證明，煤電價格如此這般地聯動下去，只能完全退回到成本定價而不是市場定價的老路上，不啻于“計劃經濟”的定價方法，無疑是開倒車。以2004年全國售電1.7萬億千瓦時、2005年全國售電2萬億千瓦時來匡算，消費者多支付了約1600億元。這巨大投資成本的下降帶來的卻是電價的不降反升。電力行業自身節省的1400億元再加上消費者為他們多付出的1600億元，電力行業擁有了整整3000億元的盈利。

煤電難以“聯動”

山西省社科院能源經濟研究所所長王宏英認為，一方面，近幾年來，雖然國家關閉了大量小煤礦，但仍有一些私人小礦逃避了監管鐵令，違法生產，擾亂市場價格。

另一方面，隨著大量小煤礦關、停、并、轉，資源逐步向大型煤礦集中，同有大型煤礦對價格的控制力有所加強。但煤礦企業從可持續發展角度來考慮，并不希望產量迅速提高，目的是要防止產量增長過快而對價格形成打壓。

但這并不是電力供應告急的全部原因。來自煤炭主管部門的信息顯示，煤炭供應并沒有像電力界說的那樣緊張。

在1月22日召開的煤礦安全生產緊急視頻會上，同家安全總局局長李毅中強調，目前煤炭市場供需基本平衡。李毅中稱，2007年全國原煤產量25.23億噸，比2006年增長8.2％，增幅與上年的8.4％相近，今年1月1日至20日全國煤炭產量同比增加3.4％。要遏制煤炭企業盲目超產的沖動。

電力企業喊“餓”，煤炭警示產量過剩，一度平息的“煤電之爭”似乎再次卷入互相指責的怪圈之中。

一位電力業資深人士認為，煤電之爭的根本原因不在于供求關系，而在于體制問題。供求只是體制深層原因的表現。

這位人士稱，1998年之后，由于對宏觀經濟走勢判斷存在偏差，一方面國有企業基本停止了對火力發電的投資，另一方面投資審批部門也最大限度地限制了其他經濟主體投入國內火力發電市場。由此造成了電力裝機容量不足，這直接導致了2003年至2006年的“電荒”。

為了在短期內解決裝機容量不足，近幾年五大電力集團采取投資小、見效快的辦法，迅速跑馬圈地，在全國布局了很多大型火電廠，以解決缺電問題。但上述人士表示，大量火電廠的不斷建成投運，迅速拉升了電煤需求，過去供應非常充足的煤又緊張起來，導致了目前的現狀。

于宏英指出：“煤炭和電力行業之所以矛盾重重，最大的原因還是缺乏統一的協調機制。比如說，春節之際，作為電力企業來說，要發力保證春節期間的供電；而對于一些地方政府來說，為了保證節日期間不出大的安全事故加大了關閉小煤礦的力度，一些本來比較規范的小煤礦也難免受到牽連，所以煤炭供應就更為緊張了。”

廈門大學中國能源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強發表評論認為，隨著煤炭價格持續上漲，而政府不能及時調電價，電廠買煤“積極性”不高，煤炭企業知道電廠非買不可，電煤庫存就出現下降和不足。如果再遇到氣候原因增加運煤的難度，或其他突發事件，局部電力短缺就出現了。也就是說，只要煤電價格不能及時聯動，局部電力短缺就很難避免。是否導致大面積電力短缺，取決于煤炭價格的上漲幅度和煤電聯動的拖延時問。

業內人士還指出出，不僅煤炭和發電企業之間存在矛盾，從電力這個系統來講，電網企業和發電企業之間也存在一些不平衡。事實上，2002年，原國家電力公司分拆為兩大電網和五大發電集團之后，電網公司和發電集團是分開核算的，完全是兩類企業、但這幾年來煤炭漲價的壓力一直是發電企業承擔，電網企業則是旱澇保收，就算是煤電聯動，利潤增加最大的部分還是到了電網。

山西電力行業協會相關人員表示：要控制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上漲，首先要控制一次能源價格。煤炭作為重要的戰略資源和生產生活資料，對煤價完全放開是不負責任的。而在煤價放開的情況下，嚴格控制電價的管理模式和制度安排十分不合理。

“目前中國還沒有明確的主管機構來統一協調這兩大系統的關系，也許只有醞釀中的能源部能解決這個長期存在的問題。”山西電煤協調委員會負責人郭躍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