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然地發現當代世界對藝術的定義比過去要寬泛,任何有意思、有創見的想法或行為——其本身就能構成一次完整的藝術傳達,而不再需要依附于音樂、文字、畫布,或者建筑?!?/p>

沒有所謂藝術,只有藝術家
據說藝術追求完美,要求人們利用自由實現所有人的美好生活,而當代藝術本身代表了人們最大限度的對當代生活的不滿足。當人們遇到那些從未經驗過的新事物時,他們往往搜索枯腸,想要給它找一個曾經的名目,當一些我們沒見過但似曾相識的社會現象或事物出現時,“當代藝術”誕生了。
直到開始頻繁地參觀一些現代藝術展,我才稍微相信:我現在的生活的確已經相當的當代藝術了。我欣然地發現當代世界對藝術的定義比過去要寬泛,任何有意思、有創見的想法或行為——其本身就能構成一次完整的藝術傳達,而不再需要依附于音樂、文字、畫布,或者建筑。
比如說,我的一個頗有深度的朋友,在他略顯豐腴的時候,曾有人說對他說:我站在你背后都能看見你的臉。他一直不喜歡如今的當代藝術,因為這個行業的從業者分為兩類:騙子和瘋子。但這遠不是讓他難過的地方,真正讓他難過的是:基本都是騙子,瘋子連千分之一都不到?;谶@種不屑,所以他一直戲稱Andy Warhol為Andy Or-Whore。
還比如說,我的另一個扁桃體發炎的朋友終于在點了無數瓶藥水之后好轉并勝利失業,我短信問他可大好了?他的回信顧左右而言他:“呵呵,戒煙酒辛辣食物女色及其他了?!盡Y GOD,全被戒了,可他還能這么面色紅潤倔強而有滋有味地活著,這是一種多么難以理解的完全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精神風貌?。?/p>
作為具有當代意義的作品本身,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短話長說,就是既然已經這樣了,就不能那樣了的態度。如果有機會重新選擇一次,你真的有能力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嗎?也許當我們被扁桃體發炎選擇的時候,就只能在心里接受它。你本以為重新來一次,也許會有很大的不一樣,結果……那只能是……藝術。在這種情況下,這就是生活,當代太沉重,藝術只不過是……掙扎。換一種積極點兒的說法就是:“生活總要繼續,總要掛上渺遠而堅定的微笑?!?/p>
上述的兩個例子足以說明多數人的藝術已經征服了少數人的藝術,中國當代藝術之所以一直失敗,出不了活兒,興許就是因為這里缺乏大起大落的命運——或者說,人們在這里行動起來更畏縮——因此只能誕生一點可憐的心理活動,沒有像樣的歷險記。這也許能夠證明,當代藝術家將成為一個逐漸普及的職業。
世界上本來沒有藝術,說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藝術
說到藝術,黃燎原在北京現在畫廊上海站開幕式上有一個著名的講話,如下:
藝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是。
藝術是從生活中來,到生活中去嗎?
不是。藝術是不用生活的。
藝術是脫離群眾的嗎?
是。
藝術是用來凈化靈魂的嗎?
不是。藝術是用來消費的。
藝術等同于金錢嗎?
是。
藝術是社會的一面鏡子嗎?
不是。藝術是鏡子里的一面社會。
藝術是萬能的嗎?
是。
藝術會滅亡嗎?
不會。它是我們的鐵飯碗。
……
這是個著名的講話,同時也是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黃燎原提到的是這樣一群人,他們被時代變化的力量裹挾過,商品經濟、西方觀念都曾經給他們沖擊;他們是后天養成的雜食動物,有良好的消化力、適應力和靈敏的感受力;他們每個人都因為得到實際的利益而選擇入會。藝術家本人就是個……商人。在當代除了購物,我們還有別的公共生活嗎?——購物中心在某種程度上成了教堂的替代品。在“雄偉而恐怖”的當代生活面前,藝術只能是稚嫩的孩子,揮著有限長度的手臂,怎么度量都僅僅只能捕捉時代的半個側面、某個特點。藝術家在跟大款同學吃飯的時候發現,話語權早就落在有錢人的手里。他們只能被這個時代勾引著釋放自己破壞的能量,試圖去反諷現實,作奮力抗爭或游離狀,所以作品都表現得很丑陋,但又沒有辦法說清什么,用黑色幽默來回避當代這個太沉重的話題。
這是苦難嗎?你可以說當代是殘忍的,但人們沒感覺到,他們過得很自然。
在這個表面上可以追求幸福生活的時代,藝術大多數時候是個孩子,掂量著手里的小石頭,冷不丁就給你來一下疼,有時候也像小孩子一樣,茫然地無知,站在路口,不曉得路在何方,人們同時也跟著這個孩子暈頭轉向,不知所措。藝術這個詞就像一段無解的密碼,在這個物質豐富、人心委靡的當代,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被騎著掃帚的傻子當街解開:馬小軍喊了好幾聲“咕嚕拇”,傻子回頭說“傻x”。
有鑒于此,選擇一個兩面的、矛盾、的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答案反而最安全最保險最不會被人笑話的。
木心說:藝術是什么呢,藝術是光明磊落的隱私
因此,不要玩弄埋藏在別人心底的東西,那是隱私——每個人都曾經絕望過,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其實,每個人都是藝術家,區別僅在于誰的“包裝更好看而已”。
我一直喜歡藝術。用一種矛盾的修辭來說,我承認我將會一輩子喜歡這玩意兒。在此之前,我的想法是保守的。包括現在,我的想法仍然悲觀,我一直堅信生活是沉重的,而藝術只是對現有世界的一次技術操作,具有其合理性和非法性,其最致命的弱點在于:將有限的技術方法運用于無限的疑問中,因此……我已經錯過了很多確立某種藝術風格的機會。而我周圍的人,不管自覺不自覺,他們一直實踐著某種藝術。盡管日常生活總在稀釋,但他們盡量讓生活過得有意義。
伯林認為,人的幸福就是永遠處在爭論中,處在疑問中,這種沉思導致焦慮。人類哲學、藝術以及性似乎都是在消除這種焦慮,但人類倘若沒有焦慮,也便沒了創造,沒了哲學、藝術以及性的沖動。
1928 年末,美國劇作家尤金·奧尼爾懷著羨慕來到神往多年的上海,結果發現這個神圣的東方城市和紐約與倫敦一樣骯臟,充滿市民氣和墮落的世俗生活,天真的奧尼爾在失望中住進了西方人開辦的醫院——他在東方沒有找到醫治焦慮的萬靈藥,而是重新回到盤尼西林的世界。
就如同我所說的,一個人試圖只從地圖去認識一個城市是不太可能的。
我的潛臺詞是:現實是如此難以把握,以致我不得不受到一種不可知論的“懷疑精神”的影響。即,藝術真的能夠成為當代生活的出口嗎?
我對此沒有答案,并且我對這種懷疑將會把別人引向何方不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