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口在北京之北
南口,昌平的南口,北京的南口。
至今弄不清這個地方為什么叫南口,也沒有去問過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一個地方地名的來歷往往涉及歷史地理人文甚至是久遠的傳說,是很難用一兩句話來說清楚的。再說本地人也不一定了解,只知道這個地名祖祖輩輩就是這么叫來著。
從字面上看,她應該是北京南面的一個小鎮,可事實恰恰相反,她在北京北面的昌平與八達嶺之間,標準的城北郊區小鎮,現屬昌平區管轄。

這是個地地道道的山區小鎮,燕山山脈的余脈像屏風一樣三面包裹著她,遠看她像坐在一把太師椅里。鎮上到處充滿著灰灰的主色調,可能是多年來風沙大的緣故,建筑物灰灰的,街道灰灰的,路邊的樹干也灰灰的,特別是在冬天甚至連行人看上去也是灰灰的。鎮上聚居的人口不是很多,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外來的,有賣茶葉和皮鞋衣服的江浙人,有賣蔬菜和糕點食品的湖南湖北人,有賣水果和做裁縫的四川人,有賣箱包和做建筑工人的河北人,等等。
鎮上有一個火車站,很小,就一間候車室,一間行包房,貨運場倒是挺大的,停有火車頭和備用車廂,還有幾排倉庫,火車頭聽說是專門用來推客貨火車上八達嶺的。火車站把小鎮人為地隔開分成兩部分:鐵道南和鐵道北,當地人們習慣稱之為道南和道北。道北靠近山坡地勢比道南高,從道南去道北要經過一個大約有兩百米長十多米寬的人行地道,鐵路從地道上通過。
地道內的日光燈一天十多個小時亮著,可每次走到中間時還是感覺光線有些昏暗,碰上火車剛好在上面穿過時地道內“嗡嗡”聲很是響亮刺耳。由于是自然通風,地道內的空氣氣味也好不到哪里去。地道內不能過汽車,哪怕是小車也不能過,口子外面設有幾個障礙。和城里的地鐵口一樣,地道的兩頭口子上都擠滿了賣水果、賣書報雜志、賣盜版影碟、賣烤紅薯、賣爆米花的小販。
經過這里的火車好像每天不太多,一般都是去河北張家口和內蒙的,不時還可以見到車廂上掛著國徽的國際列車,終點站是蒙古國或者前蘇聯分解后的某個國家。
住道南的人比道北多,大一點的超市、學校、醫院、新華書店、銀行、飯店和各種商業小店都集中在這邊,人流自然也就大,再加上外地游客經過這里,相對來說這邊比較興旺熱鬧。《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中所說的北京暖瓶廠就在道南,另外這里還有幾個整日喧囂著口號聲的部隊大院,和其他幾個暫時看不出有什么活力的廠子。
道北主要是一個曾經風光無限過的、生產火車車輛零部件的機械車輛廠的廠區和宿舍區,外加幾個部隊大院(其中有一個部隊大院占地面積比較大,院內綠化不錯,其他設施也很好,我曾在這里工作生活過五年)。聽說道北這個機械車輛廠原來是直屬鐵道部的,計劃經濟年代非常紅火,南口人曾經一度以其為自豪,可現在從外表看好像大不如以前了。這幾年廠區和宿舍區沒有什么大的變化似乎已經說明了問題。南口地區駐扎的部隊比較多,這在當地人眼里并不奇怪,有心看一下地圖就知道,南口是北京北面的門戶重鎮,歷史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守住了她就等于把住了北京的北大門。

從鎮上到居庸關長城、八達嶺長城和十三陵風景區都很近,乘公共汽車就幾塊錢,很方便的。到昌平就更方便了,坐公共車就一塊錢,車次還多,道北道南都有車站。離陽坊也近,如果想吃正宗的北京陽坊勝利涮羊肉,乘公共車三十分鐘,坐出租車最多十五分鐘也就到了。進城也不是太困難,有直達德勝門的九一九路公共汽車,空調車十塊,大巴車三塊五,空調車走八達嶺高速,也就五十分鐘左右。
離鎮上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不算小的農場,威武的大型拖拉機不時出出進進,里面成群的奶牛穿著花衣服有時也出來走走。哦,不遠處還有一個高爾夫球場,聽說有次敏感事件時某個領導就在這里玩高爾夫球,不知是真是偽。有次乘車在旁邊經過時我特意看了幾眼,有很好的草坪、果嶺、沙坑,環境很不錯,很想進去玩一把體會一下“不同尋常”的感覺,可一想到自己錢包太癟腰桿不硬,只好一廂情愿地將希望寄托到遙遠的未來。
南口的風沙雨霧雪
半夜,我經常在大風的呼嘯聲中醒來。尤其是在秋冬季節,北風每晚怒吼,我那八個小時的睡眠有時要被打斷兩三次。這里的風聲很是有些特點,時而像火車的氣笛聲,時而像高速公路上汽車飛駛而過的聲音,時而像工廠里那機床切鉆加工部件發出的噪聲,時而像一個剛學樂器的號手吹奏出的極不規則的聲音,時而像淘氣的小孩有意制造出的怪叫聲,時而像軍號聲中的一兩個音符。而更多的時候那聲音嚇人只能用鬼哭狼吼來形容……南口的風果真名不虛傳!
還在鄂西北工作的時候,我就聽南口的朋友說過一首順口溜:南口的風,昌平的蔥……意思是南口以風大而聞名北京,昌平的大蔥在京城首屈一指。當時還覺得他們似乎在夸大其詞,來南口工作生活這幾年后才真正體會到了南口為什么又叫首都的風口。一年四季,除了夏天有風的日子顯得少一些外,秋冬春三季沒風的日子確實不是很多,而且只要刮風便是嘯聲四起氣勢如牛。
有段時間我曾經有個比較幼稚的想法,這里有風的日子多而且風力也不小,為什么不在山坡上裝幾臺風力發電機呢?像電視里的外國海灘上利用海風發電一樣。在利用好風能的同時,讓一排排公園里的風車一樣漂亮的發電機與古老的長城互相呼應,那不又給北京增加了一份景觀嗎?后來有位專業人士對我說,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可目前來說代價似乎還大了點,也許將來有一天會實現你的這個夢想。
有風就有沙,這在北方已經是生活常識。南口風大沙塵也大,記得我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南口的春天,沙塵總是不請自到的常客。從二月底三月初開始乘著呼嘯的北風而來造訪,一直要到草綠花紅的五月才戀戀不舍地揮手向滿臉怨意的人們告別。在這段時間內,它總是每隔幾天就要顯示一下它的威力與存在,高興時像薄薄的黃紗巾飄蕩在難見藍色的天空,不高興時脾氣暴躁得像天漏一般漫天黃沙遮天蔽日……其實不僅僅是每年春天才會有沙塵,秋天南口的沙塵也一樣厲害。
呵呵,千萬別搞錯了,南口可并不盛產沙塵,每次天氣預報上說它們都來自河北或者更遠一點的內蒙古某個地方。隨著這兩年植樹種草防沙這件事情被各地各級特別重視,我堅信將來有一天沙塵彌漫的日子會成為久遠的回憶,碧水藍天最終會成為南口、北京甚至是整個中國的主宰。
風沙大的地方雨水肯定少,北京不例外,南口也不例外。我沒有去仔細查過南口一年的降雨量是多少毫米,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絕對沒有我老家春季一個月的降雨量多。在我們那里,春天里特別是梅雨季節,陰雨連綿十幾天是常事,而在北京呢?記得前年夏天有一次斷斷續續下了一個星期雨,竟然被作為重大新聞上了北京各大報紙的頭版,有的甚至是頭條。雨水少自然用水也困難,北京早就成為了中國最大的缺水城市之一,南口的情況稍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到用水高峰季節沒有辦法只好限制用水,每到這個時候人們便渴望南水北調工程進展快一點,更快一點!

南口三面環山,可霧天卻難得一見,要想看到宋朝葛長庚在《曉行遇霧》中所描寫的“曉霧忽無還忽有,春山如近復如遙”的景色,要想看到南朝梁那位蕭繹在《詠霧》中所記錄的“晚霧晦階前,垂珠帶葉邊”的細節,在這里似乎和到大漠深處要馬上看到海市蜃樓一樣難,而這在南方可以說是家常便飯。當然不是沒有霧天,這幾年我就有幸碰上過幾次,有一次還印象特別深,至于具體時間現在記不清楚了。那天恰好我要到重慶出差,八達嶺高速公路因大霧被關閉,單位送我去西客站的小車走在輔道上開著霧燈也是小心翼翼。那天的霧真的有點史無前例,亦如古華老師在《爬滿青藤的木屋》一文中所描敘的:滿山滿谷乳白色的霧氣,那樣的深,那樣的濃,像流動的漿液,能把人都浮起來似的……
不知為什么,這幾年北京好像雪也下得小了,過去“燕山雪花大如席”(李白《北風行》)的景觀還能偶爾一見,現在“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李白《嘲王歷陽不肯飲酒》)的情形都少見了。也許是老天爺怕我這個南方人感到徹底失望,去年南口下了一場大雪,可以說是鵝毛大雪,連連綿綿密密麻麻整整下了一個禮拜。那些天我們機關干部戰士輪著清掃院里院外馬路上的積雪,邊掃雪還邊打雪仗,大家都有一種久違的快樂。最后雪越下越大越堆越多,領導一拍腦袋調來了施工連的推土機和自卸車,不知推了多少個來回運了多少車次,總算把院子里外那十幾座我們堆起來的大雪山送去了需要它的地方。
幸福的麥浪
記得那是來南口后第一次走進村子里看到小麥。當時真的連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當我看到并走近那一大片被陽光滋潤得紛紛露出了金黃顏色的小麥時,竟然有一種看到并正在走近久別親人般格外親切的感覺。禁不住加快了腳步,迅速上前摘了一個飽滿的穗頭,輕輕放在手心揉搓,并吹走麥芒,然后迫不及待地把麥粒放進口中細細嚼了起來,頓時滿嘴便充滿了新麥的芬芳。久違了,小麥!那時,我分明聽到了自己發自內心深處的一聲問候。
沒想到在看到那一片小麥以后,才發現自己的心原來跟小麥還是那么的親近,雖然我已經離開鄉村十年有余。也難怪,作為一個地地道道山溝溝里的農家子弟,我是看著小麥播種青苗拔節吐穗黃熟,并且吃著由麥子磨成面粉做成的各種食物長大的,對小麥的感情就好像對生我養我的父母感情一樣自然真摯而不容置疑。
記得離開村子返回大院后,我立即將自己看到小麥后的感受用電話告知了我那正在南方某都市工作的妻子。出乎意料,她對我的這種“觸麥生情”竟沒有太多的理解之心,也就更談不上有什么共鳴之情了。在電話中我沒有責怪她,她是在遠離鄉村的都市里喝牛奶吃面包上幼稚園走大馬路長大的,能夠知道面包是麥子磨成面粉做成的,不認為面包是樹上結出來的果實就不錯了,要她有我這樣的小麥情結自然是天方夜譚不太現實。她當時在電話中說:“我還不知道小麥到底長得怎樣呢,我們這里的鄉下只種水稻而一般不種小麥。”每天吃著由面粉做的各種美味的面包糕點,竟然不知道小麥是什么樣的莊稼,不能不說是一個現代南方都市人的遺憾!
清楚記得妻子也曾對小麥感過“興趣”,那是我們還在戀愛中的時候。我回家休假去看望她,她請我在一座高樓頂層的旋轉餐廳吃飯,邊吃邊談中趕巧說到了小麥。也許是當時環境不錯心情也不錯的原因,她聽到“小麥”兩字后眼睛頓時閃爍出一束小孩般好奇的光亮,于是便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關注起小麥來:小麥長得好看嗎?它有多高?你們鄉下種小麥嗎?麥穗是不是和稻穗一樣?熟了的麥子是什么樣的?麥子不磨成面粉也能吃嗎……一連串有些讓人好笑但又不能笑的問題從她那言語伶俐的小嘴里蹦了出來。我調動了腦子里的所有詞匯外加手的比畫,想盡量將她提的問題形象地回答,可能是表達水平太低的緣故,亦或是問題太簡單反而不好回答的原因,當時的她對我的各種描述并不是完全的滿意,最后還說你說了半天麥子到底是什么樣我腦子里還是模模糊糊的。無奈之下只好許愿,在適當的時候有機會一定約請她專門去看一趟特別的風景——那一望無際的麥浪,讓她好好感受一下這可以稱之為偉大的莊稼。
小麥轉眼就要熟了,我為什么不把她請來,好好欣賞一下成熟的小麥呢?于是我立即就向她發出了邀請。幾天后她應約而至,站在那片滾滾麥浪前,沒用我半點解釋,她就情不自禁地朗誦起一年前我特意送她的、那本已故青年散文家葦岸寫的《大地上的事情》中關于麥子的精彩一段:“麥子是土地上最優美、最典雅、最令人動情的莊稼。麥田整整齊齊擺在遼闊的大地上,仿佛一塊塊耀眼的黃金。麥田是五月最寶貴的財富,大地蓄積的精華。風吹麥田,麥田搖蕩,麥浪把幸福送到外面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