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峰塔,1924年9月25日轟然坍塌,從此斜陽傷逝,勝景荒蕪,西湖十景頓失其一,這便成了杭人之痛,國人之痛,我心之痛。
雷峰塔在海內外享有頗高的知名度。在數以千計的中國古塔中,它是與西安大雁塔、蘇州虎丘塔比肩的有著豐厚歷史文化內涵且欣賞魅力超乎尋常的名塔之一。
從建筑學上講,它是中國造塔工藝成熟的一個重要標志,開創了中國古塔木結構樓閣式八面塔的新品類,對中國古建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從風景審美上講,它是西湖山水空間南部輪廓線的制高點,是西湖風景名勝自然與人文完美和諧結合的點睛之筆。
從民俗文化意義上講,《白蛇傳》的廣泛流傳,與這座七級浮屠綰結起密不可分的聯系,它又成了西湖女性化風度并充盈著愛情故事神秘、浪漫意味的形象載體。
在許多人的心目中,雷峰塔已不是一座普通的佛塔,它是承載神奇傳說、千年歷史的文化見證。
雷峰新塔于2002年10月25日舉行了盛大的落成典禮,從此圓了杭人之夢,國人之夢,我心之夢。
世紀夢尋,夢圓今朝啊!
去年金秋十月,好友約我同去杭州。兩先生各有重任在肩,各行其道,我則純粹優游山水,放逐身心。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幸得這次免費的“天堂之旅”,何樂而不為?
其實,令我興奮的真正原因,并不完全是神迷“三吳都會”的樓臺亭榭、山色湖光,而是要親眼目睹那座倒塌了80年的如今再造的雷峰塔,就是那座法海和尚將美麗的白娘子壓在塔底的雷峰塔,那座魯迅先生為之動容為之憤懣并且寫出“兩論”的雷峰塔!
那日天氣晴朗,我們從蕪湖兩站廣場搭乘豪華大巴,順蕪宣高速公路徑奔皖南腹地而去。優雅的車廂里彌漫著輕柔的樂曲,是一首曾經流行的老歌《真的好想你》,那聲音甜甜的、嗲嗲的,甚是撩人思緒。臨窗望去,廣德至安吉一路丘陵逶迤,斑駁著五彩繽紛的景致,真是樹樹皆秋色,山山紅葉飛。巴士在油滑的路面上急馳,3小時行程,杭城在望了。
而今上“天堂”的路好便捷唷!
我從心底發出一陣莫名的感慨,驀然想起那位唐朝詩人香山居士白居易,不知他出任杭州刺使時是騎馬、坐轎抑或乘船,費了多少時日?又想起宋朝詩人蘇東坡,他被神宗皇帝貶為杭州通判時是怎樣的心情?盡管古今暌違,思接千載,我還是想對兩詩人說幾句寬心話:文章千古事,仕途一時榮。歷經時光的過濾,后人或許尚能記得幾句你們留下的詩詞和那造福子民、長臥西湖的“白堤”、“蘇堤”,誰還孬哄哄惦記那勞什子官銜呢?心中正泛起一陣竊笑,大巴已泊定在杭州近郊的一個汽車站,立刻有兩位俊朗的先生樂呵呵地迎上來,于是我換乘一輛黑色奧迪駛入市區。
真的很走運,翌日,天氣格外晴朗,晨霧尚未散盡,遠望水天一色,山影朦朧,湖畔市聲如潮,游人如織,我在曲院風荷處登上快艇,急馳在浩淼的西湖上,經劉莊,過蘇堤,由小瀛洲直駛西湖南岸的夕照山塢埠。
夕照山又叫南山、雷峰山,山高只有海拔48米,是南屏山余脈北伸、瀕西湖南岸勃然隆起的一座小山。此刻,我腳下正踩著千年風化的夕照山,眼前秋水長空,一片蒼翠,林柯掩映間隱隱地透出孤峰染紫、塔影橫空的佛塔,啟功書寫的“雷峰塔”3個藍底金字在夕陽中熠熠生輝。

金風送爽,湖水涵碧。登臨塔頂,憑窗遠望,八面來風,西湖美景,盡收眼底。近處可看南屏晚鐘、花港觀魚、三潭映月、柳浪聞鶯;隔湖較遠的可見曲院風荷、平湖秋月和斷橋殘雪,與夕照山遙遙相望的有雙峰插云;極目遠眺,便是虎跑泉、六和塔、靈隱寺和飛來峰了。
去年此刻,丹桂飄香,秋色宜人,雷峰新塔矗立起來了。巍巍塔身,依偎著藍天;靚麗塔影,倒映于碧水,與人們闊別近80年的“雷峰夕照”回到了西湖十景的行列。今年此刻,有幸沿著歲月的長河,與我的同胞一起審視這座充滿人間關懷的傳奇古塔經歷的風雨變遷,一起品味這處獨領風騷的名勝古跡留給后世的啟迪,一起從巍巍古塔的歷史文化蘊含中,重溫那些煙消云散般逝去的喜怒哀樂,重拾那些為紅塵中人所寄予夢想與情思的浪漫故事和離奇傳說。
新塔內每層都裝飾了諸如佛經故事、民間神話的壁畫,我饒有興致地觀賞了斷橋艷遇,游湖借傘、盜仙草、水漫金山、扣金缽、奉旨拜塔等工藝美術作品,真切體悟到《白蛇傳》與雷峰塔的不解之緣。
在雷峰塔的地宮里,我看到了保存完好的舊塔遺址、《華嚴經》石刻、純銀阿育王塔、鎏金龍蓮底座佛像、磚藏經卷、塔藏古錢幣等一大批精美珍貴的文物,無怪乎2001年3月對遺址和地宮發掘的消息轟動了全世界。其實早在20世紀20年代雷峰塔殘軀坍塌后經卷真形初露時即已震驚了海內外。
行走在雷峰塔的周遭,我心潮難平。在封建統治者看來,“白蛇”是代表反叛意識的“妖孽”、“精怪”,理應被“永鎮”在塔下不得翻身;而“雷峰塔”是皇權的象征,理應法力無邊,威力無窮。它鎮定了綱常,穩定了社會,鎖定了人心,“永鎮”二字便透露出3個“定”字的玄機。然而在老百姓心目中,“白娘子”是美麗善良仗義多情的“蛇仙”,雷峰塔卻是監禁無辜生靈的囚籠。法海可以用“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的咒語來“宣判”白蛇的永劫不復,老百姓和魯迅們卻巴不得雷峰塔早早地蕩然無存。殊不知雷峰塔本身何罪之有呢?錯就錯在此塔在白蛇傳說中被封建勢力附會成鎮壓良善無辜的\"法物\",完全悖離了民俗的心理和愿望。由此觀之,魯迅“希望雷峰塔倒掉”和“新的雷峰塔也會再造”便在情理之中了。
行走在雷峰塔的周遭,我心潮難平。如果說一個城市的標志性建筑不但要在外觀上代表這個城市的形象品格,而且在內涵上也足以包容這個城市的文化底蘊,我想雷峰塔正具備了這樣的外觀和內涵。重建雷峰塔的意義不可低估,它延續了杭州的歷史文脈,提升了西湖的文化品位,特別是它凸顯的文物價值,它所承載的西湖文化的唯一性和華夏文明的傳承性,它所傳導的江南風情的戲劇意識和鄉愁情懷,它所引發的心靈直覺和理性思考,它在華夏文明的語境下和傳統文化的斷層上,都將彰顯出獨特的地位和恒久的魅力。
告別雷峰塔時,我依然心潮難平。行走在高樓林立熙來攘往的鬧市中,忽然記起北宋詞人柳永的《望海潮》:“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殊不知在我泱泱大國,“煙柳畫橋,市列珠璣”并不鮮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亦非寡聞,而融史、詩、畫為一體的雷峰塔卻是我們的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