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著名的青花瓷器上面,美麗的圖案是屬于纏枝唐草的;在飛天的飄帶一側,她們來下的悠長的空間,迷人雙眼的是那無窮無盡的散花。在古堡深處、教堂密室里,枝葉糾結的字母讓塵封的羊皮卷傳遞出優雅的暗語;在銀絲絡集的匣盒四壁,有百合與迷迭香草的金影靜靜浮動……
人們試圖通過對這些易朽事物的關注來了解時間。
古老的水畔,曼妙綽約的女子把一枝芍藥送給愛人。她在說,我是如此的美,像這朵花兒一樣。她同時難道不是在說,我也是像花兒一樣易朽的呀!飛檐崇樓下的庭院,幕府將軍徘徊著空蕩蕩的心,他不允許院中有一棵樹,不想聯想到那即將來臨的死亡。一枝一葉就是這樣觸動著我們。年年春朝秋夜,時間撒出蓬勃興盛又蕭瑟枯槁的紛亂意象,將我們引向世界的未知。當我們從流傳千年的文明遺存中思考這些無處不在的象征時,那些制作者、工匠們所代表的人的因素,仿佛一道又一道最暗的光,映亮了時間的價值。解花語,佩枝香,依樹起悟,生命貫穿了一切細微而向極微抵達。我們與生俱來的贊美本能、悲哀本能,以及直刺內心的敏覺,讓我們與這些渺小的事物建立了特殊的關系。
歲歲年年花相似。為什么要用相似來減輕呢?今天的花不是昨天的花,觀花的人著意于生命的有情,而感慨世界的紛繁浩瀚。時間迅忽,在人眼中翻疊朽壞的花草又在更遠處觀照著人生。相生相續,互為因果,拈花的人含笑不語,他即坐在人的世界,也坐在花的世界,或者說,他坐在一個無我的世界。
人面桃花相映紅。須臾瞬間能夠被這動人的紅所挽留嗎?一個人化作了影像,來者的匆匆被時間無情地稀釋和消除,探看的人忘情于自己的幻覺中,而不知桃花也會變化。世界就這樣在一個人腦中崩潰然后重建,拈花的人微微發問,花兒謝了,種子也謝了嗎?
執著的工匠細致真實地描繪著花草,在放大細微世界的同時,他夢想它們的永恒。青青宛轉的花草游動在今天,但工匠的面目早已消失。我們知道那留下來的也不是花草的最初,它們重合了無數相似者的影子,以及對生命戀戀不舍的工匠的影子。一個人通過使世間美好事物永恒的努力,實現了自身永恒的理想,他和它們一起融入世界的永恒——花草的世界和人的世界都不是孤立的;誕生并被摘取于時間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