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歷史事實證明,不管哪個時代的將軍,只要能有一些,哪怕幾首較好的詩作,都可以為其一生的業績抹上一種更耀眼的色彩,烙上一重更厚重的印記。

我與田瑞昌將軍的相識和相交,須遠溯到三十多年前。
那時,我還是入伍剛剛一年多的新兵。由于被所在部隊評為“五好戰士”與學習毛澤東思想的先進典型,遇到了需要整理文字材料的事情。
這使我原先平靜的生活中,平添了一份擺脫不掉的煩惱。盡管很不情愿,極力推脫,但這種苦差事,還是常常以“政治任務”的名義從上面層層交下來。
我當時所在連隊的指導員“啟發”我:“我們連過去就是只曉得埋頭苦干,不曉得宣傳自己。其實,宣傳不是為了自我夸耀,而是為了向領導和群眾匯報工作?!?/p>
所在營的教導員也對我說:“材料,只要是需要,就應該整。這本身就是工作啊。需要你‘默默’,就‘默默’;需要你‘聞’,就‘聞’。”
所在團的團長和政委見了我則說:“你的任務太多,是要考慮該‘關閘’時‘關閘’。但材料現在還得整。因為這無論對你個人還是對我們團,都是好事嘛!”
領導有時還專門請來機關干部幫助我整理。
1970年,空軍計劃召開“學習毛澤東思想積極分子代表大會”,決定要我準備一篇發言材料。為了及時完成這份材料,時任北空通信團宣傳股副股長的田瑞昌專程來到西山八大處。當時,我正隨連隊在駐扎于那里的北空司令部通信站執行戰備值班任務。
我一入伍就聽沈陽軍區空軍通信團一連的老戰士們念叨過田瑞昌,都說這位連隊的老指導員人很聰明,也很有工作能力,尤其善于宣傳鼓動,將一連帶得紅紅火火,成為在全空軍都很有名的先進連隊。
有的老兵還介紹說:“田指導員學習很刻苦,像毛主席詩詞一發表,他便每天清晨來到空曠的大操場,一個人不停地朗誦、背記,沒過多長時間便背得滾瓜爛熟……改造思想敢于自我解剖。”
更不乏有老兵頻頻為他叫“屈”:“憑田指導員的水平,完全應當早些提升到更高的領導崗位!”
當時我聽后,一個基層干部,能有這種學習精神,又有這種群眾呼聲,實屬難得。
大約是一個盛夏的上午,連隊領導通知:田股長約我到八大處北京軍區大院的一座宿舍樓會面。當時因不少干部連家帶口地去“五七干?!保偌由蠄绦小皯饌涫枭ⅰ钡木?,一些軍隊大院的不少房子均已人去樓空。北空司令部就是借了幾棟這樣的宿舍樓用來辦公。
西山腳下十分清靜,大院里高樹濃蔭,只能聽到陣陣蟬鳴。我發現與自己初次接觸的田瑞昌思路開闊,頗為健談。其實,我們并沒有局限于談手頭要整的那份材料,而是海闊天空地談了其他許多問題。
比如,應當如何看待改造世界觀。
如今,由于我們國家一度放松了思想政治工作,這個曾經老生常談的問題,似乎已經被許多人淡漠甚至忘卻了。其實,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和眾多從毛澤東時代走過來的人一樣,總感到一個人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必須克己內省,不斷地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而要想戰勝自我,就必須經常反省自己、嚴格要求自己。在這方面,也像恩格斯與毛澤東說的認識經濟規律一樣,同樣要逐步地由“必然王國”走向“自然王國”。
這些認識,當時都體現進我們一道寫出的那份材料中。
令人遺憾的是,現今由于一些人,包括一些頗有點“身份”的人的蓄意誤導,致使價值觀念領域內的錯誤思潮幾度泛濫,他們從否定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和馬克思主義、宣揚歷史虛無主義到直接鼓吹極端個人主義,完全顛倒了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其導致的結果極端惡劣。
記得當時田瑞昌還用自我解剖的語氣,談到自己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也曾經做過“作家夢”。而在那個時候,想當什么“家”,無異于就是個人名利思想的代名詞。這顯然又是當時社會思潮的另一個極端。如果有正確的指導思想,立志“成名成家”非但不是壞事,反而是好事。
當時我就發現,田瑞昌不僅有寫作天賦,而且肯下工夫。據說借調他去整材料的北空司令部直屬政治部當時就打算調他,但通信團的領導不肯放,回答“這個干部我們要用”。但不久之后還是被更高一級的北空政治部給調走了。從此他先在北空的組織部門,繼而又在空軍的組織部門,擔任過各級領導。在已經成為師職干部之后,還通過刻苦自學,取得了大學文憑。這說明他一直好學不殆。
田瑞昌后來從空軍機關下到部隊任職,成為1988年恢復軍銜后的將軍。據我了解,他也是北空通信團那么多干部中終于脫穎而出的唯一將軍。這固然與他跳出了干部發展局限性較大的通信部隊、有了施展才能的更大空間和機遇不無關系,同時與他長期勤于學習、敏于思考,包括始終樂于親自動筆都分不開的。
田瑞昌在各級組織部門寫的那些公文式作品,由于不屬于文學的范疇,我不想加以評論。僅我所直接接觸到的,是他剛剛退出領導崗位,看到我出版的長篇報告文學《跨越蒼茫》與長篇小說《青春殤》,便及時寫出很漂亮的文學評論,并在全國性報刊上發表。足可見其理論修養和文學修養相當深厚。

后來,我又讀過田瑞昌寫的不少研究政治經濟學的論文和“古風體”的詩歌。
政治經濟學的論著被社會發現、認定,往往需要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或難得的機遇。猶如馬克思主義,就曾經過低潮——高潮——低潮的曲折發展道路。然而我相信,只要是金子,總會放射出光芒。
最近我出訪英國,特意拜謁了倫敦大英博物館和馬克思墓。
馬克思從1849年到1883年逝世,一直流亡在倫敦。他和妻子燕妮等一家人在恩格斯的幫助下過著拮據的生活。然而馬克思卻以驚人的毅力寫出了《資本論》《政治經濟學批判》《工資、價格和利潤》等一系列鴻篇巨著,在探尋真理的艱難跋涉中登上了高峰。當時,他常常在大英博物館的閱覽室內查閱資料,而且常常在閱讀興奮時雙腳磋一下水泥地面,以致堅硬的水泥地上都磨出一道明顯的槽印。我通過翻譯問大型閱覽室的工作人員:“馬克思當年的足印今何在?”他們答說是曾經保存了30年之久,現在由于都鋪上了厚厚的地毯,已經無從尋覓。
馬克思的創新和刻苦精神,無疑能給后人無窮的激勵。記得我在受“極左”路線沖擊、迫害,被“流放”到“五七干?!睍r,曾經潛心研讀過《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和《資本論》,深感到革命導師的著作,無不切中時弊,字里行間蘊含樸素的激情,既有尖銳的批評、辛辣的諷刺、一針見血的針砭,又有針對現實思想問題而發的據事論理、條分縷析的談心,大多既說理實在又有一定的文采和形象性,因而能對讀者在同志般輕言慢語的敘談間起到啟發、誘導、規勸的功效。我當時曾用一首七言絕句,記述了自己的心境:
鴻鴣高翔任???,
風波所歷古今同。
足溝鐫映倫敦月,
此日何妨學馬翁。
海格特公墓位于倫敦北部一座樹木蓊郁的小山丘上。馬克思墓就在其東園?;◢弾r墓碑頂上,英國皇家雕刻學會主席勞倫斯·布萊德肖創作的銅質頭像目光如炬,昂然向前,充分表現出一個革命者探求真理的頑強意志。墓碑正面鎦金的英文是《共產黨宣言》中的名言:“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和《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的結束語“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
墓園的管理者坦陳:這里安葬著16萬人,拜謁馬克思墓的人最多。他們不光來自英倫三島,而且來自全球各地。無論春夏秋冬,都有人默默獻上的鮮花。
如今,馬克思去世已經120年了。馬克思主義也經歷了共產主義運動的高潮和挫折。然而,他對資本主義深邃的揭示,經受了時間與實踐的考驗。正如他自己所云:“最好是把真理比作燧石——它受到的敲打越厲害,迸發出的火花就越燦爛。”
1999年,劍橋大學文理學院的教授們曾經在校內進行征詢,試圖推選出人類紀元第二個千年的“第一學人”。結果馬克思在投票中位居第一,被習慣認為第一的愛因斯坦屈居第二。2005年6月,英國廣播公司評選最偉大的哲學家,馬克思以27.93%的得票率榮登榜首。休謨、柏拉圖、康德、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黑格爾等都遠遠落在后面。劍橋大學的政治學教授加里斯特·瓊斯感言:“《共產黨宣言》雖然出版于1848年,但我們現在經常談到的全球化、裁員、跨國公司、世界經濟朝這個或那個方向發展,所有這些內容在書中都能找到,它有令人驚訝的現實意義,任何其他文獻都沒有這個力量。”
田瑞昌詩作的特點是針砭時弊,多以議論入詩。這雖然是詩家之忌,但他的有些作品,還是相當耐人尋味的。如《詠科學發展觀》:
世間萬事最忌絕,是理非理看實果;
經濟有其自身律,共性個性要結合;
話說市場和計劃,“統死”“自由”皆不可;
單講“自由”無序亂,過多“計劃”則不活;
計劃體制轉市場,政府職能要變革;
企業自主是基礎,宏觀統籌控周轍;
依輕依重排順序,要依運轉來把握;
中國特色在求實,科學發展掌好舵。
又如《贈女婿》:
讀書宜廣更須精,死理變活在于用;
邏輯思維靠清切,概念推理敲實成;
慧眼如鷹撲標物,運作如蛇走龍形;
萬事不易起步難,堅忍不拔可稱雄。
田瑞昌也有些回憶性的詩篇,情真意切,同時不乏清新、自然。如《鄉情曲》:
山海關外風光美,北靠青山南臨海;
有個小村是我家,兒時記憶猶然在;
屋西兩河漫細流,河邊排柳隨風擺;
屋后水井清澈涼,人喝甘美又澆菜;
村前不遠小樹林,牧牛捉鳥把魚逮;
驟然風起便下雨,雨過天晴掛霞彩;
蟬鳴魚躍青禾唱,我與童友耍開懷;
跳進河里去嬉水,爬到樹上把果摘;
回首往事堪為慰,再看今天多感慨……
毛澤東主席曾經借書寫古人語“詩言志”表達己見。的確,一個真正的詩人,如果當他將自己的整個人生都投入進自己最摯愛的事業時,那么,他整個的身心,就必定已經是詩化了的。同樣,詩人對于詩的熱愛與追求,又常常使其將詩當作一項畢生的事業來完成。這樣,詩人在作品中所體現出的內容與精神,又正是作者所最能夠讓讀者感受的東西。
無數歷史事實證明,不管哪個時代的將軍,只要能有一些,哪怕幾首較好的詩作,都可以為其一生的業績抹上一種更耀眼的色彩,烙上一重更厚重的印記。
如今,詩歌出版和發行的不景氣已是不爭的事實。其實,原本屬于最容易“大眾化”的文藝形式的詩歌,竟然蛻變到如此可憐兮兮的“小眾化”境地,我以為怨不得他人,只能怨詩人和詩評家自己。因為自從人類文化史發韌之初,詩歌這種靠有節奏之語言所構成的樸素文學形式就伴隨著勞動等基本社會實踐而掛上了人們的嘴邊。然而有相當一段時間,中國詩壇上連番出現過遠離讀者的旗幟林立、烽火連天景象,一些自命不凡的“詩人”廝守象牙之塔,喃喃夢囈。其“詩句”無非是“語言雜技家”的表演,失去了與讀者應有的共鳴。我不反對一部分詩人去模仿什么距離國學傳統頗遠的“現代派”詩歌,但我更不贊成遠離中國傳統的所謂詩歌探索。須知中國本身就是一個源遠流長的“詩國”。作為世界詩歌的一個極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的詩歌以其民族的文化個性和精神志向本來就極具世界性。當今世界上許多國家出現的“漢語熱”就是明證。
其實,不獨中國如此,世界上那些率先發達起來的國家,也同樣是將本民族最傳統的東西引為驕傲。我在英國的蘇格蘭地區訪問時,與當地居民交談,發現他們大都有著較高的文學素養。比如談到18世紀蘇格蘭杰出的農民詩人羅伯特·彭斯,皆明顯地表現出一種自豪、喜愛與熟悉的神情。有些人還熱情地跟我探討起彭斯一些詩作反對外國侵略的內容、浪漫主義風格和反映農民生活習俗等特點。
我以為,在中國當今偌大的詩壇上,某些具有“原生態”特質的作品肯定是有的,但是缺乏評介、缺乏提倡。這恰恰是詩歌評論應當發揮功能和作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