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一炮而紅,突然而毫不猶豫。1947年,百老匯上演的《欲望號街車》,是他寫的,觀眾為之瘋狂,他親自登臺謝幕,觀眾掌聲半小時不歇。然后《欲望號街車》從美國席卷歐洲,一向有文化優越感的歐洲人接納并熱愛著這個美國佬寫出的戲劇。
他就是田納西·威廉斯,美國劇作家。他的《欲望號街車》,拍成電影,讓費雯麗贏得了第二座奧斯卡小金人,捧紅了馬龍·白蘭度。他一紅就是15年,不歇不竭,一個劇接著一個劇,《熱皮屋頂上的貓》一演七百場,《夏日煙云》、《青春鳥》、《玫瑰文身》、《驟然去夏》、《大蜥蜴之夜》……好像不散場的夜席,一場場演下來,還有17部作品搬上銀幕變成電影。名與利滾滾而來。天之驕子不外就是如此吧?
可是像被突然關掉的收音機,來不及告別,像脫軌的火車,來不及報警,便一落千丈,所有贊美的聲音變成仇恨。像笑過轉身便揮來的鞭子,來不及躲閃。因為,他被人取代了,60年代的愛德華·阿爾比的《靈欲春宵》,轟動不亞于當年的威廉斯。而威廉斯筆下的傷感寂寞的人物,總是不停地出自靈魂深入的吶喊,讓60年代的觀眾頗覺不耐與疲累。于是劇評人罵他,威廉斯便罵回去,絕不改變寫作原則,也絕不容忍別人的謾罵,像堂·吉訶德一樣,獨自與這個世界戰斗。可是,再戰斗,他仍然過氣了,他不再輝煌,他就拋頭露面到處接受訪問,上電視做起秀來,口無遮攔,旁若無人。
也就是在這樣與世人否定戰斗的時候,威廉斯時時依靠著的酒精藥物也拋棄他,導致他精神崩潰,被關入瘋人院3個月。即使這樣,他仍在不停地寫作,他的每一天,似乎都是為寫作而活的。其實他是在乎所有人的評價的,因為在乎而無力控制,便采用棄絕與戰斗的姿態來對峙,內心的脆弱與易折根本無處躲藏。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熱愛成偏執,讓世人無法歸類,無法喜歡無法從視線中抹去的一個男人。一個一生不停寫作活在舞臺與戲劇中的人。于是,我們想知道他是一路如何成長活過來的。威廉斯1911年生于密西西比州,父親是皮鞋公司的售貨員,對于敏感內向的天才兒子毫無了解,笑他的兒子是娘娘腔。威廉斯的母親是南方典型的仕女,曾經風光一時,后半生只能活在回憶中。威廉斯在27歲時和一個惹火女郎初試云雨,28歲時便轉化成一個同性戀。他愛上與他同室的男生,兩人互相愛慕,晚上常常擁抱在一起,顫抖得像一片落葉,可是抖了一夜,兩個人居然還是清清白白的。早年的內向羞怯,后來的放浪不羈,也許是同一回事,因為對生命太敏感,而無法承受任何的棄絕,便要驚世駭俗,以棄絕別人的方式來放逐自己。
有一個女人在威廉斯的生命中不可替代——他的姐姐若絲。若絲在20幾歲便患了精神分裂癥,在療養院度過一生。因為是母親當初聽信醫生的話去動腦部手術,導致威廉斯一生未原諒母親。對美與詩無止境的向往,在肉欲的墮落中掙扎尋找救贖,這便是威廉斯的一生,也是他筆下所有人物的一生。只有在劇中,威廉斯才能讓她的姐姐重新復活。在成名的時候,威廉斯無論吃飯還是出席什么場合,總是帶著姐姐,甚至有一次在療養院里,他的姐姐悄悄塞給他10元錢說:“湯姆,你不要在鞋工廠打工了,你去寫你的詩,我來支持你。”威廉斯一個人躲進車子里,感動得流下淚來。
在威廉斯的生命中,進進出出的男人,多不勝數,有兩類男人可以吸引他,但必須都是年輕的。一類是舞者、詩人、畫家,另一類是水兵和男妓。同性戀對于他,代表著一種美與青春的追逐。在威廉斯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就數法蘭克·梅羅,他們共度14年的時光,那也是威廉斯一生事業最輝煌的階段,也是他感情最有著落的一段歲月。法蘭克沒有受過多少教育,做過卡車司機,但法蘭克始終自尊自愛絕不低于威廉斯。在共度的14年中,他是威廉斯的秘書、保姆、廚子、愛人。當有一天華納公司的老板粗聲大氣地質問法蘭克:“你是干嘛的?!”法蘭克不急不緩地回答他:“我是陪威廉斯先生睡覺的。”讓威廉斯大樂,他愛的就是法蘭克身上不畏權貴的精神。而當威廉斯在60年代被觀眾棄絕后,他便更回放蕩墮落,把男妓召回家中當著法蘭克的面亂搞,到后來威廉斯要和新的情人私奔,法蘭克最后和威廉斯說:“我們相處14年,你這樣離去連手都不跟我握一下嗎?”他們分手后不久,法蘭克罹患肺癌過世,威廉斯方醒悟,法蘭克在自己的一生中是什么樣的意義。
1981年威廉斯演出了他最后一個劇本《有陰有晴》,劇中他在向所有他愛過的人告別。劇本異常的溫婉動人,充滿了追悔與傾訴,向已經離開他的人講述他的一生,有著他們參與的一生。1983年,威廉斯在一家旅館里過世,藥瓶蓋卡住喉嚨窒息而死。威廉斯,就這樣從人間謝幕。
也許威廉斯的一生并不值得我們贊賞或關注,但他顛沛的充滿熱愛與寂寞的人生,卻長久地讓我們無語。也許最后無法評說的無語,便是他在人間的一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