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你一輩子

3歲的時候，晨第一次見到芫芫。胖乎乎的小姑娘，臉蛋圓乎乎的。他伸手去掐她，被她打開。這個姐姐很兇……他畏懼地瞅著她，她的眼睛像黑色的糖果一樣晶瑩剔透。他有點想抱抱她，卻又不敢。看到芫芫背著書包上學，他問，什么時候自己也能去學校。

“等你長大了。”芫芫說。

長大，真想快點長大。

芫芫喜歡畫畫，功課不好。

“像她的媽媽。”晨媽說。芫芫媽是畫家，不過不出名，清高而貧窮。晨媽給晨買了新的水彩筆，晨送給了芫芫，自己還是用舊的。

芫芫長大了，變瘦了，很好看。晨終于上學了，成績優異。他經常去芫芫的班里找她，向她借東西，或者聊天，大家笑話芫芫：“那是你的小老公吧？”

“是又怎么樣，你們嫉妒啊？”芫芫揚著嘴角，露著一點點微笑。那一刻，晨有一點點驕傲。

芫芫上初中的時候，芫芫媽外出寫生，出車禍去世了。芫芫站在靈堂前，沒有哭。大人們都說，這孩子心真硬。晨看著她纖弱的身影，忽然覺得她很寂寞，想要擁抱她。手伸出去，又很快地縮了回來。簡單的碰觸，原來如此不容易。

芫芫進了一所職高，沒什么前途。晨每天站在陽臺上，看她漠無表情地經過。

“芫芫！”他喊她的名字。她回頭，看到他，笑了一笑，像陽光那樣耀眼。

芫芫畢業了，沒有工作。他陪她去看電影，身邊坐著的都是一對對戀人。

芫芫和他開玩笑，“認我當姐姐吧，我會疼你一輩子的。”

他說：“我不要你當我的姐姐。”

芫芫看他一眼，不再說話。兩個人一起走回家，空氣濕潤而溫暖，還有樹葉的清香味。

“不要和芫芫一起玩，她是掃把星。”晨媽的話像一句惡毒的詛咒，好幾天回旋在晨的夢中。晨考上了外地的大學，他不想離開這個城市的，但晨媽希望他上名校。

月臺上，芫芫問他：“你會回來嗎？”

晨說：“會的。”

“我等你。”芫芫說。

他想說點什么，卻終究沒有開口。

大學里認識了一個女孩，漂亮的面孔，優越的家世，無憂無慮的人生。他和她在一起很快樂，偶爾想起芫芫，卻會心痛。于是，不想想起她。晨帶女朋友回家，芫芫笑得明媚。

“弟，你真幸福。”她說。他第一次聽她叫他弟，感覺很怪異。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吧，又也許，本來就沒什么從前。

芫芫在一家酒吧做紅酒促銷，他去看她，看到一個男人在摸她的腿。他質問她為什么不躲開，她淡淡地說這沒什么。

他說：“你變了。”

她說：“我們都變了。”

早知道，就不要長大了。回校那天，芫芫買了很多禮物送給他和他的女朋友。他拿著女朋友的包，芫芫拿著他的包，走進火車站。告別的時候他仔細看她，發現她眉心之間有了淺淺的細紋。他恐懼地渾身顫抖了一下，不敢想像她皺著眉頭的模樣。

“趕快找個好男人嫁了吧。”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對她說，他只是希望她能夠幸福。

“好。”她簡單地回答。她沒有進月臺，火車開動的時候，他有點失落。

晨快大學畢業的時候，芫芫要結婚了。一個很普通的男人，他為她感到不值。逃課回家了一趟，看到她已經大了肚子，有點生氣地責備她：“你怎么這么不自愛？”

她笑笑，“是你讓我趕快嫁了的。”

后來聽說，那個男人喝醉了酒，向朋友們吐露真相。他一直暗戀她，但她不接受他。是他強暴了她，她無奈嫁他。至少他很愛她。晨安慰自己，在寂靜的黑夜中一直吸煙。

26歲的時候，晨也結婚了。婚禮很風光，讓很多人羨慕。他看到芫芫安靜地坐在角落里，柔軟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她的丈夫總是不在家，她一個人管孩子。

他過去向她敬酒，他說：“當我姐姐吧，我會疼你一輩子的。”

她沉默地望著他，眼角的紋路在訴說生活的艱辛。他的眼睛有點酸澀，一口氣喝掉一瓶啤酒。

新娘略帶醉意地靠在他肩膀上，“你對你姐姐真好。”

婚后的生活沒有想像的美妙，很多矛盾。他整天忙忙碌碌的，很想去看看芫芫，但總是沒有時間。

這天他又和妻子吵架了，下雨天，他一個人走在路上，渾身濕透了。他拿著手機，不斷翻動電話本，最后選擇了芫芫的名字。芫芫很快坐出租車來了，他知道她平時很節儉，為了省公交車錢甚至甘愿走半小時的路。她勸了他一個晚上，然后困倦了，倚在他背上睡著了。他感受著她的溫度，覺得充實，就好像擁有了全世界。不記得什么時候也睡著了，好像做了一個夢，夢里面芫芫在嘆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心快要碎裂開來了。

再醒來時，妻子在他面前，芫芫卻已不在。

“那個誰……讓我來的。”妻子總是記不清楚芫芫的名字。

“哦。”他不想再吵什么了，反正已經不在乎了。

過了很多天以后他才知道，因為徹夜未歸，芫芫的丈夫打了她。他打她的手機，她卻已經欠費停機。他想告訴她，他仍然不要她當他的姐姐。可是不知道她，是否還在等著他？

“芫芫……”發呆的時候，他總是不知不覺在心底呢喃她的名字。又是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盡頭，只是看不清楚芫芫站在哪一個位置。

“芫芫死了。”那天天色陰沉沉的，芫芫的丈夫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得了治不好的病，死的時候很痛苦。”

他沒有多問究竟是什么病，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他站在那里沒有哭，恍惚間有些明白，一個人應該哭的時候不哭，是因為他的心已經死了。心死和人死是一樣的，無法復活。但是如果這個世界上有魔法就好了，他一定會懇求讓芫芫活過來，讓時間能夠倒流。在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就沖過去緊緊抱住她，再也不放開手。

“那個女人，命真苦。”社區里的老人們閑聊著芫芫。

他路過，手放在胸口，那里快要窒息。那是我最愛的女人，是我最珍惜的女人，請不要這樣隨意地談論她。可是他說不出口，因為沒有權利說。

“我說過要疼你一輩子的，為什么你不給我這個機會？”他在芫芫的墳墓前，一個人獨自流下了淚水，“這是我只為你流的眼淚，只讓你看到。而你，又曾經一個人流過多少眼淚呢？”

不是她不給他機會，是他沒有給自己機會。每當想起來，他便后悔得不想再活下去。可是他必須活下去，想念她。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忘記了她，他絕對不會。他要她的生命，在他的想念中延續。

就這樣子……疼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