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司馬遷《貨殖列傳》通過對春秋到西漢之間“布衣匹夫”的工商業者經營活動的描述,勾勒出漢初商業市場興旺、活躍的畫面。其中提出的經營思想和商業謀略,深刻精道,是為后人留下的寶貴商業文化財富。
[關鍵詞] 司馬遷 貨殖列傳 經營思想 商業謀略
一、破除輕商觀念,主張逐利致富的經營思想
司馬遷作為古代著名歷史學家,同時具有經濟學家的頭腦,為經濟史的發展和經濟理論的完善做出了貢獻。《貨殖列傳》可以說是記載中國商品經濟發展史實的最早篇章。所謂“貨殖”,就是經營貨物,以滋殖財富。而貨殖者包括專事商品交換、兼營商品生產與交換、從事服務性行業及經營借貸業務等四類與商品有關的職業群體。正像《太史公自序》所說:“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與以時,而息財富,智者有采焉,作《貨殖列傳》。”它通過對這些“布衣匹夫”的工商業者活動的描述,表達了自己主張“逐利致富”的商業經營思想。
中國歷來有“重本抑末”、“重農抑商”、“重義輕利”的傳統,就是司馬遷生活的西漢時期也是如此。漢武帝曾“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儒家始祖孔子“子罕言利,與命與仁”(《論語·子罕》)的正統觀念正是諱言財利的。孟子也說過“仁義而已矣,何必言利(《孟子·梁惠王上》);而董仲舒更認為“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不能止也”(《漢書·董仲舒傳》)。這些思想無疑對當時商業經濟的發展起到消極的阻礙作用。司馬遷不僅以《貨殖列傳》為商人立傳,而且旗幟鮮明地從多方面強調商業發展的重要性。
他否定老子提出的“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完全否定商品交換的社會模式。指出“必用此為務,挽近世涂民耳目,則幾無行矣”(《貨殖列傳》,以下引文凡未注明出處者,均見《貨殖列傳》)。就是說,老子這一套理論已經行不通。因為時代已經變了,人們“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口欲窮芻豢之味,身安逸樂,而心夸矜執能之榮使”,所有這一切沒有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實現的。司馬遷主張人們通過自身的努力,成為商業市場競爭中的成功者,從而過上富裕的生活。他引用《管子》一書“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富民思想,進一步發揮說:“禮生于有而廢于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致富求利是人的本性,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貨殖列傳》中列舉了許多可以致富的行業,如稼穡、漁鹽、冶鐵、博戲、販脂、賣漿、灑削、馬醫等,而最快的就是經商。書中列舉著名商人如子貢、白圭、范蠡等人的成功事跡,進一步說明自己的商業觀點。
如何逐利致富,司馬遷認為最重要的是樹立致富信心,尋找致富門徑。他指出:“富無經業,則貨無常主,能者輻輳,不肖者瓦解。”人才是獲取財富的重要條件。財富高度的流動,隨時都在進行重新分配,只要具備經商的才能,掌握經商的規律,都有成功致富的可能。至于致富的過程,司馬遷提出了自己的見解:“無財作力,少有斗智,既饒爭時,此其大經也。”就是說,當一個人產生致富的愿望,而資金寥寥無幾的時候,只能通過付出自己的體力去獲取原始資本;當他有了一定的資本但尚不充足的時候,就需要運用智慧,找到一些別人沒有發現的經營途徑,一舉致富;而當具有雄厚資本的時候,則要善于抓住時機,果斷進行經營,以獲取更大的利潤。司馬遷“爭時”獲利的思想是非常深刻的,他認識到在商業運作中占有資本與不占有資本以及占有資本多與占有資本少之間的區別。就是說擁有一定數量資本是私人作為財務主體并從事商務活動的先決條件,這與現代私人財務學有著驚人的相似。
司馬遷承認求利、求富是人的本性,但同時并不認為求利、求富可以不擇手段。他把求利、求富活動分為三等,即“本富”、“末富”、“奸富”。“本富”、“末富”是依靠自身經營的本事“取與以時而息財富”的正當行業,應該鼓勵。而“奸富”是“有爵邑俸祿,弄法犯奸而富”,包括“劫人作奸,掘冢鑄幣”等,則堅決反對,主張嚴削以“齊之”。
司馬遷指出國家對于商業的管理,有多種層次。最好的辦法就是順其自然,對人們的經濟生活不加干涉;其次是用利益加以指導;再次是進行教育說服;最下是強制、干涉,與民爭利。所謂“善者因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與之爭”。司馬遷認為,漢惠帝、高后時期,黎民得離戰爭之苦,君民俱欲休息,政不出戶,天下晏然,民務稼穡,衣食滋殖,這是“善者因之”的最高境界。文帝時期,屢次下詔,勸民歸農,影響并干預人民的經濟活動。在司馬遷看來,這是“教誨之”、“整齊之”的二、三等做法。而漢武帝時期,實行鹽鐵專賣和均衡、平準政策,司馬遷認為是與民爭利的下策。不難看出,一千多年前司馬遷就提出的順應經濟發展規律的自由貿易理論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二、善于學習借鑒,采取靈活機動的商業謀略
《貨殖列傳》提出“以末治財,用本守之”的商業謀略,認為“本末并列”,是“衣食之原”。但同時又指出,“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商人要具備專門的素質,善于抓住商業時機,并能協調各種關系。而這些正是商業理論發展不可或缺的文化素材。
1.善于學習,提高商業素質。《貨殖列傳》借商人白圭之口總結了經商者必須具備的素質:“智不足與權變,勇不足以決斷,仁不能以取與,強不能有所守,雖欲學吾術,終不告之矣。”就是說,如果不具備以上智、勇、仁、強四個條件,是沒有資格學習經商的。《貨殖列傳》中介紹的商人都是善于學習、注重自身修養、勇于開拓的成功者。白圭提出“人棄我取,人取我予”的經營策略,在糧食豐歉的差價往還過程中,獲得豐厚的商業利潤。《管子》說他是“只見予之形,不見奪之理”。卓氏和無鹽氏也是具有這樣商業氣質的人。前者借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大量移民的時機,主動要求到“民工于市,易賈”的臨邛汶山之下,在那里從事“鐵山鼓鑄”,發了大財。后者則在漢初放貸給出征平定“吳楚七國之亂”的將士,結果三個月后獲得十倍的利息,一舉致富。這些都表現出作為商人所具有的獨特的職業能力。正像司馬遷所總結,“富者必用其奇”,這個“奇”就是堅強的個性,非凡的勇氣和準確判斷天下大勢的智力。
2.從實際出發,采取靈活的經商策略。《貨殖列傳》中司馬遷不厭其煩地列舉各地物產,并且告訴人們要“各勸其業,樂其事”。首先,要了解各地的風土人情和社會環境,根據各地資源優勢,從事生產和經營。如關中“猶有先王之遺風,好稼穡,殖五谷”;長安“地小人眾,故其民益玩巧事末也”;定陶、睢陽有王者風范,但“土地小狹,民人眾”,可以“西賈秦狄,北賈種代”;鄒地和魯地“猶有周公遺風”,其“好賈趨利,甚于周人”。由于各地商業環境不同,人們的生活習慣各異,地方物產也不平均,這就要求經商者采取相應的經營策略,以獲得最大的商業成功。其次,要抓住經商時機。《貨殖列傳》記載白圭是最善于抓住時機的商人。他“趨時若猛獸鷙鳥之發”。對于經營的商品,“無敢居貴”,只要價格有利,則盡快售出。司馬遷認為,這些經商之術是“有所試矣”,“非茍而已也”,就是說它們經過了實踐的檢驗,并不是憑空臆想出來的。第三,要建立廣泛的經濟信息網絡。《貨殖列傳》記載子貢“既學于仲尼,退而仕于衛,廢著鬻財于曹、魯之間”。在他追隨孔子周游列國時,沿途考察了解信息,極有利于他以后的商業發展。他亦官亦商,常常“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建立廣泛的社會關系。其他如南陽商人孔氏“連車騎,游諸侯”;洛陽商人師史“轉轂以百數,賈郡國,無所不至”。這些商人與社會上層頻繁接觸和交往,既與他們做了生意,又借助他們抬高了自己的社會地位和商業影響,形成廣泛的商業經營網絡。
3.合理制定市場價格,調整農工商關系。《貨殖列傳》認為市場物價標準是按照“物賤之徵貴,貴之徵賤”、“貴上極則反賤、貴下極則反貴”的規律上下浮動的。商人要根據市場價格變化,隨時變更自己的商業策略。《貨殖列傳》既注意到“薄利多銷”,也注意到“經銷精品”。在考察諸多商人的經營狀況以后,得出“貪賈三之,廉賈五之”(貪商得利為三,廉商得利為五)的結論。為什么會如此呢?原來那些廉明的商人能夠考慮消費者的利益,價格低于同行,薄利多銷,達到“廉賈歸富”的目的。大商人白圭總結出“欲長錢,取下谷”的經驗,堅持營銷低價的谷物,而大發其財。由于他“樂觀時變,人棄我取,人取我與”,被譽為“治生祖”。與白圭的做法相反,子貢則堅持“貴玉而賤珉”的原則,經營昂貴的珍寶玉石。他看重的是經銷精品,他要在商品的高進高出中求得利潤。當然,不論經營低檔的谷物,還是高檔的美玉,都必須要保證商品的質量,也就是《貨殖列傳》中所說的“務完物”。
《貨殖列傳》總結并保留下來的經營思想和商業謀略,是古代商業經濟發展遺留下來的珍貴的文化精髓。今天,商品經濟高度發展,仍然需要傳統文化營養的滋潤。因此,需要我們認真總結、傳承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