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鹿 希 攝影 Guillaume Dargaud
當獲知來年2月需去格陵蘭島時,我即開始發愁。我數年前曾經領略過1月嚴寒的芬蘭,接著紐約的冬天又給了我個下馬威,讓我平生第一次見識了何為暴風雪,到現在想起來還讓人不寒而栗。我被四季如春的昆明慣壞了,溫度一旦降到零度,我的大腦就像巴普洛夫的狗,條件反射呈漿糊狀,消極怠工,運轉速度急劇放慢,甚至連語速都會隨溫度的下降而減慢。沒辦法,我就是如此沒出息地怕冷。而我父親一個勁地從春城鼓勵我:機會難得,去吧,去見識見識北極。我于是想豁出去了,去就去,不就是多穿點嗎?事實后來證明見識北極圈不光是穿厚點穿多點的問題,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在2月里體驗北極,穿再多,哪怕裹成過冬的大白菜都沒用。

最后的圖勒
平心而論我對格陵蘭島并非完全陌生,我過去讀過幾本關于格陵蘭島的書,甚至記得人類學家讓·馬洛里在其著作《最后的圖勒》中的索引對照和書后詳盡列出的19世紀中葉因紐特人(Inuit)第一次與法國探險家相遇時交換的語音和詞匯表。至于為什么因紐特人很長時間內被誤稱為“愛斯基摩人”,說法不一。有一說“愛斯基摩”一詞是法國人傳出的,指吃生肉的人,但我一直沒找到“Eskimos”的出處和原意,倒是法國有家老牌冰淇淋雪糕一直叫“Eskimos”,以至于有時孩童也說:”我想要一只“Eskimo”。不管此詞來路如何,反正北極圈的這個民族不喜歡外人給的這個似乎不甚友善甚至也許含貶義的稱呼,近幾十年來他們總算討回了“話語權”,讓全世界接受他們的自稱“因紐特人”。因紐特人分布于丹麥所屬的格陵蘭島,加拿大、美國阿拉斯加以及俄國的北極圈內。我近年所接觸認識的因紐特朋友都來自格陵蘭島,是他們使我有機會感性地了解一些格陵蘭島的現狀,也體會理解到格陵蘭島人如何在實現現代民族國家夢想過程中的探索,努力和妥協,如何處理與丹麥的關系,更重要的是他們面對全球氣溫升高帶來的種種困境采取的態度和如何未雨綢繆以對付因此可能降臨的厄運。我理智上懂得機會難得,沒有任何理由放棄。遂開始準備行程,買靴子買帽子買行頭,查資料看格陵蘭島除了冰天雪地之外還有什么別的自然奇觀。我妹妹是環境工程博士,本科讀的是大氣物理,她盡量用科普語言向我解釋了北極光和冰川的產生原理,我明白了格陵蘭島終年冰雪覆蓋,全島幾乎由冰川組成,想不看都不行,至于北極光,那就要看運氣了。

從地圖上看格陵蘭島與紐約之間的直線距離并不遠,但若要上島得前后來回折騰兩大洲十幾個小時,先經哥本哈根轉乘格陵蘭島航空公司的航班方才能到達島西南的重鎮蓋蓋爾達薩克(Qequertarsuaq),然后再換螺旋槳飛機抵至位于島南端的首府努克(Nuuk),因為努克機場停不了大飛機。因紐特朋友告誡我在蓋蓋爾達薩克下飛機至轉機廳雖只需步行約百米,但務必保暖遮好遮嚴,千萬不要把鼻子露在外面呼吸。見我不惑,只好進一步警告此地溫度出奇的低,冷空氣在通進鼻孔的瞬間會變成肉眼看不見的細微冰針,若不小心進入肺可了不得!果然,飛機降落時通知地面氣溫攝氏零下28度,我聽見同機的格陵蘭島人說:還好,不算太冷,我于是不敢抱怨,只想著怎樣不摔跤在冰雪地上走過這一百米。殊不知這段路竟使我覺得像在凍僵的冰雪地里狼狽不堪般跋涉了千米,且不說腳底溜冰,稍不小心就會一個踉蹌。北極風真是帶著肉眼看不見的細針朝我包裹得只剩眼圈的皮膚針針密密,準確無誤地刺來,我心想過去手藝高超的蘇繡藝人飛針走線也不過如此吧!進了候機廳,同行的旅伴接著講述極地經驗。她說十年前第一次來島上時給他兒子購得一幅非常難得的招貼畫,是一個著名的丹麥攝影家在極地拍攝的北極熊。此攝影家因為在冰雪地長時間將鏡頭貼近眼睛,待他捕捉到自己滿意的畫面后想將相機移開眼眶時,已經凍僵在眼眶上的鏡頭居然將眼睛周圍表皮的一層皮膚一同揭起!旁邊的當地人接上話茬我們總是再三叮囑孩子們在室外千萬不要用舌頭舔手指玩,一旦手指僵在舌頭上想拔出來非帶出血不可。還有諸如接吻舌頭粘在一起的故事,弄得我有些心煩意亂,不知以后該怎么挨過。
再次登機,換乘涂成醒目紅色的低空飛行螺旋槳飛機。剛一起飛,窗外一片漫無天際的白色忽然似一面巨大蒼茫無邊的帷帳,凌空上下揮舞,撲入眼際。延綿無盡,無邊無涯的冰雪使人幾乎陡然驚詫失措,啞然無語。這片浩大的白色冰雪像因紐特人神話中的精靈,頓時隨著飛機的起伏和陽光的不同角度而變幻著自己的容貌,形狀和顏色。我立即被這終生難忘并令人心潮澎湃的自然景象吸引,我首先想到的是人類第一個登上月球的那個宇航員,仿佛我看見的就是雪白色的月球!這片一望無垠的白色,這浩瀚而純凈的晶瑩,這厚重無聲堅韌的冰雪大地,忽而似海邊沙丘,一層疊一層,緩緩呈半月,安靜溫柔;忽而似海中微風漸起時的細浪,微微起伏,輕輕波動并伴著呢喃細語,忽而一道利劍般的冰川似從天而降,像獨立寒秋的壯士,頂天立地;忽而變成一道道犬牙交錯的叢山峻嶺威嚴偉岸;忽然間又變成一片漫漫的灰白小丘,遠看似田地里枝葉被風刮落成熟待摘的棉花……這奇異的白色世界甚至有些令人不安何時才有完啊!難怪語言學家統計過因紐特語中形容與冰雪有關的形容詞達三百個之多!難怪格陵蘭人和北歐的另一雪地民族薩米人(Saami)見面時喜歡比賽誰的語言里有關冰雪的詞匯最豐富。

初識格陵蘭
努克到了!下午四點還不到,太陽已經搖搖欲墜,漸漸飄忽在一片灰白色的天際盡頭,好在地上白雪的反光暫時抵擋住夜幕提前落下,但這并沒能阻止人的情緒在黃昏時刻陷入沮喪。去旅館的路上除了一片灰蒙蒙什么也沒看見,似乎沒有太多建筑物,汽車也小心翼翼地在冰雪路上滑行。島上的友人瑪琳娜在旅館等候我,行前一日她來了個郵件說是要一堆最新八卦雜志解悶,我便在機場以封面照片標題引人挑了好幾本,無非是關于誰睡誰,誰不睡誰而睡誰,誰和誰不睡了之類,弄得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趕快抓一本貌似高雅的《VanityFair》作掩護。沒想到這幾本雜志信息量還真大,等空姐送來咖啡時,我已經熟知了一大半當下紅星的風流逸事。我忍不住對瑪琳娜惋惜:“鬧了半天我的偶像丹澤爾的女兒都快上大學了,我還暗戀個什么勁啊!”她沒反應過來:“哪個丹澤爾?”“還有哪個?那個DenzelWashington!”我沒好氣地回道,一時還沒從室外的冰室效應緩過勁來。不想她說道:“不冷啊,才零下二十來度。島上的氣候一年比一年暖,老人們都說他們過去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暖的冬天。還有,冰川的融化也是越來越顯而易見,這正在成為島上大家關心的話題。”
格陵蘭島為世界第一大島,從南到北約二千六百多公里,地面百分之八十被冰雪覆蓋。此地的原住民因紐特人世世代代以季節性的捕魚狩獵為生。因終年積雪,島上從北到南之間沒有公路連接,居民只聚居在海邊的幾個城鎮,島上其他地方為無人區。若想從西南的努克到北端的圖勒,要么直接乘飛機,要么坐飛機到稍北的一個城鎮,然后再坐一段雪橇。但努克周圍并沒有雪橇,只有連接幾個鎮子的沿海公路。在過去因紐特人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地方,主要靠航行,用鯨魚皮自制的船只可以在夏季沿著島上航行。
根據考古研究判斷,島上最早公元前兩千年就有人居住,島南的居民最初來自中亞甚至更遠的西伯利亞。丹麥自19世紀起便以各種形式管轄格陵蘭島,有些丹麥人不畏嚴寒移民島上,有的和因紐特人聯姻。據2003年的人口統計,島上人口不算圖勒的美軍基地人口約有五萬五千左右,認為自己是因紐特人的人數不過近半而已,不少人都稱自己有因紐特人父親或母親或祖父母,對外大家都稱格陵蘭島人。1979年,格陵蘭島人引以自豪的自治政府和議會成立,格陵蘭語和丹麥語同為官方語言,自治政府自行管理除軍事之外的所有島內事務,在外交事務上若涉及格陵蘭島利益,自治政府也行使某些權利與丹麥協商尋找能以最大限度保護島民的權益的外交立場和政策。這一點對格陵蘭島人至關重要,這也是為什么區區五萬人口的格陵蘭自治政府在保護生物多樣性延緩全球氣溫升高、保護原住民權利的國際合作中總是積極、活躍,主動并負責。

因紐特之困
次日起來,朝窗外望去,一片蒼茫,稀落的樓房之間的空地大概便是街了。風雪暫停時,依稀可見幾百米之外的淡灰色大海,但我不敢出去,怕還沒走到海邊就先摔扁了自己。到了晚上不能不出去參加活動,瑪琳娜來面授機宜,先裹上好幾層毛衣外衣外加防寒大衣,然后穿上拉鏈可以從側面拉開的防寒褲,再套上靴子才算裝備齊全,別忘了把高跟鞋和裙子放在一個袋子里拎著,好了,可以出門了。幸好只走幾十米,進了建筑極為現代超前的文化中心,大家在存衣服的柜前,像剝洋蔥一樣脫下一層又一層外衣,再到一側的更衣室換上晚裝,搖身一變,融入杯光燭影,簡直像電影鏡頭輪換搖拍。晚會的話題常常繞回氣候,據說冬天的正常氣溫應該在攝氏零下三十至四十度之間甚至更低,而最近幾年卻常常不到三十度,證實全球氣候變暖使得格陵蘭冰雪融化速度比任何人預想的都要快。據美國某大學對島上一處巨大冰層的研究警告,海平面比預期的要上升得快得多。在過去的二十年中,格陵蘭的平均氣溫已上升了三度,計算機模型認為島上的冰層需要一千年才能完全融化,但最新研究顯示冰川正在加速移動。除此之外,科學家還發現許多巨大的冰川攜帶入海的冰量也比從前多,這表明冰層正經歷著潛在的崩潰。據測若格陵蘭擁有的冰一旦融化,全球的海平面將升高六米之多,若是這成為事實,世界主要港口城市和許多海島都將被淹沒。氣溫升高使有的魚類不再光顧北極海域,捕魚要求越來越大的高級漁船,網越來越細,越捕越遠,越遠越少,自然成本越高,一路循環下去,大概到最后連格陵蘭島人也吃不起自己捕的魚了,和非洲維多利亞湖的漁民同命運,把魚捕回來加工好,再空運賣到歐洲,自己則貧困交加。北極熊賴以生存棲息的冰川開始變薄,如此下去它們有朝一日將無安身立命之處。當然有人會說世界上少了北極熊有什么關系,好多人連肚子都還吃不飽呢。冰川沒了,因紐特人可以遷至丹麥,還可以不受天寒地凍。

人類社會大到群體小到個人,無一例外,都在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這條路上走,誰在路上曾與我們相遇,何時何地相遇,教會我們什么,給我們什么難受什么恐懼,饋贈我們什么自然的奧妙和歷史的教訓,看似無關,實為相關,只不過并非每個社會每個人因為各種原因都能敏銳觀察到看到和想到的。而格陵蘭島人,因為自己的切身體驗,親眼所見,他們為自己的前途擔心的同時不斷向世人發出預警全球氣溫升高,環球同此共涼熱,這意味著地球不高興了,后果很嚴重!這些年海嘯颶風龍卷風地震年年光顧五大洲,連美國這樣的世界霸主都不放過。南太平洋的幾個小島正發愁海水上漲,陸地被淹,居住面積減少以至于未來幾十年內不得不考慮傾國移民,真可謂“國無家亡”。換言之,等于你家徹底被水淹沒,全家狼狽不堪逃往地勢高的鄰村安身避難,碰上鄰居善良大方且有條件的話,也許可以給你一塊立錐之地活命,反之就算把你攆回汪洋大海也暫時算不上違反國際人權原則。反正《日內瓦難民保護公約》中還沒有“因生態惡化被迫流亡尋求庇護”的定義,更無相應的保護條款。但格陵蘭島人義不容辭地滿世界奔走疾呼,有時還會被認為是危言聳聽,可這并不動搖他們的寶貴經驗和傳統知識告訴他們全球氣溫升高是實實在在的事,若不采取行動,全球早晚都得遭殃。
因紐特人面臨的與環境相關的難題還有歐盟嚴格的捕鯨配額。北極圈因紐特人區域性非政府組織的負責人阿卡魯克解釋說,我們對捕鯨限額沒有意見但認為不能一刀切,大部分鯨魚種類需要保護不能濫捕,但有一類在島上附近水域非常多,年年見,沒有瀕臨絕種的危險,應該放寬配額。他為這事跑了好些趟哥本哈根和布魯塞爾,希望他們的呼吁能被歐盟的官僚們聽見,重新修正捕鯨規定。

最近的另外一件煩心事是那個過去“甲殼蟲”樂隊的大明星保爾·麥卡特尼道聽途說然后又四處以訛詐扼宣揚說因紐特人捕殺海豹的方式殘忍不堪,呼吁禁獵抵制海豹皮毛。麥卡特尼不愧大腕,一言值千金,千千萬萬他的粉絲覺得因紐特人真是茹毛飲血的雪地野人,如此不可救藥。可因紐特人世世代代靠攝入海豹、鯨魚等其他動物的蛋白脂肪御寒生存,要是都像麥卡特尼那樣吃素能在冰天雪地活過來嗎?更何況就算因紐特人愿意的話,任何人的飲食習慣改變都是循序漸進需要一兩代人才能完成的,且不說天知道麥卡特尼自己從吃帶血牛排過渡到吃素用了多長時間。讓阿卡魯克惱火的還有這位明星指責的捕殺方式并非格陵蘭島而是加拿大某處的因紐特人傳統上的一種捕殺方式而已,再說加拿大因紐特人的這種捕殺方式因工具和利器的改進已經開始限制使用。不管怎樣反正格陵蘭島因紐特人對此覺得委屈冤枉,阿卡魯克專門就此給麥卡特尼寫了封公開信,陳述事實,要求對方道歉以挽回對因紐特人造成的名譽傷害,但據我所知不了了之。這事還真可算件后現代學者們熱衷討論的“話語霸權”的實例,人寡話少加上住在天邊的北極,因紐特人的聲音顯得極其微弱,于是他們決計走出來,遭遇全世界一回。我的另一因紐特朋友瑪利亞就身體力行,她曾任自治政府的環境部長,丹麥政府的環境事務顧問,她告訴我說她已經辭職離任公職,準備專心投入與環境有關的社會活動,說服民眾對各國政府和國際社會施加壓力,采取具體行動減少廢氣排放,延緩全球氣溫升高過快。果真我回來不久就收到她的郵件,說是正在以非政府組織代表的身份參加全球氣候變化的國際公約討論會。
北極天空下
如果說剛到島上頭一兩天里,對寒冷的本能抗拒使我偷懶躲避外出,但周圍的所見所聞使我不敢再懶。本來氣候和環境與每個地球人息息關聯,但為什么在格陵蘭島上會讓人感覺到自己與自然從未有過的緊密聯系?而且是那種生死與共,休戚相關,互依互存的宿命感覺?北極的嚴峻和在此貌似毫無生命的嚴寒下生存繁衍的因紐特人,他們那樣熱愛這片廣大的寒天凍地,那樣珍惜這威嚴肅穆的自然,同時他們又如此對未來對世界充滿使命感,格陵蘭島究竟有什么不同尋常之處7格陵蘭島人又有什么與眾不同?次日清晨,我將自己裹成粽子,和瑪利亞一起順著雪地上已經被人踏出的小道,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來到海邊一棟極其平凡的小屋——格陵蘭島博物館,我希望能從這里更多地了解認識當地的歷史。果然這個只有幾間小小簡樸展廳的博物館沒有讓我失望,我從這里看到格陵蘭島人如何作為群體或者說民族,為自己尋找因為殖民歷史而被忽略甚至幾乎被遺忘的身份認同所作的努力。
一項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支持的“回家”(格陵蘭語Utimut意為送回、歸還、回來)的計劃于2001年完成。此計劃將哥本哈根的丹麥國家博物館里從17世紀起收藏的三萬五千件格陵蘭島的文物完璧歸趙送回格陵蘭島。文物中有石頭磨制的刀器、利器等工具,有鯨魚皮、海豹皮、熊皮制作的各類生活用品,也有用鯨魚牙制作的首飾、探險家第一次見到因紐特人為之所繪的畫像素描等等,總之包括了島上的所有文化遺產。當地人認為丹麥歷史上一直對格陵蘭島實行家長式殖民政策,雖名義上是丹麥王國公民,但他們覺得自己與丹麥人除去歷史上的探險、經商,傳教關系外實在難有共同之處。格陵蘭島人異于丹麥人的事實和民族意識終于得到丹麥國民理解,幾經談判協商妥協自治政府最終成立,格陵蘭島議會相應誕生,五萬五千格陵蘭島人總算為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夢想的實現奠下第一塊堅定的基石。
盡管丹麥和格陵蘭島的關系一直有些剪不斷,理還亂,格陵蘭島人同時也深知自治甚至將來可能的獨立未必就是解決島上所有困難的靈丹妙藥,所幸丹麥這樣一個現代君主立憲的民主體制給他們掌握自己的命運提供了基本的和平與平等對話的保證和可能性,他們可以幸運地用和平協商妥協的方式去探索和嘗試自己對未來的理想。瑪利亞對我說,“我從政多年,為了競選格陵蘭島議會議員,我跑遍了全島有人住的地方,我知道大家心里深處希望有朝一日我們有自己的國家,但同時我們也知道如果萬一離開丹麥我們如何生存這是一個嚴峻的問題。所以我們自己的議會,政治家和每一個普通人需要負責思考而不是憑一時的民族激情”。比如社會生活的變遷使得傳統的狩獵幾乎不再進行,漁業是目前惟一的收入,島上的其他所有開支均由丹麥提供,經濟還未伴隨著政治與行政的自治而自立,島上各屆議會政府都在為尋找新的經濟來源苦思冥想。出于同樣的負責,格陵蘭島大學在幾年前建立,格陵蘭島歷史和文化成為必修課,島上未來的領導者還有很艱巨的路要走。我感謝瑪利亞和這個貌似平常的博物館給我上了一課,使我對格陵蘭島有了更深的了解。丹麥和格陵蘭島的關系實踐無疑給現代國家對民族自決這一概念賦予新的意義和解釋,在這一關系中雙方表現出的理智和智慧反過來又為現代國家如何對待自己的少數民族和其合理的訴求提供靈感和借鑒。
出了博物館,太陽已經掛上天穹,冬日的北極藍天居然藍過云南的天,淺藍深邃的天際之下是呈蔚藍色的冰川,在陽光下閃出耀眼的藍光,伴隨著海味襲來的寒風提醒我此處為何處,幾分鐘后覺得面部僵硬像凍柿子,再過幾分鐘覺得脖子上頂的不是腦袋,要是當時把我的腦袋劈開,沒準能看見我的腦子已經變成一塊凍豆腐了!我哀求瑪利亞先就近找個地方喝口熱酒吧,不然我就是爬也爬不回旅館。“你得常來才能適應,下回就好了”,她安慰我。沒下回了,我心說,轉過來又想,法國人俗話說千萬不要對噴泉說,噴泉啊,我絕不喝你的水。我還是不能把話說死了,誰讓我在格陵蘭島有朋友呢!再說我還沒見到北極光北極熊呢!

聽說我從格陵蘭島回來,周圍人十分好奇問個不停。幸好我找出手機上存下的從努克給家人發過的兩條短信:“換機地零下28度,差點掉了鼻子。幸好只來一次。人長得像亞洲人”。“極光極熊不見,一片白茫茫,看最后幾天的運氣吧,嘗了馴鹿、鯨魚、海豹和其他動物,味道一般。”稍微關心美國之外的事的人會多一層好奇:全球氣溫升高果真能引起格陵蘭島冰川融化嗎?據說按目前海平面升高的速度,曼哈頓有朝一日也會水漫金山!
正值那個競選總統失敗的戈爾關于全球變暖的電影《The Inconvenient Truth》上映,美國是全球人均能源消費和廢氣排量的雙料冠軍,開始將自己恨不能吃喝拉撒都在汽車里解決的生活方式和地球上另一端的遠鄰格陵蘭島人正在發愁的頭號煩心事聯系起來,一轉念又覺得這輩子沒有汽車怕是過不下去的。可看了戈爾的電影,心里還是忍不住泛起一絲慚愧:我們真該做點什么吧?這也是美國人的可愛之處,想到就想做到!我也倍受感動,接著他們的茬說:對,既然美國政府拒絕簽署加入限制廢氣排量的京都議定書,但作為地球村的普通公民,可以從今天做起,從我做起,用實際行動減少廢氣排放,減緩地球升溫,保護臭氧層。對方若進一步認真琢磨,咱們具體可以做什么呢?我便趁熱打鐵鼓勁:先戒了喝冰水的毛病,反正對胃不好,然后把冰箱換小,少用空調,最后把烘衣服的烘干機給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