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攝影 Mick Fowler 編譯 黃際沄
終于到達新的“頂峰”,景色看起來沒任何變化,這也在我們意料之中,我們也搞不清楚是不是先前登上的山峰更高些。估計我們的登頂照片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個陰冷的下著雪有霧刮著風的地方拍到。但我們仍然清晰地感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未登峰的韻味。我們發誓會盡一切力量再登頂更多的未登峰。
2005年,我和Chris Watts攀登了一座未登峰,它早就被日本探險家中村保譽為“念青唐古拉的馬特洪峰”,但其實我們沒登上這座山。這種互相矛盾的說法聽起來有些古怪,但是探險的樂趣之一就在于有時會犯點兒小錯。在這里,問題在于在西藏東部念青唐古拉山脈東段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山峰很少有照片傳世。而且那些山峰的名字,完全不被當地居民以外的人所知。中村保的某張照片被標為“念青唐古拉的馬特洪峰”,但這座山峰并不是他以為的叫做卡加喬的山峰(6447米)。
所以當我和Chris忍受了兩年漫長的申請程序拿到卡加喬峰的登山許可后,才驚訝地發現當局允許我們攀登的是一座錯誤的山峰。當然,卡加喬也不錯,它也很像馬特洪。一般人很難發現右側臨近的馬納綽峰(Manamcho)才是正確的。想像一下那是什么樣的景色,兩座酷似馬特洪峰的未登峰緊挨在一起。我們一陣竊喜,甚至在卡加喬未完成時就在心里偷偷地惦記上了馬納綽。
2007年4月我又回到了拉薩,但是上次攀登卡加喬峰隊伍中的四個人有三個都未能成行。Chris是個不折不扣的自行車迷,在緊鑼密鼓地備戰巴黎到布雷斯特的不間斷往返公路賽:Adam Thomas參加了無國界醫生組織,目前在剛果熱情勇敢地工作著:Phil Amos正受著感情的煎熬,最終決定不來了。還好,組建個登山隊從來不是個難事。最終,我和PaulRamsden搭檔,我們的同伴還有SteveBurns和lan Cartwright。Steve是位計算機分析專家,還是個蘇格蘭湖區的夜攀迷,而lan則是牛津威廉姆斯F1車隊后援隊的一名成員。
Paul和我近十年來一直斷斷續續地搭檔登山。2002年,我們一起攀登了中國四川四姑娘山的北壁路線,那是一次讓人回味無窮的探險。Paul是一位諾丁漢的健康安全咨詢顧問,他的工作覆蓋了從宣講干巴巴的健康安全法規,到討論詹姆斯·邦德駕駛昂貴的汽車穿越結冰的冰島湖泊是否安全可靠。有人可能據此會認為他在判斷冰況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不過,在蘇格蘭的次冰柱斷裂事件讓他的能力受到了質疑,他已經說了,誰也別想再攛掇他做那種事了。到達馬納綽最近的一條路需要穿過一個有時會結冰的湖,到時候還可以檢驗一下Paul的專業能力。

來到拉薩這個西藏曾經的“紫禁城”容易得難以置信。周五下午5點從英國出發,周六下午4點就到達了,旅行手冊上關于到拉薩開始“一次真正的探險”的時間已經大大縮短。在城中走馬觀花而過,印象最深的是很難想像還有什么是這里沒有的。霓虹燈箱廣告閃爍,塑料棕櫚葉在夜總會門口投下陰影,城市中心街道遍布流行服飾的小店。獲得中國西藏登山協會許可的登山者被安置在喜馬拉雅賓館,要是用BBc知名主持人MichaelPaul的話來說就是裝修高檔得讓人驚訝。電梯里的地毯上顯示有今天是星期幾,難道工作人員每天午夜鐘響的時候都會來更換地毯不成?
按照老規矩,西藏登山協會指派一位叫達娃的先生陪伴我們。他的常規任務是和其他西藏登山協會代表一起負責到珠峰地區的旅游和社會活動。他從來沒有去過念青唐古拉東段的任何地方,天知道在我們登山的時候他能去干嗎。
離開拉薩兩天后,兩輛吉普車在土路上艱難跋涉了250公里,終于通過一個裝飾一新的拱形入口駛上了有雙行道的大馬路。我們已經到達了嘉黎縣,這個偏遠地區的中心。以前這里的游牧民族四處游蕩,不會在一個固定地點定居。每次他們停下來的時候就管那個地方叫“嘉黎”。由此產生了很多個小的居住地,以前住過的地方就叫“老嘉黎”。現在定居時代已經到來了。新嘉黎是一個擁有兩千左右居民的小鎮,生活方式已經漢化,配有能上鎖的金屬卷簾門的小商店到處都是,彩色玻璃的建筑劃破了天際線,也沾染上了官僚作風。
我們住的政府招待所就在一排商店的樓上,讓人難以忘懷的是臥室里燒著牛糞的爐子,還有衛生設施的缺乏。我們聽從建議在房間里休息,忍受著海拔持續上升帶來的頭疼,而達娃拿著一大堆登山許可去給我們辦手續。窗外風凄厲地吹著,卷起了地上的雪花。一頭牦牛和一條狗在為一個罐頭盒里的食物對峙,兩個藏族老婦人在用掃帚清潔排水溝。警察開著一輛豪華的四驅越野車沿街道巡查,用揚聲器訓斥著犯了小錯誤的人。這個地方整體上給人一種蕭瑟和極端的感覺。
“你想住在這兒嗎?”我們問達娃。
他疑惑地看了我們一眼。
嘉黎海拔4500米。整晚都在頭疼中煎熬,小便就用一個塑料盆。通常其他客人在早晨直接把盆中之物順著后窗倒出去。距離嘉黎25里有個叫Tatse的小村子里有村民肯做背夫。“他們很有錢”,達娃感嘆著,“銀行里有上千塊錢的存款。”
我們發現他們看起來比達娃說得更有錢。就這么大的小村子,卻能看到大約四十幾輛吉普車和至少十輛摩托停在外面。開始我們問了幾個人,后來才被告知他們是從距這里三天路程的日喀則來的建筑工。據說,當地人世代放牧,從來沒學過蓋房子,只好花錢請人來蓋。很顯然,財富的來源是冬蟲夏草。這種傳統藏族藥材能治一種男人的病,被漢人熱烈追捧,價格也飆升到能夠讓Tatse的男人一年只工作一個月,剩下十一個月休息,算是為來年的那個月做準備。同時,女人還是放牧種田,家庭生活方式被這種藥材改變到了極致。我們把價錢提升到每天200塊才說服他們為我們做背工,是達娃以為的喜馬拉雅地區的常見價錢的五倍。
我們也從當地的富足之中得到了實惠。2005年的時候,一座跨過易貢藏布江的橋就在修,現在正好讓我們占了便宜,免得跟在騎著摩托車的背夫后面走上一公里多去過另外座橋,就像前年那樣。
很明顯,在陡峭的巖壁上4月份比10月份的雪少,但是2005年10月,那個精心搭建的廚房灶臺已經被雪封上了。新灶臺是個石頭臺子,讓我們的Paul大廚樂壞了。我們只用背夫馱了七個袋子,理論上來說有這么大個大本營,把這些東西整理利索不算難。
誰看見蔬菜了?平底鍋呢?打火機?
看出來了吧,比起前年,忘性大了,也是因為物資明顯豐富多了。準備好的和借用的物資解決了大部分問題,只是蔬菜太少了。lan看起來不怎么高興,可能比預計的要減掉更多體重。
吸取了2005年的教訓,我們帶上了專門用于雪地行走的踏雪板。這讓我們的負重達到了20公斤,我以前從沒背過這么重。我穿上踏雪板的平衡能力和穿上滑雪板差不多。有時候我會自己踩到自己,把自己絆個跟頭。Paul在旁邊樂不可支。為了不讓他看笑話,我把踏雪板脫了,可是不能不承認,他遠遠把我落在了后面就是因為他穿著這東西能行走自如。
我們花了兩天時間才能到達大本營上方那個冰瀑的頂端。如果適應得好,只用三個半小時就夠了。適應海拔很奧妙,之前之后反差巨大,每次適應的方式都會讓我感到吃驚。在這里,我們下步的路線就要和2005年攀登卡加喬的路線分開了。那次Chris和我直上到卡加喬的西壁腳下,這次我們要橫穿一片雪原到達馬納綽峰下方。在2005年這段路花了Adam和Phil一整天的時間,我們這次海拔適應得不錯,托那個讓那我走一段就摔上一跤的踏雪板的福,半天時間綽綽有余。Paul很高興,為了慶祝,他松開了踏雪板前端的扣,把靴子翹起來,雪板的前面自然耷拉下來。現在他走起路來像個小心翼翼的機器人,怪模樣不時把我唬住,忙不迭勸他還是先前那樣穿法的固定效果好。
盡管要穿過深雪區,我們還是決定繼續行進到卡加喬和馬納綽之間的山谷去看一下馬納綽的東北山脊。而我們卻走得氣喘吁吁,Paul的背部有些痙攣,天氣狀況和山脊路線等顯而易見的難度,再加上天要黑了,我們決定改走西北山脊。
后來,經過一段迫不得已的下降,來到一段冰川旁,我們打算在這扎營了。旁邊是坡度約為55度凹凸不平的冰坡,加上覆蓋的粉雪,難度達到了IV級。這里位于西北山脊腳下,2005年Adam和Paul爬上了西北山脊后,就是因為路線很暴露,又遭遇惡劣的天氣,迫使他們不得不撤退。
這時,我和Paul都感覺到風漸漸大起來,天上的黑云正在快速移動過來。又走了有一百多米,在山脊上有個小緩坡,我們決定就地扎營,以躲避大風刮起的雪花。開始一切都不錯,我們一邊吃,一邊討論在這個海拔各種食物的優劣,感到很放松。我心滿意足地鉆進睡袋,以為能有一夜好夢。可天不遂人愿,夜里兩點鐘風攪得人心煩意亂,甚至驅走了睡意。
“要不然你在我前面爬?”
Paul從前從未提過這樣的建議,不過這次情況的確不一般。最大的麻煩是風。我們所在的小山頭是個非常可愛的營地,缺點就是太過暴露。地釘打在帳篷前五米,固定在背風的那側。稍微不小心一個小小的搖擺帳篷就有可能跌入巖石交錯的山溝。我們都樂不起來了。本來我們冒險在暴露地帶扎營,就是懷著能在個平點的地方美美睡上一夜的美好愿望。我們用地釘把外帳交叉方向固定緊,想保證空氣能夠流通,沒想到卻把它鼓成了一張帆,風都鉆了進來。更讓人后悔的是,要是再想移動地釘就必須到帳篷外面去。可帳篷正處于不穩定的狀態中,一個人離開帳篷去挪動地釘,哪怕只是一會兒,也是不可能的。
“我們能不能開個通風口緩解壓力?”我發現帳篷頂部有兩片布貼在一起。
我很不明智地打開拉鎖。風并沒有直接對流緩解壓力,而是猛地灌進了帳篷,把一切都納入到自己的勢力范圍。
“好家伙!”Paul慨嘆道。
我又拉上拉鏈,背對著Paul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安頓下來。
這個夜晚很難熬,黎明又在昏沉陰暗中來到了。風總算停了,我向外瞥一眼卻發現外面漫天大雪。一般來說,人要控制自己,盡量減少外界條件的干擾。登山的基本規則是除非有極好的理由否則不能后退,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現在,大風卷起雪花撞向巨大的石壁,在這里登過山再去英國最大的國家級森林公園開貢山脈肯定就沒有問題了。
西側和南側壯麗的山峰陣列從云霧中浮現出來。據我們所知那些都是未登峰,只可惜目前的制圖技術還不能將其精確定位。在這個世界上的確還有大量未知的探險細節等待確認。

我們兩個交替上升慢慢到達一個山脊。麻煩的是一些不高但直上直下的石階怎么也繞不過去,因為右側雪很深,而左側是山脈北壁典型的陡峭地形。一段比一段艱難,我在前面領攀。
不知道是干了什么不該干的事,我很快在一個天鉤處蕩起來,我習慣性地抓住安全帶。慌亂之中,手指在天鉤下面蹭了一下,流血了。Paul在看我的笑話。
“我要把包留在這兒”,我嘟囔著。
我很快勾住一個點,獨自摸索著,終于發現可以把塞子塞進右側一個裂縫。
“天!我的器械哪去了?”我詛咒著空空如也的安全帶。
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就在你的背包外掛上。
這個臺階足有六米高,很可能還有更好的路線等待我們去發掘。經驗老道的好處就在于讓人可以更輕松地處理難題,當判斷出現小小失誤時也沒那么驚惶失措。
這是爬到冰川上端裂縫的頂端后的第三天傍晚,也就是離開大本營后的第六天。我們已經接近了陡峭的頂峰,后面的路看起來技術難度不小。我們的計劃是登上北山脊,沿山脊登頂,這樣能看到這一帶未登頂甚至是未考查的山峰的全景。但現在的景況看起來像是不受歡迎的片尾曲已經響起。不但眼前霧蒙蒙一片,而且前路充滿未知。一度我們停下來想等天晴一點兒再走,但后來又放棄了,下降了半個繩距,避開了通向一個小山峰的暴露山脊上的幾個難點。
降到這條線路的開始位置時,Paul有個特殊的發現,這一帶覆蓋的是光滑的新雪,很容易被清開。我們順著20米長的繩子滑下去,很好玩,最后來到了一個只能頭尾縮在一起睡覺的營地。我蜷縮在帳篷里,Paul則用露營袋過夜。這夜我們分開睡,至少不用擔心Paul拉著我去夜攀了。
我有帳篷罩在外面,可Paul發現他的大號睡袋套不進中號的露營袋,只好拼命把自己塞進去,感覺憋得慌。相反,我卻很舒服,甚至歡快地打起了小酣。過了一會兒,我忽然醒了,帳篷好像正在被雪壓得往下陷。Paul就沒有發現我正處在危險中7我小心翼翼往外看去,可了不得,外面至少下了60厘米的雪,竟然都沒有把我驚醒。還有一個重大發現,呼出的水汽凝結成了水滴落在睡袋上,說明帳篷內的溫度在升高。溫度的顯著改變是可以想見的,想想看,比這里低1400米的大本營在我們離開時都已經零下10度了。我們只能等等看這樣巨大的改變會進一步帶來怎樣的影響。也許最終我們會迎來一個陽光明媚的登頂之日?
黎明時情況清楚了,因為天氣變了……是變得更糟了,颶風籠罩了一切,也吹跑了新落下的雪,天空仍是灰色的,能見度也就十米。所有現象都表明情況正在惡化。Paul用一個老約克郡人的口吻對這種天氣表示了不滿“這是我經歷的最糟糕的夜晚之一。我的背也傷了,天氣很狗屎,景色很狗屎。趕緊起床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我只得乖乖爬起來。頂峰看起來還有不超過70米高,但是前頭的路更險,路況很瘋狂。冰粒砸在臉上,毫無疑問地增加了攀登的難度而不是趣味性。這種情形讓我想起了在蘇格蘭本·尼維斯峰狂野的冬日,那種單純為了樂趣而進行的遠征。
我領攀了一段沒什么難度的繩距,下面該Paul的了,他負責找到通往頂峰的路。能見度很差,他先返回到一個山脊頂端,又到了一個大巖壁下方,這里看起來很陡,還好后來他總算找到一個很隱蔽的凹槽,坡度稍緩。頂著巨風又爬了十米,我們終于上到了一個刀鋒般的山脊,是該可以握手慶祝的時候了。
我們本來打算在這里照登頂照片了,但是在天空稍微放晴的時候發現40米遠的刃脊的頂端好像還要高一些。
終于到達新的“頂峰”,景色看起來沒任何變化,這也在我們意料之中,我們也搞不清楚是不是先前登上的山峰更高些。估計我們的登頂照片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個陰冷下著雪有霧刮著風的地方拍到。但我們仍然清晰地感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未登峰的韻味。我們發誓會盡一切力量再登頂更多的未登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