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四
我叫小四。其實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但是老板說,做這一行不應該有名字,老板只有一個所以我叫老板,而殺手有很多,所以你叫小四。
十七歲那年,我有了另外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只有一個人知道,連阿九也不知道。
那年老板帶我到春滿園的時候我知道意味著什么,當你嘗過了酒和女人,你就長大了。
酒,很苦。但小琴長得很好看。
阿九長大了也會有這么好看,我想。
小琴說,來啊。
我沒動,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小琴說,我叫小琴,你叫什么名字?
我說,小四。
不,你叫木頭。小琴吃吃地笑起來,像極了劍身抖動的聲音。
抖動的還有我的身體,我的全身像火一樣燒著了,口干舌燥。小琴像一條蛇一樣附在我的身上,冰冷光滑。她牽引著我的手走過柔軟溫潤,我突然像火山一樣噴發,無法抑制地顫栗。
小琴撫摸著我的脊梁,輕輕嘆了口氣,唉,我可憐的木頭。
秋蟲吵鬧了一夜,小琴叫了一夜的木頭,從溫婉地嘆息到哀怨地告饒。
走的時候,我告訴小琴,我會回來的,為了一個名字。
小琴淡淡地一笑。
2.阿九
我不叫阿九,但是他們都這么叫我,我無法否認。
人的記性是可怕的,老板以為我什么都不記得,可是我什么都記得清清楚楚,從三歲一直到現在,老板的那顆金牙一直在我的記憶里閃著寒光。
老板帶我回來的前一夜我的父母死在一個人的刀下,燈光很暗,我沒看清楚他的臉,但是我記住了刀光映襯下的那顆金牙,它現在正安穩地呆在老板的嘴里。
老板從不讓我習武。
七歲那年,小四教我練劍,為此,老板三天沒給他飯吃。
老板用他那雙沾滿我父母鮮血的手摩娑著我的頭發。等你長大了,給你找個好人家,過正常的日子,有一天我會老的。
我知道,老板要把我養成他的女兒,給他養老送終。
七歲以后,我根本不用再練劍。我只要每天修剪我美麗的指甲,它們很長,很適合像我這么漂亮的女孩,優雅從容。而我精心愛護它們的原因是它們是我惟一的武器,指刀。我一直想像有一天它們名正言順地劃過老板的咽喉,這樣我就可以給他送終。我不會給他養老,因為我絕不會讓他活到壽終的。
3.小四
那個叫一劍封喉的劍客并沒有刺出他的劍,因為他的劍在沒有出鞘之前我的骨劍就已經完成了它的穿透。
那是我殺的第一個人,我的劍走得很急,血洇紅他白色的衣襟也濺落在我的臉上。
我討厭血,更討厭它附在我的身上,如果我能控制我的緊張也許不會有這個令人討厭的結果。
他在倒下的時候臉上有一種平實的笑容,惟有這一點讓我有些許滿足。
被殺的人與我無冤無仇,能讓他毫無痛楚地死去可以讓我覺得我在施舍,哪怕施舍的只是一次幸福的死亡,所以我的劍必須走的更快而不是更急。
此后,在我面前倒下的人臉上全都有著淡淡的笑容。像那天清晨小琴的淡淡一笑。
兩年后,我再次來到滿園春。
小琴已經不在這里了,她從良了。
于是,來陪我的姑娘變成了小菊。
我開始習慣酒的苦味,我也明白了不只是小琴的身體可以讓我燃燒,酒也可以。
小菊長得也很好看。
阿九今年應該十五了吧。
小菊說,來啊。
我過去抱住了她。
小菊說,我叫小菊,你叫什么名字?
我說,木頭。
你真會說笑話。小菊吃吃地笑起來,像極了劍身抖動的聲音。
我覆在她的身上,你叫小琴。
她說,我叫小琴。
原來妓女可以從良,那么殺手呢?殺手還是殺手,只不過他丟失了一個名字。
4.小琴或小菊
這是個奇怪的客人,很年輕,一雙白皙的手,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人家的子弟。
他不是個老手,老手是按斤兩付銀子的,他給了一錠。銀子可以加深人的印象,特別是對我們這種人。銀子越多,笑就越多。我們的身體不是自己的,可是笑是自己的,于是,我不停地逗他,可是他沒笑。他說他叫木頭,可能他不想告訴我他的真名,可我還是被他逗笑了,因為他的認真和與年歲不相稱的憂郁。
他以前可能來過這里,他在我的身上叫著小琴的名字,像我們這種地方叫小琴的和叫小菊的一樣多,只要你付得起銀子,所有姑娘都可以叫小琴或小菊。所以,我被他壓在身下的時候,我就是小琴。
他是個奇怪的客人,不是因為他背后的故事,而是因為他的銀子。他走的時候問我,你會從良嗎?
我笑了笑,客人都這么問,好像是對我們的愛惜又好像一種窺視。
他竟然又丟下一錠銀子,說,存夠了就從良吧。
我突然想起他昨夜在夢里叫的名字不再是小琴,而是阿九。
5.老板
我不再殺人,可并不代表我能退出,我當老板,同時操縱幾個殺手殺更多的人。
收留了阿九之后,我想到了收手。
這個世界里充滿了仇恨,到處有人需要購買殺手。
殺手的世界里不應該有仇恨??蛇@并不代表沒有人仇恨殺手。
阿九眼里越燃越烈的仇恨讓我明白了退隱山林是多么無知的一個想法,阿九偷走了那本《指刀譜》的時候我覺得冥冥中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沒有揭穿她,那本就是屬于她的家族的一本刀譜。
人的記性真的很要命,人老了就會忘記很多東西。從殺手到老板,我已經忘記了究竟有多少人死在我的刀下。如果沒有小四和阿九,我想我也會忘記我曾親手殺死了骨劍俠和無影刀夫婦。
不明白為什么會帶回小四和阿九,也許說殺手有惻隱之心只是個笑話。我從不要沒有付銀子的人頭,小四和阿九活了下來并非偶然,雖然沒有我他們也有可能會餓死。
小四是個不錯的殺手,他的劍已經快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如果骨劍俠的劍和他兒子的劍一樣快,也許就不會是今天這個結局。
阿九的指刀已經呼之欲出,雖然我還沒看她出過手,但是我能從她眼里的仇恨中讀出刀法的進度。她現在功力也不下于她的父母——無影刀夫婦。
還有兩年,不超過三年,阿九就會動手了。
6.阿九
我十七歲,老板開始張羅著為我找個婆家,我知道,我必須動手了。
清明,老板竟然要我陪他喝點酒。
老板老了,他開始不停地說話,說關于殺手和仇恨。
他說到骨劍,就是小四的那柄劍,那個叫骨劍俠的人應該是小四的父親。老板說,骨劍俠死在了一個殺手的刀下,很可笑的是,過了一段時日,那個殺手又去殺了他曾經的買家,也就是買殺手殺死骨劍俠的人。
這個世界充滿仇恨,老板喃喃地說,而我們就是幫別人了斷這些仇恨的人。
是的,我的心里也充滿了仇恨,我的仇恨也要有個了斷。
老板甚至說到了無影刀,這個名字讓我一震,會不會和我有關?依稀的記憶里遙遠但又似曾相識的名字。老板也許已經意識到了什么。
我并攏了手指,指刀成形。聽完這最后的故事就動手。
我問,買家是誰?為什么要殺無影刀夫婦?
老板嘆了口氣,殺無影刀的買家已經死在小四的劍下了,殺手是不會追問買家殺人的原因的,就像沒有人知道為什么無影刀要找人殺死骨劍俠。
老板吐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我的指刀沿著我想像的軌跡劃過了老板的咽喉,有酒和著血水從老板脖子上滲透出來然后洶涌。
7.柳紅依
這是我的名字,老板死后,我想起了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名字。
我以為丟掉了阿九這個名字就可以一切重新開始,但是正如老板所說,這個世界充滿了仇恨。
背上這個姓氏我就應該為這個姓氏的仇恨做個了斷。
老板死的時候看我的眼神竟然充滿了憐憫和愛意。因為他的一個眼神,我復仇的快意竟然和想像中的相去甚遠。
也許老板是對的,死亡會將一切仇恨結束。
可是小四呢,小四會有恨嗎?
8.小四
很久沒有接到老板的消息了。
最后殺死的那個人是老板要殺的,沒有買家。他只說和一個姓柳的有關。
不久,我收到了老板的一張銀票和一封信。信上說,殺手的世界里不應該有仇恨。
如果真的沒有仇恨,我想,也許我也可以用現有的銀子買一塊地皮,再買一個叫小琴或是小菊的女人,雖然我常常想起阿九,她應該長大了吧。
但是我錯了,雖然我的身上再沒有被濺上血跡,可是我的劍下卻有太多的死亡。殺手不仇恨世界,可是卻有太多的人仇恨殺手。
開始有人尋找一個手拿骨劍的殺手。他們敗在我的劍下,我卻不停地逃亡。
柳紅依找到我的時候手無寸鐵。
她說,來了斷仇恨。
我知道,找到我的人都是因為仇恨,一個姓柳的人的仇恨,也許會和老板要我殺的那個人有關。
她說,你的父親也是用骨劍的,他死在了我父親的手里。
如果你不夠冷靜,你的劍還是會走得很急,柳紅依的血還是濺在我的胸口。我沒能掌握好出劍的節奏,柳紅依倒地的方式也和常人不一樣,她撲在我的懷里,我感覺她溫潤的指尖滑過我的脖頸,很輕很柔。她還是笑了,她在我耳邊低低地說,小四,我是阿九。
9.小四
我還是個殺手,現在我的胸中真的沒有仇恨。但我知道從此我只是個被仇家追殺的殺手。
我無法出劍,從今天開始,第一個找到骨劍殺手的人就有可能了斷他們之間的仇恨。
找我的方法很簡單,在春滿園的一個叫小琴的女人的床上,有個叫木頭的嫖客。
(責任編輯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