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貂,主獵紫貂。紫貂,俗名大葉子,毛皮珍貴。用紫貂皮制成的裘裝,得風則暖,著水不濡,點雪即消。滿清王朝規定:非皇室與二品以上王公大臣不得著貂裘。
據說,老輩人獵貂,為使貂皮無損,在風雪天赤身裸體躺在有紫貂的山里。紫貂心善,常以體覆蓋冰凍之人,使其暖,便被捉。只是,十人捉貂,常十人不得生還。
(一)大黑
韓家大院韓二爺的三姨太帶著丫環四梅從娘家回來,半路上被胡子五龍綁了票。四梅一身雪花披頭散發臉色驚恐地跑回韓家大院時,韓二爺正和長工們在廳堂里喝酒。這一天是小年,喝了這頓酒,長工們就要回家過大年了。
聽完四梅斷斷續續的哭訴,韓二爺手里的酒碗掉在了火爐上,紅紅的火爐騰地躥起一串耀眼的火焰。
片刻,韓二爺顫抖著手又端起一只酒碗,輕輕地抿了一口酒問四梅:“五龍要多少銀錢?”
四梅搖了下頭,說:“不要錢。只要一只好毛皮紅馬山里的大葉子?!?/p>
韓二爺身體一晃,酒碗便又脫了手。這次掉在了地上,碎了。
紅馬山里的的大葉子都是無比珍貴的上上品,想弄一只皮毛無損的,實在有登天之難呢!
韓二爺一聲長嘆,把目光轉向身邊的長工們。韓二爺的目光望到哪個,哪個便低下了頭。都心里清楚,搭了性命也不一定換得來一只大葉子呀!
韓二爺起身打開了廳堂大門。立刻,一股冷風挾裹著片片雪花撲進來,屋里的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韓二爺深深吸了一口冷氣說道:“百畝良田吧!”
長工們的臉抽搐了一下。可沒人開口。
韓二爺又猛吸了一口冷氣道:“加一座宅院。”
長工們中有人晃動了一下,但沒人站出來。
韓二爺瞅了眼四梅,咬牙說道:“四梅也給他了?!?/p>
大黑從長工中緩緩走了出來。
韓二爺眼睛一亮,忙過來,肥厚的手掌放在大黑的肩上,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捉了大葉子回來,良田、宅院、四梅都是你的?!?/p>
大黑望了一眼四梅,苦笑。
大黑自斟了一碗酒,一口喝了,轉身向外走去。送出庭院大門的韓二爺沖著走向紅馬山的大黑背影喊道:“等你回來,你就不是長工了,這輩子都不是了。”
兩天后,赤裸著已凍得梆硬的大黑被人們從紅馬山里尋了回來。已成了一根冰棍似的大黑,懷里竟然緊緊地攏著一只還喘氣兒的大葉子。
韓二爺望著大黑冰凍的尸體,半晌,嘶啞著聲音重重地吐出一句話:“用我的楠木棺材吧!”
韓二爺派人把大葉子和一封信送給了五龍。
五龍看了信,對送信的人說:“你回去吧。”
送信的人說:“三姨太呢?”
五龍笑了笑,把韓二爺的信甩給送信人。送信人疑惑地揀起信,一看,大驚失色,信上分明寫著:大葉子送到,三姨太不要了,五爺不要就撕了吧!
送信人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對五龍說道:“大當家的,我不回去了,我留您這吧?!?/p>
年一過,韓二爺就收了丫環四梅做了自己的四姨太。
深夜,韓二爺從四梅的身上爬起來,突然就一巴掌狠狠地擼在四梅的臉上。
韓二爺沖著黑暗里流淚的四梅恨恨地罵了一句:“他媽的,早就知道大黑和你有一腿。該死!”
(二)二傻
年輕輕的寡婦水靈得了哮喘,一入冬里,白嫩嫩的臉就常常憋得紫茄子色兒。
望著紫茄子色的水靈,屯里的男人們心里就絲絲拉拉地疼。疼了,便拿著治哮喘的藥來敲水靈的門。水靈開門出來,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后把男人拿來的藥接過來,看也不看,甩手就撇出了院外。緊跟著被撇出來的還有送藥的男人,男人的臉皮也便像水靈的一樣,成了紫茄子色兒。
紫茄子色兒臉皮的男人還不走,把藥揀回來站在門外黏糊著說,“你試試,老遠掏弄來的,說是好使著呢!”
水靈喘著喘,但聲音還是水靈靈的。水靈說:“試啥!咱的病咱知道啥能治好。你真有心疼咱,就去紅馬山里給咱弄只大葉子來,大葉子皮圍在咱脖子上,你看這病好不好?!?/p>
男人紫茄子色兒的臉皮立馬成了白蘿卜色兒。啥話都沒了,踩著雪咯吱咯吱地走了。
水靈就一聲長喘,兩窩子眼淚。
水靈的男人就是去山里抓大葉子時凍死的。男人真疼水靈,男人就背著水靈去了紅馬山。男人被找回來時,光著身子凍成了一根直挺挺的棍。
看上水靈的男人們都怕被凍成直挺挺的一根棍。
被水靈攆出來的男人們便攛弄二傻。
二傻不是真傻,只是個不會轉彎抹角實心眼子的人。
男人們對二傻說:“你沒媳婦,就不想。”
二傻嘿笑著說:“想?!?/p>
男人們就笑著說:“水靈嫩著呢,水靈想你呢。”
二傻就大睜了眼睛。
男人們說:“是真的,水靈說了,只要你能去山里給她捉一只毛皮的大葉子來,她就跟你過。”
二傻噌地就直了腰板,不回頭地直奔紅馬山去了。
水靈聽說二傻去了紅馬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從地上爬起來,水靈對那些曾在她面前跟她一樣有過紫茄子色兒臉皮的男人們說道:“二傻比你們是個爺們?!?/p>
水靈就跑去找老獵手四爺,懇求四爺上山找二傻。四爺跺了一下腳:“這個傻子呀!”忙叫了幾個人上山。
傍晚,凍僵了的二傻從山里抬了回來。
直挺挺光溜溜的二傻兩手環繞胸前,緊緊地環扣著一只皮毛光滑的大葉子。大葉子腰身被二傻手臂緊扣著,頭頸卻靈活,來回地扭動著。四爺和幾個男人都試著掰二傻的手臂,想把大葉子拿下來,卻怎么也掰不動。
水靈來了,望著直挺挺的二傻,一臉的淚。水靈伸手去掰二傻的手臂,只輕輕一掰,二傻環扣著的手臂便打開了。
僵硬的二傻就突然喘了一口氣。
四爺忙俯身看了看,起身說:“胸窩子還有口熱氣,可能還暖得過來?!?/p>
水靈抹了一把淚,口氣決然地說道:“把他抬到我屋里去?!?/p>
男人們不大情愿地說:“咋暖?”
水靈咬了一下嘴唇說:“我的身子滾燙著呢!”
二傻真的暖了過來。
二傻暖過來時,四爺把制好了的大葉子皮送來。四爺對二傻說:“我這一輩子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的貂皮呢!”
坐在一旁的水靈臉刷地便紅了,但不是紫茄子色兒,是緋紅。
(三)三皮
三皮把臉貼在母親的胸膛,一股涼意瞬間從他的臉皮傳到心里,便禁不住心顫了一下,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隨著涼意而來的,還有母親胸腔里那如風匣一般的呼嗒聲。
老中醫的話在三皮的耳畔響起:這病,有張貂皮暖著就好了。
三皮起身去了老獵人四爺家。
四爺望著下了決心要去獵貂的三皮,緩緩地從身后拽出一壇陳年老酒來,啟了封皮,一股濃烈的酒香立刻溢滿了屋子。聞著酒香,三皮身子就暖暖的了。四爺把酒遞給三皮說:“喝了吧!能頂一陣子的。”
三皮喝了酒,就去了紅馬山。
四爺找到三皮時,三皮都凍僵了,可僵了的三皮沒死,嘴里一口口地呼著白氣呢!一只紫貂像一張小毯子似的把三皮的胸口捂個嚴嚴實實。
四爺把靜靜伏臥在三皮胸口的紫貂拾起,裝進蛇皮口袋里。用雪擦了三皮的身體,又用狍皮襖裹了三皮,把三皮背了回來。
三皮醒過來,看到了母親的淚眼和貼在母親胸口的紫貂皮。三皮說:“紫貂也疼咱母親呢!”
四爺說:“是紫貂知道你有孝心呢!”
日軍占領東北,各地抗聯勇擊日寇。
一日,一抗聯小分隊路過,小住。三皮在四爺家見到抗聯隊長不住捶腰,嘴里痛苦呻吟,一問得知,因天寒地凍腰處槍傷疼痛。
三皮便對四爺說:“給我壇陳年老酒吧!”
四爺含淚而起,親自斟給三皮。
三皮頂著風雪上了山。
四爺尋上山來,遠遠便看見了三皮,驚奇萬分,感嘆不已。躺在雪地上的三皮身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貂毯,從頭到腳,只留下兩個鼻孔出氣,數不清多少只紫貂臥在三皮的身上……
四爺熱淚長嘆:“仁心呢!”
三皮參加了抗聯。
參加了抗聯的三皮在一次戰斗中被日軍俘虜。
三皮沒熬得住日軍的誘惑,成了漢奸。
漢奸三皮領著日軍找到了抗聯小分隊的營地,上百條錚錚不屈的漢子血灑黑土。
清理抗聯物品時,日軍少佐發現了抗聯隊長腰間的紫貂皮,驚喜地扯下來。一看,卻有著四個槍眼,可惜得哇哇直叫。
三皮過來,諂笑著吹噓說道:“這還是我獵到的呢……”
少佐目露神采,寒光閃閃地戰刀一指三皮:“你的,再獵一只給我?!?/p>
三皮驚出了一身冷汗。望著寒光閃閃的戰刀,卻又不得不硬著眉頭脫光了衣衫。
四爺在山上發現了死去多時凍得梆硬光條條的三皮。
四爺來到三皮跟前,便看到三皮的胸口處有個碗大的洞。四爺往里看了看,里面沒有了心,早讓紫貂掏吃了。
(責任編輯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