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志
策劃/魏宇
有生命的不僅僅是我們
有脾氣的也不僅僅是我們
有生命有脾氣的那些它們似閃客上演在旅行的劇目里
貴州的一個村子,我和寒塞給男主人兩包香煙和幾十塊錢就被領進了屋,他說:“你們今晚就住這里吧,將就一下。”他們不怕陌生人,也不怕偷,因為確實找不到一樣可以偷的東西。我倆看了看床上那幾乎辨認不出顏色的被褥,決定晚上打地鋪。已經傍晚六點了,家家炊煙上升,遠山暮靄沉沉,這時的村子安詳寧靜,柴火劈啪,歸舍的雞狗發出慵懶的聲音,空氣中有種特殊的味道。
主人家的男孩小三,跑進來對男主人說:“那牛快不行了!”男主人捆柴的手停下來,嘆口氣:“你把刀拿出來磨磨,殺了吧!”
小三跑到后院牽出牛,拴在院子旁的李樹下,然后霍霍地磨起刀來。那頭牛很老了,瘦得只剩下骨頭架子,喘氣聲很重,眼角堆滿混濁的污物,眼神迷茫。寒問男主人:“為什么要殺牛呢?”男主人說:“不趕它有口活氣兒殺了見血,明天死了肉就沒法賣了。”
老牛可能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小三磨刀聲收尾的那一剎,它一下子掙扎著站起來,身子搖晃不定。男主人接過刀走上前去,老牛“哞哞”地大叫兩聲,拼盡全力掙脫,李樹的枝椏斷了,它跌跌撞撞地奪路而逃。它在田間小埂上奔跑,偶爾過來的兩三個人連忙跳下田去避讓它,男主人和小三緊跟著追。我和寒緊張地呆立在院子里。老牛繞了一個彎之后又朝院子跑來,它的速度顯然慢了,體力早已不濟,每跑一步都有倒下去的危險。眼看男主人和小三就要追上,老牛忽然停下來,它轉過身一動不動地看著主人,“哞”的一聲長嘆,微弱凄涼。片刻之后,只見老牛猛然用勁,不拐彎直向著院墻沖去,一頭撞在墻上,轟然倒地,再也不動了。男主人呆了幾秒后馬上跑過去,一刀扎在老牛脖子下的動脈上,一股鮮血噴了出來。
我和寒同時抖了一下,連忙轉過頭去。寒拉著我走進屋,我們坐在凳子上誰也不說話。過了很久,我才說:“多殘忍啊,就這樣把多年的畜牲殺了。”寒看著我,有些哽咽,他說:“你看見老牛流眼淚了嗎?其實動物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說不出來而已。它并不是怕死,它一定知道自己快死了。它懷有忠誠,所以選擇了撞墻——可是人——最終還是要補上一刀。”
我們無法指責主人,他們需要生活,需要實際的柴米油鹽。他們面臨的是人的世界,因為生計的關系,他們沒有義務去和一只動物維持溫情。可是對于一頭老牛卻不是這樣的,它或許早已經單方面地建立起了友誼、歸屬感以及責任。有時候我們真的不知道,人的實際和冷漠,究竟是一種堅強還是一種悲哀。
就像遠古人類習慣了狩獵、孩子們習慣了踩死螞蟻一樣,今天的科學家已經習慣了捕殺美麗的蝴蝶制作標本,今天的商人已經習慣了通過抽取熊膽和猴腦獲得巨大利潤,今天的食客更是普遍習慣了將天上的飛鳥、地上的走獸、水中的游魚啖盡吃光。當虐殺動物、食用動物成為了我們的基本習性之時,我們實際上已經沒有能力反省自己對于動物的錯誤行為了。